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池里只打了一束灯光,留给他们两个。
楚仲萧穿着浅银灰色的深V露背长裙,大大方方袒露出雪白的皮肤,高开衩的下摆露出了修长有力的腿。金棕发固定成云雾般的形状,偏在一侧肩颈,眼窝深邃,唇红如伤。
狐步舞的特点是行进快,步伐大,舞姿轻盈。如果说华尔兹是文雅疏离的贴面礼,探戈是危险的试探,伦巴是绝望的缠绵,那狐步舞就应当是一场新人婚礼,举行在海边,活泼又灵动。
霍杨花了整整一个月,也只是学会了关键的几个步法,羽步、三直步等等。他邀请楚仲萧时其实很没底气,脸都是僵的,如果照个镜子,他大概会发现自己笑得像个中风患者。
此时站在舞池上,程筝那边和他事先约定好了,舞曲一起,霍杨脑子一炸,突然觉得不对劲。
——这歌节奏太快了!
楚仲萧明显注意到了这一点,她丢下一句“跟紧我”,然后向后倏地一仰,向右边踏出了第一步。
霍杨完全没料到她的舞步这么有力,原本他只是轻轻滑出的一步,结果被自己生拉硬扯,猛地向前冲了出去。旁人并没有看出这一点,还为这个开场动作鼓起掌来。
眼前的世界飞速旋转,脚下的地面好像都变得起伏不平。霍杨一开始有点手忙脚乱,但楚仲萧无疑是个高超的舞者,只要跟上她的节奏,舒展处大开大合,顿挫处蜻蜓点水,他渐渐能够收放自如,脚底下都轻盈了起来。
第一次是楚仲萧说了个“转”,他才展臂来了一个旋转,力道将尽未尽时,松松粘连着的指尖一勾,再迅速卷回去。第二次他不需要暗示,完全随着感觉契合着节拍。
“会跳探戈吗?”她突然大声问了一句。
霍杨差点错拍,“不会!”
楚仲萧顿了顿,“我想跳。”
“……”霍杨低下头,“探戈太难了,速成不了。我怕到时候……咱俩打手打脚,打起来怎么办。”
“我也怕。”楚仲萧带着他到了舞池中央,语速极快地说,“一会我说松手,你就松手。你不用跳,随着我动作转身,我伸手的时候你就抓住我的手。听明白了没?”
霍杨迅速一瞥前方的音乐台,“明白!等会我让他们换歌。”
“不用换。”
楚仲萧最后一个跟转,高跟鞋在地面敲打出鼓点般急促的声音,速度之快带起了风,看得霍杨眼花缭乱。她一边旋转,一边渐渐地直起膝关节,在最后一个鼓点炸裂般砸响的时候,霍杨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这一样,在她停下旋转的瞬间手腕一抖,定住了这个最后的动作。
周遭鸦雀无声。
楚仲萧缓缓松开他的手,完全没有被剧烈的旋转影响方向感,缓缓向灯光处走了两步,也没有看向任何人,目光只是落在前方的某一点上,眼睛熠熠发光。
所有的光线汇集于此。
光影错乱间,霍杨看不见楚仲萧的表情。
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抬腿,展臂。
纵身跃起的时候,有如银刀出鞘,身姿凌厉。
认识过什么样的人,又见过什么?
华丽的裙裾在光亮的地面上绽放,乐曲洋溢,楚仲萧转身时洒开了长发,行动间衣料上流光溢彩。
短暂的中场休息时间,她是唯一一个没有休息的人。下半场的第一支群舞开始前,楚仲萧扭头递了个眼神,此时基本所有人都从休息区站了起来,相携着走入舞池,霍杨也赶过去拉住了她的手。
两人一直跳到舞会最后,音响里最后一支圆舞曲结束。他一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跳舞着实是苦力活,不比搬砖好多少。
当大家都在纷纷说笑着往门口走的时候,他俩还在狼吞虎咽。
霍杨一边吃,一边分明看见楚仲萧都接了一杯咖啡,又犹豫着放下了,皱着眉端起一杯温牛奶,最后以壮士断腕的表情仰头一口干了。
什么仇什么怨?
果然这一杯牛奶下肚,楚仲萧明显什么也不想吃了,叉了一块凤梨酥,半天咽不下去。霍杨还以为她噎住了,想再给她接杯牛奶。
楚仲萧摆摆手,“别,腻死我了。”
霍杨嘴里塞着东西,不能说话,动了动眉毛示意她:那你还喝?
“朗朗让我喝的。专门打电话叫我别喝咖啡,说晚上容易胃疼……”
“等等!”霍杨差点呛死,“朗……什么玩意儿?”
楚仲萧转了转眼珠子,突然笑道:“哦,叫顺口了。叶朗小名。”
“……”霍杨对这个称呼还是感觉难以置信,拼命咽下嘴里的东西,“他是你发小儿?”
楚仲萧叹了口气,“他是我妈。”
朗朗。
直到他无意识地把楚仲萧送到门口时,脑子里还是盘旋着这个名字,搞得他心痒难耐,十分想当面抓着叶朗叫上两声,看他是什么反应。
……最好还是在开他的时候,最好最好还是霍杨当柱子的时候。
他还在杵在门口发呆的时候,突然被一记断背掌打醒,“傻什么呢!过来搬砖!”
霍杨抬起头,发现宴会厅里的人早就走了,只剩下文艺部全体成员,断他背的人是副部。他应了一声,懵头懵脑地走了两步,又猛地刹在原地,“人呢?!”
“什么人?”副部奇怪地看着他,“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就一个人傻站在门口。”
“……卧槽!”霍杨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他这都是图什么?他不吃不喝不睡午觉,跟着大妈跳广场舞,结果连个手机号都要不到?他是不是傻逼?谁能来解答一下这个疑惑?
程筝过来催他走的时候,看到他的表情,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又被糊一脸啊?有什么不高兴的快让我高兴高兴!”
霍杨立马一指她,“你自己走!”
“自己走就自己走,”程筝道,“我和师哥一起吃肝癌街去。”
“……”霍杨看了看那个莫西干头,又糟心地看了她一眼,“别闹了,他长得就够癌了,老老实实等着,我送你回宿舍。再损我就滚蛋!”
回学校路上,程筝用一大把烤串成功贿赂了他。他目视前方,恶狠狠地咬着烤串,听着程筝没心没肺的大笑,十分想把她扎个穿胸透。
这打击着实不小,晚上他躺在床上的时候,思考着今天有何收获。
收获一,成功邀请了楚仲萧。
收获二,并在她面前展示了自己的跟屁虫舞技。
他一掌拍在脸上,已经不忍心想下去了。
收获三,这可能是唯一有价值的收获了。
……朗朗。
霍杨关掉台灯前,扭头看了一眼对面空空荡荡的床铺。然后他转回头,伸手拧灭了灯光,缩进被窝里。
学期还未结束,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这段时间比起之前的忙累还要凄惨,他每天跑步,还要拼命补笔记,写攒成一堆的课题论文。
A大是好学校,但教授们并不为难学生,布置些难度高、时间紧的课题,不至于像隔壁Z大一样让学生们学到升仙,还经常放些“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假。但是A大有个丧心病狂的传统,是Z大望尘莫及的。
期末长跑考试。
女生一千五,男生三千。年年如此,绝不糊弄。如果此项挂科,不仅要补考,还直接取消一切评奖评优资格。
别说申奖学金,这事儿要写进档案里,考研都可能有影响。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一个半月,每天傍晚,操场上举目望去,黑压压全是攒动的人头。健身房里大家也是扎堆办卡。
趁着天还不太热,霍杨也出去跑步,从校史馆跑到南湖,气喘吁吁地掉头,再一口气跑到北门的步行街。如此跑了两三天,他几乎想买个轮椅。
再跑跑。他拖着两条腿,麻木地告诉自己,再跑两天,腿就断了,就不疼了。
如此跑了半个月,霍杨在一个傍晚跑到南湖,实在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到南湖边的长椅上,用护腕擦掉都挂到睫毛上的汗。
他抵着膝盖,低着头喘了一会,抬起头时,看到了南湖上橙黄的夕阳。
柳叶细长,风烟迷茫。
就在前两天……不,是整个学期,他几乎每天都要骂一遍“垃圾学校,毁我青春”。考试,杂事,人际关系,还有他举步维艰的暗恋。
此时他听着自己的胸膛里扇动的呼吸,突然又想到了叶朗,顶着烈日跑两千米,每天早起的晨练。
他还是羡慕叶朗,羡慕他的毅力,八风不动的冷静,好像能做成任何事的聪明。他还从未有过这样一个朋友,能让人无比心安,心安又受激励。
起码他肯定会回来考试。霍杨突然有了劲,站起身来,想象着期末考试的时候套他三四圈,把他远远甩在后面,忍不住嘿嘿笑了一声,然后跟着旁边刷地飞驰而过的自行车跑了出去。
人生还是美好的。他想。
但是直到考试周的最后一门课结束,叶朗都没有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卧槽今天居然十三号了!
卧槽!!!!
我怎么断更这么久??
我以为只过了一天?????
别走啊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