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重新暗恋>第94章 星熄九十四

  大梦初醒,霍杨终于能走出他的“牢房”了。

  所谓牢房,是一间位于郊区的独栋别墅,环境优美,舒适豪华,还有一位老总司机贴身伺候。

  那天叶朗心狠手辣的一针,把他扎了个神智不清,又由于是第一次用药,他醒过来以后好长时间都被副作用折磨得不行,又头晕,又昏昏沉沉地睡不醒,还时不时反胃恶心。

  他在那吐,赵司机就像尽职尽责的老保姆,整天寸步不离,不知是怕他逃跑还是怕他寻短见。但是霍杨什么心思也没有,不出门,也懒得说话,对这个屋里另一个活物完全忽视。他唯一说过的有点意义的话,还是刚醒过来的时候。

  那会儿赵司机说:“叶总让我暂时照顾您,从开庭到庭审结束,最多三四天,麻烦您忍耐一下。”

  霍杨撑着额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混账老板的帮凶。

  “你以后,”他许久才开口道,“最好别让我遇着。”

  遇一次就他妈揍一次。老板他揍不到,就拿小兵出气。

  赵司机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也谅解了他的恶劣心情,除了一日三餐,平时不来打扰他,客客气气地供着。霍杨毫不见外,有烟抽烟,有酒喝酒,能窝在客厅的壁炉前面,盯着跳动的火苗坐一天。

  他也不是全然冷漠,偶尔还暴躁一下,比如说躺在床上躺烦了,突然拔下台灯朝窗户扔过去,把两者都砸个粉碎,再踩着一地玻璃茬,望向山坡下金色的阳光和森绿的松针林。

  美归美,谁稀罕他什么豪宅山墅?他赚不起?以后买上十套八套,天南海北到处建,每张房产证都写满侮辱性言辞,全他娘的烧给他。王八蛋。

  全世界唯一不招人厌的只有那个壁炉。霍杨经常会把长沙发拖到壁炉旁边,晚上裹着毯子,在火光跳动和细微的“劈劈啪啪”里睡去。

  也许是这个声音有安神功效,尽管霍杨被火烤得脸脖子疼,第二天早上起了个大痘,他还是像大冬天里一只畏冷的猫一样窝在炉火边。

  有一天半夜,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感觉到有道黑影挡在火光前,正在往将灭的炉火里添柴,拿火钳轻轻拨弄火星。感觉到那人起身后,又给自己掖了掖被子,他闭着眼,没有动,默默想象着这个人是叶朗。

  下半夜的梦里叶朗果然出现了,是一个少年的模样,浑身缠着许多绷带,眼神像一只负伤的小狼崽,固执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他忽然问道。

  梦中的他站在病床前,对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还叫了他的名字。

  “我不是怪你,”少年叶朗抓了抓他的手,脸色很苍白,眼尾微微发着红,“我就是……想你了。”

  霍杨断断续续地梦见了童年的叶朗,喜欢黏人,喜欢口是心非地发脾气。少年期就变得酷酷的,骨子里桀骜不驯,带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傲慢自负,在夹缝似的家和长辈的严厉里磕出一脑袋的包。

  梦里他对叶朗说:“你不用长大。”

  可是叶朗还是长大了,把心藏进了那么深的地方。

  在这个地方避难一样呆了将近一周,霍杨闲着就是抽烟,赵司机也不管他。他躺沙发上抽,坐阳台上抽,去厨房接杯水都叼着黄鹤楼1916。真是极品,没几个男人拒绝得了,怪不得叶朗失眠的时候能抽一晚,霍杨也开始每天一包了。

  直到一周后,叶清桑亲自上门,要把他弄走。她没说理由,霍杨也懒得问理由,什么都没收拾,就这么跟着她走了。

  赵司机跟出去,为他打开卡宴的车门,霍杨单手插着裤兜,站着把没抽完的烟抽完了,刚想去扔,赵司机却接过了烟头。

  他对上霍杨抬起来的视线时,有点局促,很克制地笑了一下,“那个,还有半箱六条黄鹤楼1916,要不……我改天给您送到家里去?”

  他是有点殷勤过度了。霍杨哦了一声,钻进车里,赵司机忽然弯腰,谨慎又用力地紧紧握了一下他放在腿上的手,随后惊慌失措地弹开好几步,“砰”地关上了车门。

  但他的一点藏在暗处、秘密发酵的真心完全没有触动霍杨,只觉得荒谬可笑。后者的侧脸完全被深色窗玻璃挡去,一闭眼,连这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都被从脑海里迅速抹掉了,好像根本就没费心神去记一样。

  霍杨漠然地想,关他屁事?

  叶清桑的人生哲学,像秃子头上的支楞毛,简单明了,就是“省事儿”。她不废话,说了一句“要搬家了,朗朗的东西,你可以拿走”,就干脆利索地带着霍杨去了本宅。

  她不提叶朗的审判,不提自己怎么知道他俩什么关系,也不晓得何为气氛尴尬,非常适合与目前状态的霍杨相处。

  到了叶家,空空荡荡的,到处萧索地辉煌着。叶清桑差了个用人带他去叶朗生前住的房间。那房间非常整洁,一丝不苟,不像是大活人住的地方,也几乎没有一个人童年和少年的生活痕迹。

  书架上一看就是人送的摆件,桌子上积了灰的水杯,抽屉里的日记本,衣柜里带着樟脑球味的衣服……霍杨用一个小纸箱,就带走了这个人童年和少年期的所有痕迹。

  出来时,叶清桑正在对着马管家说:“……爸生病了,明远在那边照顾他……来不了……”

  “带我去趟A大吧。”霍杨开口道。

  叶清桑点点头,和他一起走出了门,驱车带他去了A大。

  这一路上,从头到尾,她只说过一句话。

  “我看着他长大的。”

  霍杨抱着纸箱,溜达着进了校门,在冬季的暖阳里,年轻人们来来往往,脸上带着夏日的活泼青春,蹦蹦跳跳,欢声笑语,或者骑单车飞速掠过。

  他从建院楼走到图书馆,穿过一大片林荫大道,商学院、艺术中心、篮球场、足球场,还有粉刷一新的公寓楼……

  有几个打球打得大汗淋漓的男生认出了他,冲他拼命挥手,“学长!霍杨学长!”

  霍杨停了脚步,从他们兴奋的表情和话语里,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就在不久前,他还作为“优秀校友”回来办过讲座,听众还不少,大家都觉得他那流浪充满了情怀。就是穷困和性,骚扰没那么情怀。

  男孩子们聊起来他那回半调侃说的“撩妹大法”,“学长,我按你说的做了,居然追到了女神!好想请你吃饭啊!你是回来看母校吗?”

  “嗯。”霍杨笑了笑,“省着钱吧,将来把女神娶回家。”

  他继续瞎逛,一直走到了南湖,在长椅上放下箱子,坐了下来。

  南湖的长椅都很有意思,全是背对着行人的,很适合一对对情侣漫洒狗粮。霍杨围紧了围巾,冻得发红的双手揣进兜里,轻轻呵着热气。

  今天的天气很好,晴光万里,没有十二月刮骨的寒风,只有太阳光带着暖洋洋的热度。南湖风平浪静,柳枝细如扇骨,远远看去,对岸只有如画一般风烟渺远的楼和塔。

  霍杨靠在椅子里,大半张脸都埋进绒线围巾里,整个人一动不动,裹在厚厚的衣服里,像裹着一身直筒被子。他在安静和暖意里,慢慢地闭上了眼。

  “男人都想玩制服play,我理解。舍命陪君子——”

  “头疼,胸闷,使不上力气,心里还有点失去了第一次的小怅然。”

  “看你折腾那么起劲,估计得饿。”

  “你可以先洗个澡,换身衣服,等雨小一点再走。还有什么问题?……”

  “要不你……跟我回家?”

  “面包师傅也是有尊严的!”

  “唉……你二傻子吧。”

  “这个人……死都要把我踩在脚底下。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么?现在呢,很有意思?……”

  “……杨!霍杨,霍杨!……别睡!……”

  “绝交吧。”

  “我找了两个星期,你可真能折腾人。”

  “都走了,都走了……”

  “你怎么能这么逼我?我没那个精力……跟你胡闹了。”

  “你是不是特别怕我死啊?就像孙穆那样?……我就知道,要不你也不可怜我。”

  “你像太阳一样……爬起来的时候,能像从来都没摔倒过……”

  “……我爱你……”

  霍杨从短暂却动荡的梦里醒来,楚仲萧不知什么时候如约来了,隔着箱子坐在长椅另一头。她戴着帽子,也系着围巾,侧脸安安静静,并不说话。

  他活动了一下坐僵的后背,直起身来,“这是我从叶朗家收拾出来的,你把你想留的拿走吧。”

  “你拿着吧。”楚仲萧摇摇头,轻声说,“我不大敢看。”

  “……”霍杨向下扯了扯围巾,呼吸了一口干燥凛冽的空气,“还有你害怕的东西?”

  楚仲萧没说话。

  十年过去了,两个人还是见面就想吵,都觉得对方撵着不走打着倒退,也不知道是真的脾气不合,还是都故意揣一腔敌意。但是这敌意现在消停了,因为没必要了,打嘴仗的理由只剩下嘴皮子痒。

  霍杨开口道:“你跟我说说吧。”

  “死刑。”楚仲萧道,“死刑立即执行,距离最高检判下来还需要一点时间,这案子挺轰动的,也就一两个月。管教说他拒绝见任何人,我也只见了他一面。”

  她扭过头,“庭审的时候你去哪了?”

  “抽烟喝酒,住着小别墅,”霍杨语气懒洋洋的,“爽得不问世事。”

  “……”楚仲萧转回头,面无表情。

  两个人相看两相厌地坐着,各自却都没有主动起身离开。

  “他跟我说了,”大半天以后她才开口,“我问他你有没有去看他,他说他找人把你关起来了。”

  霍杨真情实意,“没有的事,我自愿的。这些天挺累,想找个地方歇歇。”

  “那歇过来了吗?”

  “还行吧。”他打个哈欠,“回头把叶朗房子卖了,我出国玩玩。傻大款,谁想住他那凶宅。”

  难为楚仲萧在接连不断的挑衅里还能保持着心平气和,虽然她捏着指关节的动作里已经写着“你他妈找事”,但是语气还是很心平气和,“你上次问我,他电击的时候看的是什么。我现在愿意说,可你敢听吗?”

  “……”这一记回击很有力度,霍杨果然顿了顿。

  “是你的照片。”楚仲萧望着湖面,又自问自答地继续道,“干嘛看你的照片呢?我倒是不奇怪。他为了给你买个手机,排队排到凌晨,飞美国的航班没赶上,招标方骂得狗血喷头的,标差点没拿下来。傻大款,挺对,干嘛非得自己排队?干嘛非要买新出的iPhone?

  “所以呢,就是把你的头拧下来,我也必须给他送到。”她很随意地一抬睫毛,扫了霍杨的衣兜一眼,“那个手机在哪?卖了还是扔了?”

  “……”

  “我不是怪你,”楚仲萧掏出万宝路黑冰的烟盒,捏碎了薄荷爆珠,“这种事没什么好怪的,你愿打,他愿挨。我就是觉得……”

  她没说下去,叼了烟,堵住自己的嘴。

  “他多委屈啊?”霍杨突然涌上一股心头火。他看了一眼那个箱子,有心一掌给拍进湖里去,又舍不得,“天大的事自己憋着,能耐得很。”

  “就那狗脾气。他不说,也不让我说。”楚仲萧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的长柄黑伞,“你爸妈去世那天,你躲在小餐馆里哭,我倒是很想进去一耳光打醒你,哭什么,比谁委屈了你?——他扯着我不让我进去。”她声线冰冷得毫无起伏,“朗朗就在外面站着。那么大的雨……你哭了多久他就陪你站了多久。”

  “要不是他,你早被叶翰弄死八百回了。”楚仲萧一动不动地看着前面,“我也没什么本事,一直都……自以为……在帮他。”

  “行了,我不说了。”她飞快地站起身来,语气还是略显生硬,“他的后事我会负责,到时候通知你……再见。”

  霍杨只是不小心地一抬眼,看到了楚仲萧转身时雪白的脸,眼底血丝密布,鼻头和眼眶都红得能滴血,嘴唇咬得青白。

  原来她一直是这种表情。

  他看着箱子,想道:“我还没带你吃叫花鸡呢。”

  霍杨慢慢悠悠地晃出校门,走路不凭脑子,纯靠腿带着他走,一路走到了天暗。

  桥梁高矗,底下是车流不息,抬头是怪物般的高楼,万千点灯火璀璨,再往上,是北京浑浊成一片的夜空。

  如此寂寞,如此热闹。

  他此生只看过那一次真正的星空。那个时候,叶朗仰头站在他身边,他看到的所有星光,都在那双眼睛里。

  他再也看不到星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可以写写小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