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朗也不至于给他们上辣椒水老虎凳之类,而且随着天气渐冷,尤其是宿舍开始供暖之后,他都快分辨不清那些床上到底是一摊被子,还是他的舍友了。
他只好孤独地早起,孤独地跑步,再孤独地吃完饭上课,复仇大计变成了体贴地帮舍友们掖上被子,好不怅然。
这天,霍杨前一晚熬了半宿,早上起来的时候两眼酸胀,眯着眼四处摸索眼药水。眼药水放在了窗台上,那窗户有点漏风,他摸到那瓶身的时候,给冰得一激灵。
叶朗正叠被子。这个点,他居然听到宿舍里有人起床,闻声一回头,“怎么?”
“眼药水太凉了,”霍杨半死不活地靠在桌边,“滴眼里得死。”
叶朗于是走过来,拿起瓶子握在掌心里,转身披上大衣,“等我回来再滴。”
“哦……好。”霍杨打着呵欠往洗手间走,“你去干嘛?”
“买饭。”
叶朗说完,又掀开死在床上的二炮和小胖的被子,问完要带的饭才走出门去。
二炮挣扎了几下才坐起来,弯腰驼背,耷拉着眼皮,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你说他是怎么爬起来的……”
小胖毫不做作,甚至没有想过要起床。他短暂地醒了那几秒,很快就又昏死过去,发出了浑厚有力的鼾声。
霍杨本想洗把脸,满脑袋浆糊地在洗手间站了一会,上完厕所就又一路飘了回来,钻进被窝里。被褥柔软温暖,熨帖地拥住他,一点点吸走他身上沾的凉意,霍杨舒适得要上天,眨了几下眼,在这“青春的坟墓”里慢慢地闭了眼。
宿舍里烧着暖气,安静昏暗,整一个消磨志向的温柔乡模样。
霍杨正半睡半醒,朦胧间听到有人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走到桌边。
他稍稍翻了个身,把眼皮掀开一条缝,耷拉着眼皮看到了叶朗。外面天色还暗,落雪簌簌,屋里只有对面的床铺开着一盏鹅黄的台灯。叶朗衣服上带着外面的凉意,但轮廓被微弱的光晕涂抹得非常柔和,像一幅毛边的油画。
他低下头,举着眼药水瓶子,在霍杨面前晃了晃,“滴眼药水么?”
霍杨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下,哑着嗓子迷迷瞪瞪地说:“不滴了。”
“你眼睛不疼?”
霍杨打了个哈欠,“铁打的身体,磁铁打的床啊……”
叶朗看着他,叹了口气,伸手把他往里面一推,“腾点空。”
霍杨和大虫子一样挪了两下,一片阴翳从天而降,有热气轻缓地扑到脸上。
“睁眼。”
有只手扒开了他的眼皮,一滴水珠落了下来,浸润了整个视野。霍杨条件反射就想闭眼,却发现没有想象中的透心凉。
“闭眼。……睁右眼。”
霍杨乖乖照做,近距离注视着叶朗,看到他低垂着眼帘,眼尾几根格外长的睫毛上挑着极小的雪珠,慢慢地融化了,显得眉睫愈发的黑,而眼底浅透。
等到再次闭眼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眼球上尖锐的抽疼缓解了很多,眼缝里渗出的液体都被细心拭去了。
闭着眼,眼前一片浮动的黑暗的时候,他听到了许多非常细微的声响。塑料瓶盖拧紧的声音,外衣和被褥的布料摩擦声,起身时的气流,有节奏的脚步声。这一切都透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让人心安又温暖。
好像这生活不再赤,裸裸地摊在他面前,而是由他触摸,等他发觉。
可惜霍杨是个十足的理科男,并没有那么多遐想,此刻只是突然特别想拉近和叶朗的关系,和他随便聊点什么。他翻来覆去,十分没创意地开了口:“话说……”
叶朗把眼药水放回桌子上,“嗯?”
“……你和楚仲萧真不是一对儿吗?”
“真不是。问这干吗?”
“没,就是好奇。”霍杨闭着眼道,“看你总不脱单,我还以为你喜欢楚仲萧呢,比她条件好的真是没几个了。”
那边安静了片刻。
“不是她。”
霍杨顿时顾不上了,立刻瞪开了眼,“你有喜欢的?!”
他正泪眼婆娑,看不大清叶朗,只能隐约看到对面的人笑了笑,“嗯。”
“卧槽……”霍杨喃喃道,“你,你追了吗?”
“没有。“叶朗道,“人家不喜欢我。”
霍杨猛一拍被子,“不是我说,你这条件,什么妹子追不到手!老子要是个女的,早把你扒了。”
“唉……”叶朗看着他,叹了口气,“你二傻子吧?”
“求你了,你追一个吧。”霍杨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惨痛经历,“我帮你跑腿,你放心,有你在人家姑娘肯定看不上我。我只求一抱嫂子大腿……”
叶朗道:“我要追了,追不上怎么办?”
“不可能!”
“操……”二炮那边传来了翻身的窸窸窣窣,“老霍……你这么精神,陪叶爸爸上课去行么?”
“不行。”霍杨干脆利落,“叶爸爸要脱单了,还有什么事更重要?”
“哎哟喂……”二炮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道,“人想脱就能脱,谁和你似的,追半天——”
“闭嘴!”霍杨马上打断了他,嗓门大得自己都吓一跳。这一嗓子嗷完,宿舍里霎时安静,那边二炮咕哝了一句“还不让说了”,霍杨迅速缩进了被窝里,也没去看叶朗什么反应。
幸好叶朗没来打探他的八卦,在安静里收拾了一下东西。霍杨听到他脚步声渐远,随后就是门轻轻合上的声音。
第二天他没能睡懒觉还享受服务,因为叶朗把他硬拖起来了。
霍杨闭着眼刷牙,悄悄一掀眼皮,看到后面站着个抱着胳膊的人,顿时想把嘴里的牙膏吐出来,装口吐白沫。
但是看叶朗这样……估计他会把自己打到显出原形。
到教室,他呆滞着被摁坐下以后,扭头道:“您这叫损人不利己。”
叶朗没看他,翻开了书,“快期中考试了。你能过么?”
“哎哟喂……唉……”霍杨向后仰倒在了椅背上,长吁短叹,“扎心啊……”
他强撑着听课,听到第二节 课实在忍不住了,开始点头,这时候额头上炸开一个脑崩,“啪!”地震醒了他。
货币银行学的老师比较仁慈,下课前给大家划了期中考试的范围,还说会出书上单元检测里的原题。霍杨回去一看,十分想哭。
叶朗站在他电脑边上,靠在桌沿,拧开了矿泉水的瓶盖,“高考做题法其实也适合各种考试。就比如说,你做题之前要先想一下出题人的意图,”他指着一道题:试述名义利率和和实际利率对经济的影响,“他想干什么?”
霍杨死鱼眼看着他,“他想让我死。”
叶朗停顿了一下,“好,假设他想让你死,那你也要先想一下他让你怎么死。快想。”
霍杨盯着题目,慢吞吞地说:“名义利率,是名义上的利率么?假利率?”
“……”叶朗道,“要不这样吧,三百万,我帮你考试。我看你也……”
“你这样是违法的!”霍杨振振有词,“刑法规定,利用他人无知造成他人损失的行为就是欺诈罪。”
叶朗啼笑皆非,“行吧。”
霍杨迅速抓住他转身时飘起的衣角,“别走啊!我还有救!”
“没有。”
“有!”
“没有。”
“有,”霍杨道,“有救!”
“好,有。”叶朗转过身来,“从明天开始,一堂课都不能缺,学习计划做个表,晚上七点到九点负责执行你的计划。先把重点名词整理出来,空闲时间就背书,背完立刻做题巩固。你能做到么?做到就有救。”
其实之前霍杨有想过,将来他不打算从事金融行业的工作,因此对学习总是倦怠,提不起兴趣来。他看着叶朗认真的神色,突然之间,像是有一个结悄悄打开了。
现在他面前,暂时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这是一条你找得到方法、也能清晰地看见方向的康庄大道。为什么不先把这条路走好?将来有什么机会,什么收获,还未可知,现在还远不是放弃的时候。
大不了就高三呗,他暗想着。
叶朗见到霍杨收了玩笑神色,点了点头,就从自己书桌的桌洞里抽了一本空白的计划表,放到他面前,“你先制定一周的计划,再制定之后的。”
霍杨接过来时,啧啧称奇,“原来学霸都是这么学习的?”
叶朗看着他,“你是怎么学的?”
“就做题啊。英语和语文没怎么学过,数学和理综,都是一本一本做,整理下错题。”霍杨道,“我的整理本都很抽象,只有自己能看懂,只记思路,有时候纯画画。我也没有计划,就是一轮完了,再来一轮,因为效率比较高,能反复轮好几轮,巩固到彻底不忘。”
“你按照自己的方法继续这样学,也可以。”叶朗道,“只要你能耐得下性子。”
“……耐不下。”霍杨揭开那本计划表,“高中知识还比较简单,题有套路可循,大学我就蒙圈了。我按照你的来吧。”
期中考试前一个月,一开始两周叶朗还鞭策他,在他偷偷掏出手机的时候猛弹他一个脑崩,弹得霍杨只要见有人抬起手,就条件反射抱头逃跑。
不过越到后来,霍杨就不大需要鞭策了,居然就这么一直学到了期末。
跟着叶朗练长跑的时候,霍杨每次被他落下一段距离,非得死咬着牙跟上去不可,回头累到吐血,也觉得很值。有一回霍杨跟上了叶朗的速度,跑到南湖的时候,开始感觉吃力,叶朗注意到了,故意放慢了步伐。
霍杨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气喘吁吁地催促:“快点!”
“……”叶朗扭头,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会,于是又提速了。
霍杨也跟着提速。两人你追我赶地跑到北门,掏出手机一看,居然差不多是一个速度。
到停下来的时候,霍杨深深地弯着腰,濒死一样喘气,喉咙干燥得冒血。他感觉有人摸了摸自己已经汗湿了的头顶,“很厉害啊。”
“……夸小孩儿呢?”霍杨终于喘够了,直起腰来,一瓶水伸到他面前。他一把夺过来,一股脑灌进喉咙里之前,第一反应居然是:“靠!你还有力气买水,变态。”
“我跑习惯了。”叶朗说。
霍杨仰头喝水的时候,想起来确实是这样。除了暴雨下雪这类极端天气,叶朗每天跑步从不间断,雾霾重就去健身房里面。
不过,自从放假以来,叶朗一次也没有闹过失踪,连回家次数都极少,据霍杨所知,那几次还是回那个小房子里。他爸妈也不……哦,他没有爸妈,只有一对大Boss一样的爷爷奶奶。
但是按他说的“家里弱智天天撕逼”,估计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这是人家的私事,霍杨不便打听。直到春节临近,考完试放假了,走的前一天晚上,他才犹犹豫豫地喊了一声叶朗,“哎。”
叶朗应了一声,“嗯?”
霍杨看着他,“你……过年回哪儿?”
“爷爷奶奶那吧。”叶朗又转过了头,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他本来也没多少行李,“大年三十呆两天,元宵节呆两天,其他时候,可能出去玩。”
“都定下来了?”
“还没有,再说吧。”他头也不回,“我挺宅的。”
“你要不要——”霍杨话说一半,卡住了,叶朗疑惑地回头看他的时候,他酝酿酝酿,尽量不那么唐突地开口,“要不要来我家?”
作者有话要说:
困死我了
抽风抽得厉害,反复发了好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