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重新暗恋>第80章 翻覆八十

  他们的车停在了一家赌石场的门口。

  霍杨一看到这里就皱起了眉。这里绝对是游客们不清真相时最好奇、知道真相后又最不愿意来的地方。

  有人见了他们的车,立马迎了上来,口音很重地跟叶朗说着什么,随后就引他们往里走。门口是一片又脏又阴暗的水果摊,他们得绕过扭曲的铁网门,穿过乌烟瘴气的人群。

  霍杨跟在叶朗身后,看他脚步不停地绕过大棚房里一张又一张摆满石料的桌子,绕过皮肤黝黑的人群,白炽灯光明亮且厉。

  这是一个地下赌石场。

  霍杨闻着这里刺鼻的吕宋烟味,还听到了口音浑浊的缅甸话。他知道这种地方,流到这里的料有不少来自缅甸八大场口,相当鱼龙混杂,完全的走私。够秘密的场子还会进行一些别的交易,比如金三角毒,品,还有些阴暗到只能靠关系网的交易。在这种地方,遇到什么人都不一定。

  东西越多的场子,可信度越高,也就有更多的东西和人群流进来,相应的,这里也就更戒备又更危险。

  叶朗看起来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明显不是这个堆儿里的人,一路上有不少人用相当不善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如果不是他们有引路人,恐怕就要上来找事了。有些人身上明显带着东西,霍杨瞥到磨得精光的割胶刀,甚至还有土枪,悄悄捏了把汗。

  他倒是不害怕,在伦敦警局里蹲的那一个月,早见识过了什么叫真正的暴力,只是暗暗警惕,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出口和人群。

  他们一直踏出后门,跨过满地杂物,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个搭一层透明棚顶的院子,冷气森森却又异常敞亮。正中间放着大切割机,有个男人正扶着块切了一个角的石料,侃侃而谈,“……老场区的料!这块是黑腊壳,我教大家一个小窍门,看这层腊的软硬,这个石头的腊壳就比较硬,不易掉,一般就容易切出好翠……”

  坐在院子里的客人们都看得聚精会神,没关注他们这帮人轻手轻脚地进来。引路人一开始要引他们在前面的座位坐下,叶朗摆摆手,径直走到了后面。

  拍卖师卖力吹捧完石头,说出了六位数的底价。底下嗡嗡地轻响一阵,随后就开始了叫价,听得霍杨暗暗咋舌。

  接下来的每块石头都是这样的流程,霍杨如此听了十几块,实在判断不出来这些石头好在哪坏在哪。而底下的客人们也不知道是不是行家,有些石头吹得很高,却没几个人竞价;有些石头看着种水平平,却叫得很高。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霍杨看这个热闹都热闹不起来,正无声打哈欠的时候,前面搬上了一块大石料。

  场子里顿时躁动了起来。

  霍杨一抬头,都被那块黄沙皮石头上丝丝缕缕的松花给吓一跳。松花是翡翠内部的绿色在风化外壳的残留,是赌色最重要的依据,有浓有淡,形状各异。而黄沙皮本就是高色翡翠出产最多的,这石头水性好,又有这样大面积的松花,明显就是这场的压箱宝了。

  拍卖师只说了一句“帕敢场口”,就抛出了底价:“五千万。”

  以往每次叫价前,客人们都要慢吞吞地议论一会,再不紧不慢地叫价。这一次大家安静得很,立马便有人叫了第一轮价:“五千五。”

  这加价幅度一开始便定在了百万级。一个短暂的寂静后,有人紧随其后,“五千七。”

  随后的竞价狼烟四起,七千万时最激烈,不断喊着提价的声音此起彼伏,大佬们的战斗欲都给生生吊了起来,也不管自己有没有那个胃口吃得下。直到价位涨到了八千九百一十万,冷场了,就连后排的老油子也有点犹豫。

  九千万,除非切出来一块满绿毛料,不然要收回这个价就太难了。世上哪有那么多极品?

  拍卖师喊得很起劲,霍杨在后面饶有兴趣地打量那些后脑勺,目前叫价最高的那颗后脑勺摇晃个不停,似乎很兴奋,只是不知道那是真得意,还是极度肉疼强撑出来的。霍杨正打量他时候,已经安静下来的屋里响起了一个声音。

  “十。”

  十?

  霍杨正琢磨这个“十”是什么意思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那道声音是从自己旁边发出来的。他飞快扭头的时候,整个屋里的人都反应了过来,举座哗然,喧闹声从前至后涌到了这最后一排。

  叶朗坐在那里,还是很稳,表情毫无波澜。要不是他亲口吐出的那个字,霍杨会以为他是在煽风点火。

  “一亿!”不知道谁喊这一嗓子,替叶总做了个注解。

  叶总无动于衷地坐着。

  出价最高的那个人猛地回头,那一头中分的乱发里露出半张脸,霍杨还是认出来了这个人。

  叶翰。

  一开始他目眦欲裂,瞪了叶朗一会后,眼里的凶意慢慢地打了退堂鼓。霍杨看到叶翰回过了身,冷冷地坐着,不再叫价了。

  这个价格让卖方也感到不安,很快便敲定了买卖,这场拍卖就算结束了。

  叶朗却说:“等会。”

  大家的目光再度聚焦过来的时候,看到这年轻男人站起了身,声音不高不低,吐字清晰地说:“我要现场开。”

  台上拍卖师的眼角肌肉轻轻跳动了一下。

  赌石行当里有句话:神仙难辨寸玉,说的就是翡翠原石交易的高风险。以目前的科技水平,和翡翠交易的利润水平,至今也还是没有能够穿透石头判断里面有什么东西的技术。专家能够从表皮判断里面有几成可能有玉,但是绝对判断不出来有什么种、什么色。

  赌石靠的就是一个“赌”字。一块原石从矿工手里挖出来,流过整个交易链,所有人能依靠的只有手里的石头。在石头上造假的方法,实在是数不胜数,就连真正的行家都可能误判。

  现场开石,如果切出来一块纯石头,也就罢了,算买家倒血霉;但如果切出来一块水货,整个场子都要跟着遭殃。

  叶朗起身时,霍杨发现在座还有几个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控制住了局面,屋内的气氛骤然紧张。

  “切吧。”叶朗对着拍卖师抬了抬下巴。

  拍卖师环顾了一圈屋内,房门口站着的引路人也沉下脸来,只是被那个赵司机笑面虎一样挡住了出口。

  而他面前的年轻人仍然是面无波澜,好像对这块石头的价值并不怎么感兴趣。拍卖师权衡了一会,最后还是当着满屋贵客的面,挥挥手,把助手招呼了过来。

  切割机“滋滋”运转,在座所有人顾不上剑拔弩张的空气,都从座位上前倾,伸长脖子去看。

  就连霍杨也提心吊胆地攥紧了椅子扶手。

  第一刀,是石头切面,完全的砖头货。

  众人发出了失望的喟叹。这时候机器继续运转,挥下了第二刀。

  ——一刀满绿!

  霍杨猛地松了扶手,后背撞回椅子上,发现自己也额头见了汗。

  这一起一伏的惊险自不用说,简直像吸毒一样叫人腾云驾雾。满堂掌声雷动,所有人在喝彩叫好的同时,死死盯着前方那大片鲜翠欲滴的翡翠,这样好的种水,这么美的成色,而且又是半人高罕见的一块料,不考虑收不收得回本钱,就算一亿块钱买了个这么个摆件,也让人梦寐以求。

  拍卖师也悄悄捏了把汗,满面笑容堆到一半,他听到那年轻人又说:“再切一刀。”

  “再切?”拍卖师低头看了看翡翠,迟疑道,“再切就是切心了,您要是挖出来,挖不完整,恐怕做不了好东西。”

  叶朗作为买主,大概是全屋最宠辱不惊的人了,语气简洁又不容置疑,“我说再切。”

  花一亿买石头的大款招惹不起,拍卖师还是推着切割机,照着石头的中心切了下去。

  第三刀下去,拍卖师的脸色骤然涨红。

  原本大片的翠绿,照心打开以后,里面居然灌满了铅!

  这种造假手法,叫“造假心子”,通常能够用称重量称出来。这么大的料,买入的时候赌石场这边也会格外谨慎,而竟然就这么流到了拍卖桌上,恐怕供货商出了大问题。

  短暂的喧哗后,混乱声此起彼伏,比一开始切出满绿时声音还大,许多客人对自己买的石头也产生了怀疑,纷纷喊着也要现场开石。原本笑脸相迎的拍卖师变了脸色,露出了土匪本性,直接从后腰拔出了□□,拍在桌子上,沉声道:“各位贵客,冒犯了,都在这间屋里先等一会……”

  与此同时,站在门口的赵司机伸手一拦,皮笑肉不笑道:“这位先生,您上哪去?”

  霍杨越过众人,看到了那个企图溜走的人。

  叶朗回转过身,对着引路人很客气地一点头,又对拍卖师说:“弄这么大一块石料,你们买的时候不便宜吧?刚刚出价最高的那位先生如果拍下来了,也当场切开,再拿着它去敲你们供货商的竹杠——你们是被当枪耍了,他倒是还能把从供货商那边分出去的利润全拿回来,一分不少。”

  拍卖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信没信他,行动倒是很果决:走过去薅住叶翰的头发,当着满屋客人的面,把人生撕硬扯到切割机下面。

  “你和芒连是什么关系?”他面无表情,用傣语问道。

  叶翰抬头,看了一眼叶朗。

  霍杨也在看着他。他抱着胳膊,嘴角似笑非笑,好像并不在乎自己费这么大劲跑来云南,能不能抓到活的。

  他的笑变多了。霍杨心里还鬼使神差地冒出这个念头。

  ……虽然怪瘆人的。

  叶翰还没等说话,拍卖师的耐心就到了极限。毫不犹豫切了他一根手指,切割机下喷出一道血柱,惊得前排客人们纷纷后撤。好在在座的也都是些胆大包天的大佬,勉强忍了这个血腥场面,并没有什么尖叫骚乱发生。

  “人,我要带走。”叶朗终于干涉了一句。

  拍卖师阴测测地瞥了他一眼,这时候一直在门边站着的引路人走上前,跟他低声快速说了几句话,霍杨都没听懂是什么话。接着那拍卖师表情松了下来,松了扭住叶翰的手。

  关助理轻轻一推霍杨。

  霍杨跟出去的时候,看到叶翰被几个五大三粗的人给扭送在前面,他追上叶朗,还是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你就这么走了?没给钱还把人弄走了?”

  叶朗温文尔雅地一伸手,替他整了整领子,“最跟他们利益相关的,是那个供货商。我告诉他们供货商现在被绑在自己家里,打了高浓度的海,洛因,让他们尽管去问钱。”

  他看向前面的叶翰,话锋一转,“至于他,穷得都睡厂房了,钱还能放哪?让他们自己找去吧。”

  霍杨应了一声,“哦……”

  不知怎的,他心底并没有快意,还有些发冷。

  叶翰的手滴了一路的血,他还挺硬,半声没吭。直到被叶朗的人押上另一辆车的时候,才突然转头,冲着叶朗狠狠喷出一口带血的浓痰,嘶哑着骂道:“狗娘养的!”

  “过奖了。”叶朗不躲不闪,深以为然地一点头,“你不也是这个品种里的佼佼者?”

  叶翰挣扎了几下没挣开,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些“给我松手,老子又不跑”之类的话。叶朗笑道:“别松,我不放心。就这么聊吧。”

  于是那几个大汉仍挂一张冷面,叶翰费劲地转过身,满头冷汗地靠在车门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斑斑血迹,衣衫褴褛,还有脏得打绺的头发,半晌后,才道:“叫老爷子来,我要跟他通话。”

  叶朗不说话了。叶翰大概以为他心虚,重整旗鼓,拿出十分的气势说了下去:“我知道老爷子不拿我当个角色,用我也是为了激你,但是这么些年,谁都知道我孝顺!我是真孝顺!那你呢?你说不干就不干了,要不是老爷子,你有什么资本耍脾气?你现在还有脸……”

  “真是一条好狗。”叶朗道,“你在我面前还捧他臭脚,感动自己了没?”

  叶翰冷笑道:“老爷子栽培你,真是栽培对了。你让我去见老爷子,要杀我也该他动手,你排不着。你就算在这毙了我,我也有法子让你不痛快。”

  “那行,”年轻的叶家掌舵人站在他面前,微微笑了一笑,“你们泉下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