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重新暗恋>第62章 雅痞六十二

  “你们要向天举目,观看下地。”

  “因为天必像烟云消散,地必如衣服渐渐旧了。其上的居民,也要如此死亡。”

  “惟有我的救恩永远长存,我的公义也不废掉。”

  霍杨扶着虞良月走出教堂的时候,只见晴光满空。阳光兜头泼了人满身,一下子驱散了那种幽谧肃然的氛围,但他脑海里回响着的神职人员布道的福音并没有烟消云散。

  他忍不住抬起头。这座经受过炮火洗礼的哥特式教堂还保留着其沧桑的外表,有些地方外漆剥落,露出深青色的石材。

  教堂的尖顶静静矗立,蓝天如洗,白云游弋,成群的飞鸟撇下一片倏忽来去的影子,掠过墙面彩窗。

  呆在教堂里看受洗的时候,霍杨就已经把教堂内部仔仔细细观察过一遍了。这位工科男,曾经沧海的商学院高富帅,仿佛已经忘了自己跟建院撕过的逼,狂热地视奸完教堂内部蝙蝠翅膀一般的肋架券,现在又在心里暗道:“肋架券,尖券,飞券……玫瑰窗,柳叶窗,圆花窗。这个玻璃画应该是圣母玛利亚,配色有点时尚……亚伯拉罕,圣安娜,那个是麦基洗德?……”

  虞良月的戒断反应还没完全消除,禁不住在光下久站,但还是坚持陪着他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霍杨津津有味地欣赏了半天,扭头说道:“阿姨你看那个,那个是所罗门王,据说他跟示巴女王有一腿,女王生了个没爹的娃,带着回国了。这个所罗门,半分抚养费都没给过……”

  他说了一半,发现这位刚刚皈依基督教的中年妇女已经迅速进入了角色,本来还在用一种希冀的眼神看着他,这会儿那点“星星之火”迅速熄灭了。

  “……”他干笑了一声,“我的意思是,那个,再苦不能苦孩子。阿、阿弥陀……不是,阿门。”

  虞良月似乎有点想笑。她僵硬已久的嘴角轻轻提起来一点,那双因瘦削憔悴而格外吓人的大眼睛里,神色柔和了许多。

  半年前,霍杨带着西城小霸王给的地址,去戒毒所探视。他报了自己的名字,又是办手续,又是挨个窗□□钱,折腾了一整天,下午那点两个小时的探视时间早已经过了。过了几天他再跑过去,一口气办完了该办的事,就在门口小椅子上等到下午两点,结果只来了一句“拒绝探视”。

  霍杨以为是自己来得寸,留了钱和补品,过了一周又来了。倒腾了一个月,他得到的永远是那句“拒绝探视”。

  “不好意思,问一下,”他趴到窗口,去问里面那个脸色和打印纸一样白生生、冷飕飕的女人,“这是她本人拒绝我探视的意思吗?”

  办事员一抬单眼皮,“她是强戒,特事特办。”

  强戒是强制隔离戒毒人员,这个戒毒所也不是通常的社区戒毒所,而是隶属公,安机关的。

  霍杨举起手里那一沓表格材料,“那她是强戒的意思是,探不探视她自己决定不了?前脚告诉我办完手续再来,后脚又不想让我探视了,就给我来一句‘特事特办’?”

  办事员立马按开电话机,一脸平静地踢了皮球,“这我处理不了。您跟许主任说吧。”

  许主任也是个狗屎。

  一开始他非常和蔼可亲地邀请霍杨坐下喝杯茶,观赏一下他的茶道,霍杨早过了能被老老实实按在沙发上你一句我一句的年纪了,直接硬钉子碰回去。

  然后许主任就差拿着放大镜看霍杨的亲属关系证明材料,看了半天。

  “这位小霍同志,请问你不是虞良月的直系亲属啊?”他向后一靠,轻松地笑道,“原则上,不是直系亲属是不能探视的。”

  霍杨皱眉,“她不是已经隔离了好几个月了么,现在还不允许探视?”

  “这没办法。我们也是接到通知,说这个虞良月要从严看管。”许主任好声好气道,“这样吧,你把材料复印一份给我,我提交上去,看能不能批下来。来,留个电话。”

  “……”霍杨看了看外面走廊,没人经过,然后不着痕迹地挡在许主任面前,把声音压得极低,“许主任,我不跟她接触,我也不给她带东西。您就让我瞅一眼,放下心来我就走。我知道你为难……”

  许主任手里悄无声息地被塞了个东西,他不用摸那红包外面的纹路,这厚度就能让他这个苦差小干部乐半天。面前的青年冲他挤了挤眼睛,许主任低下头,再抬起头时,眨眼间已经换了副嘴脸,一口一个“人间大爱”、“忠于职守”地教训了他一顿,把他撵出去了。

  事后霍杨与小霸王议论此事,心里还有点疑惑,“五万块钱,我给少了?本来还有后招的,等他带我到门口,我还有张支票没掏出来……”

  小霸王呸了一口,“狗屁,一个戒毒所看管,一年工资能有十万么?”

  霍杨仔细回想了一下,不安的阴云在心里越扩越重,“他那套茶具……杯子普通,注水壶也一般,但是那个茶壶,那个工艺,不是他能买得起的。”

  小霸王皱眉看着他,“你确定么?”

  “我确定。”霍杨道,“有次搞一个很难缠的老头,我特意研究了一段时间的茶具。那个壶我这种外行都能看出好来。”

  “这不是个小事。”他沉吟了半晌,“我记得原来听小姐们聊过天,说强戒所那个地方怎样怎样,等我回去打听一下。”

  一般小姐至多进过社区戒毒所,她们用的大多是摇头,丸,还有五花八门的致幻剂,“气球”用得最多。小霸王去自己熟的场子问了一圈,没什么收获,有个经理告诉他,一个叫阿黎的老妓,女进去过,出来以后就不干这行了,现在在老家X省住着。

  好在X省也不远,经理带着两人一早出发,路上霍杨还接了叶朗的电话,听说车被砸了,真是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小霸王看了看他,“你没告诉他你来干什么?”

  “没。”霍杨一脸憔悴,头枕在车窗玻璃上,“知道了非手撕我不可。”

  他逮着小霸王,滔滔不绝地倒了一通苦水。后者听完,精准地评价了一句:“兔崽子,心太硬,不是个善茬。”又把霍杨脑袋从车窗玻璃上抓起来,按在自己肩膀上,啧道:“你打鼓呢?给老子他娘的睡觉。”

  “叫猪哥。”霍杨枕了一下,发现意外的舒服,然后就大大方方不要脸地靠上去了,嘴里还感慨道,“你今年二十冒头吧?在这样一个如花的年纪里,你长成了个多肉你知道吗?”

  “……”小霸王抢过了他的手机,“等着我告你弟,你现在跟野男人在外面逍遥。”

  这事再回想起来,霍杨有点后怕。他必须得封住那个傻逼的嘴,万万不能让叶朗知道此事,不然发生什么,恐怕唯有天知。

  他们到了阿黎的老家,转悠了好几圈,又软磨硬泡了好几天,才跟她本人说上话。

  这是个高挑的女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看着像五十岁一样。蜡黄暗沉的一张脸,皱纹深刻,眼神黑得让人发怵。

  “还能做什么?”阿黎嗤笑了一声,抽了一根霍杨放在桌子上的软中华,微带着四川口音,“站街喽。进去以后,交过看管费的算一伙,饭菜都不馊的;没交的算一伙,挨打,出去干活,最多拿个两成。干过小姐的,稍有点模样的,那些官能把你的血都吸干。”

  此事要立案调查,不仅需要阿黎,还需要其他一些强戒所蹲过的姐妹,可关键是,阿黎不信任警,察。霍杨和小霸王奔波辗转了不知道多少个破筒子楼、工厂、低保家庭,不少人对他俩一点好脸色没有,当他们说起来“强戒所”三个字的时候,还有人操菜刀追在后面。阿黎通常站在旁边,无声地看着,再无声地跟着他们走。

  有一个女人,对着登门拜访的三人破口大骂,骂得这破屋簌簌掉灰,霍杨三番几次抓住脸色难看的小霸王,没让他上去打人。本来在旁边默默抽着烟的阿黎,突然大步向前,一烟头狠狠碾灭在那女人瘦弱不堪的肩膀上。

  皮肉烧焦的气味都隐隐散了出来。霍杨看着,眼皮一阵乱跳。

  她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他们卖的是你。卖你的肉,卖你的血。卖完了再扔,反正有的是吸毒的畜生往所里送。”

  阿黎说完,指头轻轻一戳她惨白的脸孔,“而你呢,住这个猪圈,生了病都不敢去医院,你闺女也恨不能你早死。哪天你吊在厨房上,能吓唬上一两个人,这辈子就算完了。”

  周遭一片死寂。

  那女人还竭力瞪着眼,那股子凶悍神色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轻轻一掘开,底下就是原相毕现。

  她终于流了泪。那是霍杨见过的最凄惨、最丑陋的哭脸,好像她整个灵魂都痛苦地扭曲了,在地狱的焦烤里极度变形。阿黎抱着她,听她号啕大哭,表情平静,最后在她哭完以后,轻声道:“我也怕□□,但我更怕以后再也爬不起来。”

  十几名曾经的瘾君子,性工作者,强戒所里的女“学员”。母亲,妻子,女儿,有些还是别人艳羡的白领,走在街上被要过手机号的绰约美人。根据她们披露的各种线索,公安机关摸索出了一长条骇人听闻的交易链,最终把那帮人全部抓捕归案,其中也包括那个许主任。

  霍杨也终于接回了接近精神崩溃的虞良月。

  精神病院是肯定不能送的,房子也给虞良途卖掉了,霍杨去找了她父母,吃了好一顿闭门羹,差点没怄死。最后还是阿黎找过来,说她有个姐妹开着家疗养院,环境不错,大家都很和善。没有医生,主要就是大家一起互相扶持,不如把她接过去。

  虞良月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精神状态确实慢慢好转了,还受了一个基督徒的热情介绍,皈依了基督教。

  两人慢慢走出了门。霍杨扶着虞良月上车的时候,听到她轻声喊了一声“小霍”。

  “哎,阿姨,”他应道,“我在呢。”

  “朗朗现在怎么样了?”

  霍杨犹豫了一下,“挺好的,没什么事,身体倍儿棒学习也好。”

  他没好意思把“我他妈最近家都不敢回”这句话说出来。

  “那就好。”虞良月说,“不用告诉他我的事了,让他好好上学。你也不用来看我。我这边……疗养院里的人都很好。”

  “那不行,该来看还是得来。”霍杨关上车门,启动了车,转头露出一个适用于长辈而不适用于异性的八颗牙阳光笑容,“您不想我,我还想您呢。”

  到了疗养院,虞良月坚持不要霍杨再扶她回去,只说让他赶紧回去好好休息。霍杨听着她哑着嗓子,一句一句地嘱咐他,一边答应着,一边很不是滋味地想:“唉,那小白眼狼,啥都知道,就不知道关心关心他哥……”

  两人已经冷战了一月有余。叶朗没事绝不主动跟霍杨说话,更别说一块玩了;就是霍杨主动找上门去,他也是嗯嗯啊啊,靠着椅背转着笔,目光低垂盯着别处,纯是找揍。

  早上出门冷漠脸,下午回来还那张脸。吃完饭,洗完碗,一关房门,整晚上都不出来。

  有一天,霍杨悄悄把他屋里卫生间里的热水器给捣鼓坏了,故意大敞着房门,翘着腿,靠在书桌边上看书。

  他一晚上没看进去几页书不说,叶朗居然既不借他的浴室,也不来找他帮忙看看。他不知怎么的,无师自通地找去了物业办公室,而物业那帮子人神通广大得很,丝毫不敢怠慢此小区的任何一个活物,指点他上卫浴品牌的官网,打售后服务电话……

  整个过程也就两天时间,霍杨靠在房门口,麻木地看着维修人员两下鼓捣好了热水器。叶朗对着这小工都比对着他哥态度好,一口一个“谢谢叔叔”、“麻烦叔叔了”,还跑出去给人倒了杯水。

  这凭什么?!

  他恨得咬牙切齿,回头把那个杯子故意摔了,又扫进垃圾桶,当晚就毁尸灭迹了。

  这会儿,霍杨抱着满腔阶级斗争的悲愤心情推开了家门,正好撞见叶朗穿着外套下楼梯。

  “快六点了,”他皱眉,“你干什么去?”

  “出去玩。”叶朗头也不抬地说了句,照着镜子瞥了一眼,径直走向门口。

  “……”他哥脸上露出了很明显的不爽,但由于被忽略,立马开始刷存在感,“去哪?和谁?玩什么?什么时候回来?我送你去。”

  这一连串话里只有最后一句是个陈述句。叶朗一脸习以为常,随口道:“公园,就我,去赏花,十二点之前。这位大爷麻烦让让。”

  十二月份去赏花,这是多么傲骨凌霜的一根棒槌啊?

  “好,很好。有出息了你叶朗。”霍大爷把手一背,点点头,“你给我听好:现在,立马,滚回屋,哪都不准去。我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叶朗见他站在门口不挪窝了,顿时笑了,“吓唬谁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