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宫斗女配的苟命日常>第3章 无名册

夜,长寿宫侧殿。

烛火通明,暖炉里烘着上好的红罗炭。

寒冬的暖意最容易令人发困,赶了一整日的路,又匆匆见了皇帝与太后,宋珂精疲力竭,穿一身亵衣,累得胡乱瘫倒在胡床上。

俨然跟“宋氏贵女”几个字半点不沾边,毫无形象可言,与方才在太后皇帝面前的温婉动人、大家风范相比,简直是两个人。

眼下,屋里只有她和绿萼二人,这般模样绿萼是见惯了的。

她同宋珂幼时一块长起来的,外人眼里端庄闲雅、仪态大方的宋氏长女,私底下肆意无稽,就连使计耍赖也是常有的事,时常是一副面孔两张面皮,人前端庄闲雅,人后好吃懒动,分分钟上演蜀地变脸绝学。

“娘子,南岭带来的这两箱物什,也一同入库吗?”

绿萼在拾掇南岭带来的行李。

宋珂一个猛地坐起,“嗳,等等,这些都是宝贝!”顿了一下,“归置到里间去。”

“好。”绿萼应了。

宋珂又补一句,“放床榻底下!拿着方便些。”

宫中日子无趣,若连点消遣玩物也没有,更得日日煎熬了,总要自己给自己寻点乐子。两个大藤木箱子里装的都是话本子,还有一些民间勾栏瓦舍里流行的小物什。

谁也不知道,澧朝贵女的表率,娇贵矜持的宋氏长女宋珂,原是个道貌岸然、装腔作调的主。装的满满一脑袋淫词艳曲,最爱的居然是瓦子里这些慰藉痴男怨女的俗物。

绿萼见她心情好了不少,一面低头笑,一面同宋珂闲聊起来。

“陛下年少继位,胸中有丘壑,跟以往只会献媚讨好娘子的仕族子弟自然不同,态度冷淡些娘子不要放在心上。太后娘娘打小就疼娘子,宫中的日子有太后娘娘照应着,总不会太难过的,娘子别想太多,照常过日子就好。”

宋珂大字型仰躺着,“嗯,入宫前心中难免忐忑,今日见到姑母才安心些。”

绿萼不倒翁似的点头,“娘子放宽心就好。”

“知道了,你这个惯会操心的管家婆!”

宋珂撑在湖绿色绒枕上,墨发垂落,一副美人卧榻图般,她眯起一双笑眼,调笑绿萼。殿内暖融融的。

入宫第一日,诸事繁杂。

入夜方才想起,白日里在月老庙中拾得一本新话本子。说来好笑,读了好些话本,也算是阅尽千帆了,什么《闹樊楼多情周胜仙》、《崔宁招生死冤家》、《痴情女择婿记》,诸如此类,都得起个夺人眼球的书名,从没见过无名的。

这番想起,宋珂瘾就上来了,吩咐绿萼取来《无名册》。

书接上回:

“虞氏,上京人,戊戌年八月初一生人,适时百鸟来贺,祥云漫天。有父建业高祖,有母皇后宋氏。钦天监曰:真龙天命,当兴运隆祚永之朝。高祖立为太子。”

“毕氏有女,天真烂漫,俏丽佳人。申亥年八月初一口衔金珠而生,时人以为奇。曰:命带福星,招财利市,国之大吉,实该话一段金玉良缘。”

“……”

刚读了个开头,宋珂腹诽:

想来虞氏与毕氏二人就是这《无名册》的男女主角了。果然又是一段才子佳人的意切情真。

有道是,“鸾凤配,莺燕约”。皇帝陛下与美貌贵女,般配!般配!

早看够了伤心伤肝的虐恋情深,最好这本是一段甜蜜姻缘。不过著传者倒也真是毫无避讳,竟真敢以皇帝表哥的国姓虞氏入册。

“申亥年,太子年四岁,高祖钦定,与右相女毕氏行纳征之礼。”

“虞氏未逾垂髫之年,已议论天下事,克己守礼,刚正不阿。年一十二,父逝,登基为帝,年号昌隆。抚定内外,大兴文教,承盛世天下。后世称之‘千古一帝’。”

“昌隆四年,正元日……”

读了没几句,书页却在眼前渐渐朦胧。

或许是因为暖炉微醺,热气袭面,宋珂忽感头晕目眩,燥郁心悸。

她下意识抬手,握紧脖间带的紫檀木坠,坠子是滑光锃亮一块空木牌,自打她有记忆时就一直跟着她,檀木香气厚重沁人,回味余长,每逢她心慌神乱时总有镇定之效。

神色稍定,接着朝下读:

“昌隆四年,正元日。万兴河畔,郊祀大典,伊泽万民,帝銮驾卤薄,与仕族泛河上。国之盛事,万民来贺。”

“上京遴选‘花神’,乘花舟泛于河心,名士摹之,悬画于飞鸿塔上。祈消灾避祸,迎福求安。”

“忽有神龙从河底飞出,掀翻数游船,众人落水中,帝独擎神龙,一人一龙飞于空中,百姓大呼万岁。”

“有宋氏长女,深悦皇帝,美貌世无双,荣选‘花神’,与众人同落水中,患重疾,逝。”

“……”

又没读几句,宋珂只觉得双眼酸胀,头疼欲裂,浑身乏力。

这书册似是有些怪异。

她合上书册,玉指抚额,手握木坠,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又想了想书里的内容,莫名一阵心慌,暗忖:宋氏长女、昌隆四年正元日、虞氏,林林总总怎么竟然与现世如此相合?

在南岭时,阿耶曾随口提及,皇帝与人定过一门亲事,正是右相毕家!

只是,毕氏女口衔金珠而生、正元日祭典万兴湖上“神龙现世”、“皇帝擎龙飞天”,这样的桥段也太过离奇了,精怪传说都不敢这么瞎编乱造!

又怎会当真存于世间呢?

想来,著传者是碰巧听说了些传言,按照现世真人戏撰了这本册子,也难怪无名,无著。竟还将她宋三娘子也写进书中,深悦皇帝,还落水患疾,最后潦草死去。

原来,她宋珂在里头是个开篇就毙命的短命女配?

实在可笑至极!

思索间,她迷糊睡去。

次日清晨,晨光熹微,外头天还是黑蒙蒙。太后身边的尚宫林浅就到偏殿来,催促宋珂赶紧梳妆打扮,嘱咐她今日该同皇帝一同出宫,参加正元节祀福大典。

姑母的用意宋珂很明白,她肩负着宋氏家族的未来。无论多少不情愿,既已进宫,本就是一场豪赌,她无论如何都要得到皇帝的垂青。

宋珂睡意朦胧,梳妆完毕,被匆匆扶上撵轿,宫人们抬着她行得极快,一颠一颠直抬着她往宫门处赶。

快到宫门处时,宋珂起床气将散未散,她迷蒙着杏眼,强撑着保持坐相。

直当她瞧见,皇帝銮驾早已停在宏伟高阔的玄武门外时,宋珂被冷风袭面,猛地一机灵,霎时睡意全无。

她的小撵穿过冗长的金吾卫队伍,停在皇帝銮驾旁。

宋珂下辇,仪态万千,俯身作礼:

“表哥晨安,阿珂来迟,让表哥久等了,还请表哥恕罪。”

东方欲晓,宋珂站在绚丽晨光中,曙光照射在她湿濡的裙边,她足上着一双珠履鞋,踩在昨夜刚刚下过雪的青石板上,温婉贞静的站在銮驾前告罪。

銮驾后方的金吾卫微微抬首,惊鸿一瞥,或许是那女郎额间的莲花花钿太过美丽,恍惚间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九天仙子,张大嘴巴:“宋小娘子真是……美极。”

“今日花神非她莫属”

“南岭确是山水宝地,竟能养出如此绝色。”

“……”

素来纪律严明的金吾卫队伍,引发阵阵低语。

虞洮高坐銮驾之上,透过垂下的明黄穗子淡淡看过来。

宋珂对上那双眼睛,黝黑深邃,如冰潭不可见底,正气凌然让魑魅魍魉无处遁形。

他微蹙眉:“金吾卫中,低语议论者,罚俸一金。为吏者,不可妄议闲言。”

郎君声音如淡云掠晓日,不经意中便是不容置疑的皇权。

金吾卫刹那噤声。

“出发。”

虞洮号令如山。

宋珂杵在原地,就这样被尴尬地晾在了清晨的玄武门下。

只言片语也没有。

老实说,宋珂确实不太是滋味。她这样的一个美人儿袅袅婷婷站于轿前,他就只顾得整顿吏治?

不是宋珂自满骄傲,美人向来就是有特权的,更枉论如她这种级别的美人,三朝世家,珍馐美馔供出来的,玉盘罗绮堆起来的玉人儿,被如此不放在眼里,她面上多少有点挂不住。

“宋三娘子,请上辇吧。”

皇帝身边的亲随宦官高泽好意提点,他常年侍奉,深谙圣意。

“多谢高总管。”

宋珂虽心中不忿,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仍旧不失贵女仪态。她淡笑言谢,十分从容的坐进小轿,一路浩浩荡荡,到了万兴湖。

正元日,万兴河畔。

游船络绎,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岸边整齐摆放一个个木匣,匣子上挂木牌,写有贵女的闺名,贵女乘香舟游于万兴湖上,民众在岸边观望,折梅枝投入匣中,选出举止姿容俱佳者为“花神”,后由名士描摹画像,悬挂于湖畔飞鸿塔上,意为新年守望,君民同乐,美好吉祥之意。

宋珂方下轿,一位妃色常服的礼部小吏迎了上来:

“宋三娘子妆安,小官乃仪制司主事。”

“大人,何事?”

宋珂疑道。

那小吏躬身引请,“上元之日,按规凡上京城家中五品官员以上待字闺中的仕族贵女皆须登上青枫画舫,参选花神。宋小娘子,请随小官前往。”

“可我并非上京人氏。”

宋珂自觉美貌,她压根儿不需要靠选花神来证明自己。昨夜读的《无名册》内容历历在目,犹在眼前,虽然当不得真,可她不大想行事与书中重合。

况且,姑母遣她与皇帝一同前来,就是多些机会,让他二人多接触亲近。

眼见虞洮迈下銮驾,在金吾卫和一众官员的簇拥下穿过回廊,登上龙舟。

宋珂急行几步,抬脚便要跟上。

小吏紧随上来,阻住前路:“龙舟不得登女眷。还请宋小娘子随臣上画舫。”

“不得登女眷?倒是没有听闻过这个规矩。”

从前圣祖爷在时,每年祀褔大典都是帝后同行,不仅姑母,就连各宫嫔妃、亲随也都能登舟同游,她宋珂淮南侯长女配享公主仪仗,登龙舟合规合制。

垂眸看着那小吏一张既恭敬又漠然的脸,这副表情有点熟悉,宋珂轻笑,“是陛下刚刚才定下的规矩?”

“请娘子登画舫。”小吏仍是躬身作揖,并未否定。

啧,那就是了。

怪不得姑母明明提前嘱咐了皇帝,他依旧头也不回的就登了龙舟,原来早安排好,想借着“花神”之选打发她、支开她,离他越远越好。

“如此,陛下可还有旁的吩咐?”

三番两次的被无视,虞洮的不近女色,难尽人情已经不值得宋珂惊疑了。

“青枫画舫要开了,请娘子随臣登舫。”

唔,左右就这么一句话,果真是下梁跟着上梁歪,算了,一本正经的小吏也问不出什么。

宋珂莞尔一笑,“烦请郎君引路,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