亲宝小说>穿越重生>[快穿]虐心怪我喽>第47章 苦稚楼

  这不是尹寒江第一次来苦稚楼。

  廊腰缦回,暗沉的红色与锐利的大片明亮柔光,檐角有风铃荡起,轻灵回响。这已经接近前楼了,隐隐传来的笑语乐声与清淡的花香一样,晃悠悠地飘进,又晃悠悠地飘远。而凉风就落在衣角,眼睫上,尹寒江不由得抬头看天,触及寥寥的几颗黯淡星子。

  许多思绪闪过,他步伐未停,跟着前方少年清俊挺拔的身姿。

  兄长此刻还不知道在哪里,当日只觉得此行凶险,便也只瞒了他大多,与江半日匆匆离开。

  景大哥的蛊是否除了。

  还有江半日。

  月华如水笼香砌,金杯碎撼门初闭。寒影堕高檐,勾垂一面帘。碧烟轻袅袅,红战灯花笑。

  上了二楼,那少年停下步子,只微微错身,稍稍提气,身形一动,便从洞开的大扇木质窗口处离开。凉风接连灌进来,他努力清醒自己还带有些许疲乏的神智,没有点灯,尘埃漂浮在书架空隙间淡淡的月光里,二楼面积很大,应该是书房,却没有人。

  他只犹豫了一瞬,便提步走上了三楼。脚步踏在木质的楼梯上,楼梯做得很宽,高度也正好,连棱角似乎也被细细打磨雕刻过,留有适合的凸起,防止滑脱。

  暖色的灯光从门后透出,尹寒江站定,平静,光影交错。

  他握紧腰上的剑,轻轻扣了扣门,骨节触及坚硬的木质,发出空荡又厚实的回响。

  “进来。”

  却是江半日的声音。

  大片的烛光倾泻而来,尹寒江迎向那光。

  江半日一身黑衣,像之前那名少年一样,只在领口绣上暗纹,暗灰色的腰带极宽,严谨地紧束在他的腰上,包裹着清瘦却不显得脆弱的腰线。长发高高束起,玉色的束冠像一盏浓墨下极品的玉砚。

  而他就那样恭敬地站在那人身边,低垂着眉目,收敛,谨慎,尹寒江甚至觉得江半日连呼吸都努力放了小心翼翼。只是因为那个人站在那里,即使他只是一身普通不过的青灰长袍,即使他眉目温和就像某个安静微雨的午后随着家眷一同出外赏景的俊美文人。

  而当他那双眼睛轻轻扫过,尹寒江只觉得毛骨悚然。

  因为那人唯有瞳孔不加掩饰,那其中的探究与凌厉像是令人至于冰窖,只教你从肺腑都冷到疼痛。

  “主人,半日告退。”

  那人并不答话,也没有分给江半日多余的目光,只是注视着尹寒江,仿若相识已久,却未有机会相见。而江半日就这么靠近了尹寒江,他步伐快速,却礼仪得当,好像不愿意耽误一分一秒,只是在错身走过尹寒江那一瞬,他轻轻拉紧了自己的袖摆。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尹寒江鼻尖散开。

  “寒江。”

  那人这么叫道,倒真的像是相识多年了。

  尹寒江试图遮掩自己满身的戒备,但显然他并不善于这么做,而那人只是笑了笑。

  他有点像谁,尹寒江想到,罗裘暖,一样冰凉的视线,一样温和儒雅的外表,即使那也算不上是一种伪装,而是天生使然。

  “寒江,不,绍元果然知道的很少,倒是怪谢某了。”他绕过书桌,手中还拿着一卷书。手指轻轻磨磋着书页,仿若对待上好的温润玉器。

  “我与令尊是旧识。但恐怕令尊从未跟你提起过。谢白易只是一届俗人,令尊痴心剑术,娇妻幼儿,更是没有闲暇与谢某往来。只是谢某一直很是敬慕令尊。几月前,我便见过寒江,只是寒江怕是不记得了。”

  尹寒江漆黑的瞳眸中没有惊讶,再见到这人的第一眼,他便有种预感了。而那人在他面前正好又是如此不屑于掩饰。

  “阁下可是颜尽。”

  那人又是笑了,一弯桃花眼,即使满目清明,却乍起风流。

  “不愧是施淳安的儿子,看上去木讷,却通透的很。谢某是颜尽。”他话未说完,却垂下眼眸,复抬起时,却是满目冷光,森寒如剑。

  “亦是苦稚楼主人谢白易。”

  “你既是施淳安之子,既是尹寒江,便注定要到这里来,便一定要做这件事。我令江半日暗中留意你们兄弟多年,不为你施家的剑谱,也不要那景清澜藏在文溪的那把点雪剑,只一堆纸卷,铁石而已,谢某无意,寒江也不必担忧。”

  他转了转手里的书,收敛了身上的气势,却凑近了,距离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却也绝不令他自在。那气息凉凉的,带着书卷与茶香,却挥之不去带着一股兵器的冷硬,在他宽大的袖间偶尔闪出寒芒。

  “你身后的事与人太多,我让你做完了,做好了,景清澜的命,半日拿三十鞭换了,谢某也无意为难,你兄长在容寰那里,我也好生照养着,谢某也无甚恶意。魔教之事,更可以随你意。但我只要你做一件事。“

  “只这么一件。”

  很多年前,尹寒江记得那时下雪,厚实的雪层压在深褐色光秃的树枝上,踩下去,露出一点冻僵的潮冷泥土

  。当时还小的尹寒江抱着一个小木剑,滴滴溜溜地拖着出了门,一抬头,却看到施淳安裹着一个大被子,安稳地蹲在最高的屋檐上。当时的他足够小,小到有足够撒娇的权力。他不高兴地站着,只拿葡萄似得圆眼睛怒视着毫无威严的父亲。施淳安笑了,胡乱地吧被子一扔,跳下来,又一把将尹寒江小小的身子抱起来,带到了屋檐上。

  “可不许告诉你娘。”施淳安说着,又赶紧用被子把两人裹起来。

  原来这块地方的雪早已被施淳安扫干净,光秃秃的,只有一些略显得铬人的瓦片。

  “父亲又贪玩儿了。”小小的尹寒江这么说着,嘴里哈出一股白气,一副责怪的样子,在稚嫩的脸上却有几分理所当然。

  “咳,不许乱说。”施淳安撇了撇嘴,又装作正经的望向远处。

  “父亲在想事情呢。”

  “什么事情?”远处能看见街道上有小孩子在乱跑,红色的小袄,有人绊倒了,打了个滚,又坐起来,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张开嘴,便开始大哭。

  尹寒江记得,当年的自己远没有现在这样的寡言,父亲虽说看上去风流了些,平日也不算十分正经严肃,其实却十分顾家,娘亲外表温婉,虽说有时也会冲父亲发发脾气,惹得父亲几天不敢回家,但两人向来恩爱和谐。兄长最老实,一点也不像父亲,从小,兄长更多的看管他,更甚于喜欢拉着他玩闹的父亲。

  “一位故人罢了。”

  “父亲的朋友吗?那父亲为什么不去找他?”

  “父亲做了不好的事,这一生怕是没有颜面再去见他了。”

  “不好的事?”尹寒江不明白,父亲虽说随性一点,但他知道,父亲很正直,在他心里,远超那些在父亲接任安定派掌门时那些各门派来贺喜的叔叔伯伯。

  “是,父亲害了他。”

  他虽然满心疑惑,但那段对话没有再继续下去,娘亲发现了歪歪扭扭蹲在房顶的一大一小,只一个怒目,父亲便老老实实地下来认错,不仅因为自己贪玩,还连带着因为娘亲担心小儿子被冻病的焦虑,父亲好是忙活了一阵,才勉强让母亲消气。而尹寒江,也被勒令短期内不许与父亲过多接触,为了安抚生气的家里唯一的女主人,几个男人当然兢兢业业地听命。

  尹寒江恍恍惚惚地离了那个三层的小楼。江半日却在楼下等着,他唇上连浅粉色都已经褪去,只留下苍白与淡紫。

  他上前一步,笑容有些勉强。

  “江某对不住尹公子,江某也知道尹公子今日跟着诸人来去,此刻也一定疲乏了,只是先请尹公子再随我来,江某有事要同尹公子详说。”

  江半日的自称总是变来变去,有时候文绉绉的,有时候有显得随意,只是他自称江某的时候最少,只因为透着一股疏离,只因为这对话者更像江湖里的过客,随意给对方一个称呼,只随便应付寒暄,过后了,怕要将这某字前的姓与某字后的人一并忘了,便扔在某个路过的马车轮下了一样。而他也很少称他为尹少侠,这江湖中最常见的称呼对他而言却更陌生一点,而他也更愿意叫他尹公子,好像两人也都是会在温书习字后闲聚在一起的文人好友。

  那股血腥味变得更淡了,倒是月桂香浓了,甜,却不令人觉得奢靡。

  他不语,江半日只好自顾走上前,仅仅侧头,看他是否跟上。

  还是上次那间房间,只是帘帐都被拉起。一切都与上次没什么变化,依旧的奢靡,却处处显得柔软。不同的只有江半日只点起了一根蜡烛,让他的脸在夜里显得模糊,不像上一次,亮堂堂的,充盈每一个角落。

  “主人是否让尹公子继承苦稚楼。”

  “是。”

  “主人是否答应魔教之事任你决断?”

  “是。”

  “尹公子是否应允了。”

  “是。”

  江半日目光沉静,像上次那样,他递过一杯茶,却没有烟雾蒸腾而上。

  “特意做的凉茶,解乏。”

  尹寒江也依旧没有喝,只轻轻放回桌上。而那人也依旧未曾露出半分不愉。

  “微寒对此事已经知道了一点,阿暖与容寰我不知晓,但极大可能也知道了。苦稚楼里江某负责与江湖中特定的雇主与当权者往来,将重要的任务呈报给主人,请主人定夺。阿暖你见过,负责掌管整理下面的鼠汇集的江湖上甚至朝廷中的大小情报。容寰你也见过,那时苏浩坤下毒,是容寰救的你与你兄长,他医术绝伦,负责苦稚楼在别处的其他生意,平常待在随州,向来不喜世事,知道江某的人也不一定知道他,最多也只是知道神医傅公子。乐微寒,今日应该是他领你见得主人。微寒是我们四个中最小的,但武学天赋却最高,管着苦稚楼里的杀手生意。我们每人都有个副手,我的是舒缠,阿暖的副手是唐一,其他人的等有机会了再同你讲。”

  江半日停下,似乎在思索接下来说什么。

  “尹公子既然答应了主人,即使心里万分不愿意,多了解一些总是好的。原本若不是你,阿暖是最有可能做下一任主人,我们四人从小一起长大,却也不容易琢磨对方的心思。主人掌事时杀光了他那辈的其他三个人,古往今来,苦稚楼也有许多代是这样。江某不希望尹公子出什么事,也不希望阿暖他们受伤,尹公子性情良善,想必也会体谅。主人已经交代了,微寒今晚便会离开,到化阳凭阑山庄帮你了结那位假的景庄主,但如此一来,凭阑山庄景庄主暴毙,必天下大乱,而真正的景庄主却不宜此时出面,暗中运作就好。魔教之事,相信尹公子有自己的考量,主人即已全权交与你,江某就不多言了。”

  少年在这之间大多沉默,末了,他迎向江半日在整夜都竭力回避的视线,字字清晰,就像早已在心中回转千回。

  “苏浩坤杀了俞长老。”

  他语气笃定,不是求证,只是陈述。

  “是。”

  “他以为我们知晓了此事,所以要杀我与兄长。”

  “是。”

  而他相信尹寒江也的确在下山后就知晓了此事了,即使隐忍不语,苏浩坤是什么样的人,苏忻忻更像极了他父亲,更甚于她那被当做下一任掌门培养的兄长。苏浩坤在派秦尹二人下山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一切,不然那瓶毒-药也不会早在之前就被苏浩坤取得了。

  “他取消了追杀令。”

  “是。”他不知道尹寒江如何得知,只当是大纲中所说的,尹寒江所谓的生长在山林里的独特的直觉。

  “为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发出疑问,而江半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江某与苏掌门有些交情。”他这么说。

  “苦稚楼。”

  “…是。”江半日明白尹寒江的意思,他从来没有小看过这个有些寡言,有些单纯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人,俞之远有野心,却不够聪明,如果他不那么心急,或许苏浩坤会留着他的命给只当对苏于渊的试炼。只是他终究急匆匆地惹恼了他,而苏浩坤自然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于是苦稚楼出手便是顺其自然的结果了。

  血腥味越来越浓了。

  一滴汗顺着江半日的脖颈滴落在锁骨上,一路没入领口。

  无言,这是江半日与尹寒江待在一起时经常会有的场景,幸好两人并不觉得如何尴尬。

  “兄长。”外面有敲门声。

  江半日回过神来,站起身:“容寰。进来吧。”

  傅容寰最爱干净,向来不喜欢碰门窗,他打算去开门,猛地起身,身形却晃了晃,眼前蓦地一黑,只觉得两脚发软,大脑突然停止运作了一样。痛感在之前已经调低了,他赶紧伸手扣住桌檐,等这阵眩晕过去。

  身旁的尹寒江试着伸出手,却最终只是走上前几步,替江半日打开了门。

  入目却是满头白发。

  剑眉入鬓,花颜玉骨。若说江半日是夜里梦回的艳鬼,冰火交融,那傅容寰就是雪山极顶一捧雪,砌在岩壁上。白发倾泻而下,静静垂在腰际,如果放在江半日身上,定要显得妖异,只是在这人身上,就只觉得无可亵渎。

  而苦稚楼中确实没有庸人的。

  一件干净的深紫色古香缎直缀,却遮不住一身清冷玉骨。他只斜睨了尹寒江一眼,凤眸一转,羽睫长而整齐,修长的身形,浑身都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只有在望向江半日时,才稍稍褪去那股疏离的味道。

  他皱了皱眉,却不愿意多说什么,只随手将一瓶药抛来。冲着江半日,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使那原本柔和俊美的五官平生了几股冷意与生动,轻挥袖摆,他对着尹寒江微微颔首,目光神态又恢复淡薄平静,不发一言,就转身走了。

  江半日缓了过来,虽然知道尹寒江不至于对傅容寰的性子有什么想法,更不可能产生什么误解,但还是解释道;“不要介意,我做事惹了主人不愉,他气我而已,并无恶意。主人令容寰送药来,想必是不再追究了,江某还能多活一段时日,许多事也就不急着与尹公子细说了。”

  尹寒江原本想问些什么,这些不应该出现的直觉就像春天里生长在竹林里的竹笋,不停地冒出一个小小的尖牙,他不小心触及,却觉得冷硬与不知所措。江半日绝不蠢顿,虽说不是极稳重的人,但也十分谨慎。尹寒江足够用这短短的一瞬想明白他做了什么事情惹得谢白易不愉,无非是他,无非是景清澜。

  滴答。

  有什么浸湿在地上铺就的软垫上。

  “尹公子请回吧。”江半日低下头,指尖已变得青灰,他握紧了手中尹寒江递过的瓷瓶,上面还留着一些暖意。

  尹寒江原本想做些什么,他看了眼那个小小的瓶子,然而他没有。他说了一声告辞,推开门,又关上。

  烛光被挡住,门外显得有些昏暗。

  舒缠站在那里,她恭敬地垂下头,盈盈福身,却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跟着舒缠离开,走时视线不经意地向后掠去。

  而江半日屋里的烛光亮了一会儿,便熄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修文呐,觉得越写越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