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撞上张轩的一瞬间,张乐脑中大喊:万事休矣!
他怎知张轩被降为千夫长,营帐好死不死就在那“花生千夫长”隔壁!
他如今一脸死气地跪着,听着张轩的责骂。唯一的安慰是小郡主也在两尺之外顶书罚站。
刚被降职,张轩本就在气头上,训着训着火气又上来了,竟然扬起马鞭要抽张乐。
说时迟那时快,小郡主竟然一个箭步冲上来,拦在张轩和张乐之间。
“张叔!男……本郡主乃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本郡主胁迫的张乐,要罚便罚本郡主吧!”
张乐那一瞬间心想,他这辈子都要追随小郡主。
张轩那一瞬间心想,这丫头料定自己不敢打也舍不得打,还能卖傻小子顺水人情,人精一个!
收回马鞭,张轩咳了一声,点了点张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三日禁闭,给我好好思过!”复又悠悠地转向吕云麓,“至于郡主……此事,末将会原原本本告知侯爷的。”
吕云麓顿时寒毛直竖。
赵濂站在马车旁踯躅不前。
吕梁独自倚在门口,劝道,“莫让燕子久等,快上马车吧。”
赵濂眼波一动,却反身,轻轻拉住吕梁,“侯爷……昨夜之言,阿奴醒悟。”
吕梁一愣,后满面笑容,“孺子可教。”
赵濂咬着下唇,“侯爷,阿奴……阿奴会光明正大地回来见您。”转而倩然一笑,“侯爷等我。”
吕梁没有答应,只是捉住赵濂拉他的手,缓缓拉开,“此去,一别经年。望各自珍重。”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滚滚马车扬尘而去,车上佳人频频掀帘,待那府邸彻底消失不见,才安静地坐回。
“吕侯待你极好。”燕十三笃定。
“殿下,臣有一事相求。”赵濂却另起话头。
“何事?我会尽力而为……不过男妻有点困难,本公子不能说全。”燕十三摸摸鼻头,笑得一脸恣意。
赵濂没有搭理他的戏言,“昔日入秦,雪下之言,可还作数?”
“自然。”
“那臣不当丞相了。”赵濂明媚一笑,“阿奴要当将军。”
………………………………………………
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
“此去,怕是再不能相见了,阿奴珍重。”男子捏着少年掌心,颇为不舍。千言万语,汇成一声叹息。
少年却反手握住,“会的,侯爷,阿奴会与您重聚的。阿奴起誓。”他目光灼灼,却神情诡异,“山高水远,来日方长。”
然男子不查,只当他是安慰之言,复而安抚几句,便送其上车。
滚滚烟尘,似带走了掌间余温,掳去了人情冷暖。
少年探头,盯着远去的府邸,直至彻底消失不见,也不收回那灼热目光。
马车上,另一位少年见此,不住叹气,心想当真是请佛容易送佛难,那个吕侯,往后怕是有的罪遭。
…………………………………………
“赵子同燕子回国了?”世子挑眉。
“是。那侯府内应……”
世子思索片刻,“……既已安插,便留下吧。老七素来仁厚,体恤下人,不易觉察。”
“世子,七公子握有兵权,何不拉拢之?”幕僚疑惑。
世子断然摆手,“若能拉拢,谈何今日?老七同本公子终不是一路人。”
“这……哎。”既知世子所想,幕僚不再多言。
世子振袖起身,来回踱步,一顿,似下定决心,“老七……怕是留不得了。”
宫闱深处,悠悠传来叹息之声。
一男孩提着篮子鬼鬼祟祟摸到窗边,“……郡主!郡主!”
“张乐你怎么才来?要饿死本郡主不成?快快快!”云麓立马开窗,火急火燎地把篮子提进来。
“怎的没有花生?!”
“哎呦喂郡主,家父把方圆百里的花生苗都拔了,小的上哪给您找去?”男孩一拍大腿,“诶诶吃慢点,别噎着!”赶忙送上水壶。
云麓就着水咽下发饼,“快回去吧,别让爹爹发现你了。”
“诶,那小的先退下了。”
“去去去。”
……
“侯爷,需不需要……”侍卫犹豫再三,方才开口。
“罢了。”吕梁摆手,揉揉眉心,“能骗得那傻小子鞍前马后,算她有本事。”
这厢云麓因为偷花生一事,被吕梁罚闭门三日不得用膳。
待她酒足饭饱从屋里放出来后,吕梁又道她不必回军营了,留府教习罢。
“呜哇,爹爹,苏苏知道错了,您放苏苏回去吧!”云麓抱着吕梁,嚎啕大哭,“苏苏以后决计不偷吃花生了呜呜呜呜呜!”
“这是花生的问题么!”吕梁横眉冷对,“医者父母心,往后那医官说话,便是为父说话,都给我好好听着!”
“嗯嗯,女儿一定!”云麓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嘟起小嘴,“那、那女儿能回……”
“做梦!你何时把《礼记》倒背如流便何时回营!”
“呜哇!——”
无月之夜,侯府内外一片漆黑,独那烛火闪烁。
张轩甫一进书室,便望见吕梁伏在案上认真写着什么。
“哦,文昂来了。”似乎恰好写完,吕梁落笔,携书文而来,沉声道,“此信,秘密交与燕王。务必快马加鞭,即日启程。”
略微扫过信件,张轩一怔,“侯爷,此事操之过急啊!”
“本侯明白!”吕梁咬牙,“然本侯时日不多!”
张轩顿住。
吕梁冷笑,“赵濂一旦回国,便坐实了我勾结赵府,里应外合。本侯那些好兄长定不会落下这个打压的时机。”他满眼忧虑,“本侯……今后护不住你们。”
张轩赫然跪地,抱拳,“侯爷!文昂愿与侯府共进退!抛头颅,洒……”
“本侯要你的头颅作甚!”吕梁突然震怒,一把提起张轩,“好好活着,哪怕当了逃兵,被戳断脊梁骨也给本侯活着!”狠狠地点了一下张轩胸口,“……这是军令!”
张轩眼眶逐渐泛红,久久不能平复。
吕梁大袖一挥,转身不去看他,“……这些年,本侯暗中训练了一批死侍,待你送信归来,便交与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旧例不复,漩涡之中,如何自处?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