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到最后, 四人中酒量最差的虽是燕稷, 但最先倒下的却是傅知怀, 原因无他, 任谁那么玩命般肆无忌惮饮酒都逃不过这个下场。

  贺戟面冷心热,面无表情把他扶到里间躺下, 燕稷又吩咐了侍人照看着,才同谢闻灼和贺戟一起出了丞相府。

  出门后,贺戟告辞回了府, 燕稷摇摇晃晃向前走了几步,被谢闻灼拉住了衣袖, 他疑惑回头,后者微微一笑,在他前面弯下腰:“上来,我背你。”

  这可真是有情怀。

  燕稷也不矫情, 说了声好便伸手挽了上去。谢闻灼托着他的腿站起来,背着他稳稳继续走。

  燕稷下巴靠在谢闻灼肩头,伸手勾着他的发丝玩:“今天看在你太和殿对我点头,可是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谢闻灼嗯了一声:“京城中有三两家,外边倒是不少, 都是背后势力盘根错节的世家, 已经拟了名单。”

  说的是燕周勾结的世家。

  燕稷听他说了几家, 怎么听怎么熟悉,想了想,发现居然都是自己上一世背地里制造事端削去世袭爵位的权贵世家。

  云木止这世走的是先下手为强的路线, 按着从前的记忆先一步堵了他的路,或者就他上一世所做的事设局中局。

  燕稷看的明白,心里也对云木止对自己重生与否的想法有了几分猜测,干脆顺手推舟。如此数次后,后者更无忌惮,手也伸的远了许多。

  他能将云木止和燕周计划的一切猜出来,却依旧随他们去,傅知怀和燕稷自小一起长大,对此都有所疑惑,谢闻灼却一次都没问过。

  后来还是燕稷忍不住去问谢闻灼是否清楚自己的意思,他问的时候谢闻灼正在偏殿练字,闻言后温润一笑,手腕一转,宣纸上便出现了八个大字。

  避让藏心,一击成杀。

  燕稷心就骤然软下。

  相爱且相知,人生幸事。

  想到这里,燕稷又忍不住眯着眼睛笑起来,听到他的笑声,谢闻灼稍稍偏头:“在想什么?”

  “在想我家太傅怎么这么聪明这么好啊。”燕稷笑眯眯,就着他回头的姿势低头蹭蹭他的脸:“看路看路,你可还背着我呢,得护好了。”

  谢闻灼轻轻嗯一声,五官在夜色里分外柔和,燕稷趴在他背上肆无忌惮凝视他的脸,渐渐的,心就软成了一滩水。

  谢闻灼心情自然也是如此。

  京都百年荣华盛世,龙盘虎踞,热闹非凡,不过到了夜里也是寂静模样。这年一直没暖过,深秋时夜风已经瑟瑟,谢闻灼又走了一段路,轻声问:“冷吗?”

  “有一点,不过没事。”燕稷道:“你别做那种停下来把披风给我的傻事,有这样的时间不如多走几步,回家之后一起暖着。”

  听到他说家,谢闻灼神情一暖,微笑着说好。燕稷安心任他背着,伸出手捂住谢闻灼耳朵帮他取暖,被后者皱眉一瞥,只好老老实实把手放在他领口披风暖着。

  丞相府离宫城并不远,大约一刻钟后,抬头便看到了眼前朱红宫门。

  回到宣景殿,燕稷脸被冻得有些僵,在御池热水泡了半个时辰才出来,内殿地龙烧得很旺,暖洋洋的,身子刚触碰被褥就感觉到困意,眼睛半睁半闭等谢闻灼出来。

  不久,谢闻灼收拾好东西回来,见到燕稷睡眼朦胧的模样先是一笑,又注意到他还湿着的发,眉头皱起,一手拿起边上布巾,一手从燕稷颈下揽过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燕稷闭着眼睛,感觉到发顶被人轻柔抚过,鼻尖是谢闻灼身上惯有的檀木香味,一时间无比心安,慢慢睡了过去。

  ……

  隔日下朝,礼部主司周熹抱着礼簿到宣景殿外求见,他进去时燕稷正抱着二狗子和谢闻灼一起坐在炭盆边上嗑瓜子,听到脚步声后回头,一笑:“周卿,坐。”

  周熹踌躇看了看,最终兢兢战战在他身边席地坐了下去。

  二狗子对身边多出一个人很是不满,淡金色眼眸稍抬瞥他一眼,周熹忍不住一缩,燕稷在边上笑眯眯看够了,伸手拍了拍它的头:“别欺负老实人。”

  说罢,他抬头:“周卿来可是有什么事?”

  周熹颔首,将手中礼簿翻开,道:“今日是十月二十八,距陛下十八生辰还有半月,这与大启来说是大事,不能耽搁,臣便想问问陛下的意思,今年打算如何办。”

  十八生辰。

  燕稷心里咯噔一声,余光注意到谢闻灼眼睛已经亮了起来,某处忍不住一紧。

  他这几日过的逍遥,倒是把这事忘了个干干净净。

  燕稷摆摆手:“生辰无需每年大办,今年就不必准备了,夜宴也免去罢,真想图个热闹,等及冠时也不迟。”

  “这……”周熹为难朝着谢闻灼看过去,盼着他能像昨年那般说些话,被看的人站在边上温和笑着,注意到周熹视线后抬起头:“陛下所言极是。”

  陛下语气果断,太傅也这么说,周熹知道此事是没了改变的余地,只好作罢,行礼后离去了。

  门被合上,谢闻灼站在燕稷身侧,低头靠近他耳边:“陛下……还有半月。”

  最后四字压低了声音,还带着些许低沉笑意,撩人的很。燕稷看他一眼,心情很是复杂:“……正经说话。”

  “好。”谢闻灼从善如流:“半月时日,很快就过去了,这些日子臣可要将从前的龙阳卷都拿出来好生看看,否则等到那日若是让陛下不满意,可就是臣的过错了。”

  语气虽正经,可这话怎么听着好似朕欲求不满?

  谢闻灼面色依旧严肃:“陛下是喜欢第一卷 十七页的姿势还是喜欢第二卷二十九页的?”

  燕稷:“……”

  能不能不要用这种学术研究的姿态和朕讨论这种话题?

  这种话题难道不是应该留在床上说的么?!

  咳。

  燕稷摸摸鼻子,含糊一句:“这种事我们回头再说。”

  谢闻灼眉毛一挑,没难为他:“好。”

  说罢低下头,热气呵在燕稷耳尖:“那今晚……陛下可一定要好臣好好说说。”

  衣冠禽兽。

  斯文败类。

  燕稷扶额,

  之后却是再没心思看奏折了。

  晚些的时候,燕稷带二狗子出门散步,邵和留在内殿准备晚膳,谢闻灼按道理是会跟燕稷一起的,但这日他回来之后便到偏殿将之前那堆乱七八糟的龙阳卷都拿了出来,燕稷没眼看,散步也没叫他。

  二狗子近日很是春风得意,觉得颇有宠冠六宫的气势,耳朵抖的十分欢乐。

  燕稷低头看一眼它无忧无虑的模样,内心暗自感叹头脑简单的生物果真过在开心,在哪都一样。

  等散的差不多了,宣景殿唤燕稷用膳的宫人正好也寻了来。回了宣景殿,二狗子瞬间被鸡腿吸引去注意力,燕稷视线一转,听到邵和开了口:“陛下,太傅还在偏殿。”

  燕稷忍不住又摸摸鼻子:“太傅还在……看书么?”

  邵和摇头:“之前是在看书,现在似乎是在练字。”

  燕稷到偏殿门口看了一眼,看到谢闻灼果然在桌后执笔写着什么,就放了心,缓步走了进去。那边谢闻灼放下笔,笑意盈盈看过来:“陛下。”

  燕稷嗯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太傅这是在写……”

  之后的话在看到桌上宣纸时戛然而止,目光骤然带上几分不可置信。

  那么熟悉的画风。

  那么熟悉的人物。

  那么熟悉的动作。

  ……

  太傅你究竟是憋的有多狠才会有这份心情画龙阳卷?!

  燕稷觉得自己眼要瞎了。

  之前那本龙阳卷好歹还比较矜持,人物容貌只是像个七八分,现在完全就是按着他和谢闻灼的容貌描摹,眉间神态甚至一模一样。

  看在燕稷燕来,那种宛若看到自己在做些没羞没躁事情的羞耻感,真真的没法说。

  燕稷抬头看谢闻灼,眼神中的意思很明显。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太傅。

  然而让燕稷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谢闻灼从容对上他的眼,笑容温和:“陛下一直盯着臣的画作看,想来是极为喜欢,正好臣也喜欢的紧,不如就裱了挂在内殿云纹璧上,陛下以为如何?”

  燕稷:“……”

  平时朕衣服穿那么严实你都成了这样,如果把那挂上,朕还能活?

  “朕认为不必如此。”燕稷道,说完又觉得似乎没什么说服力:“画中神韵即便再好,哪里能比得上真人鲜活,朕每日就在你边上,无须用这种东西做念想。”

  谢闻灼眼睛一亮:“意思是,陛下愿意与臣一同每日做这画上的事?”

  “……”燕稷艰难开口:“朕不是这个……”

  “这样也好。”谢闻灼在他之前开了口:“那臣这就去太医院要些助兴的药膏,之前臣已经去问过了,有玫瑰膏芙蓉膏和木果膏,陛下喜欢哪种?”

  “……”太医院这帮不务正业的。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些有趣的物件,之前龙阳卷似乎有一卷是特别说这个的,臣也问过了。”谢闻灼看着很有兴致:“这东西的样式有很多,不知陛下对哪种感兴趣……”

  燕稷绝望趴在木桌上,幽幽看他一眼:“……你还是去把画挂上吧。”

  谢闻灼笑起来,手指轻轻滑过他的脸颊,动作很温情,半晌支起身子,将那画卷起放进边上锦盒,燕稷有些莫名:“你不挂么?”

  谢闻灼偏头,语气温柔到不像话:“陛下心中不愿意的事情,臣怎么会做?”

  燕稷一愣。

  有着温和笑容的人走到他面前,眉眼比正午时的光还要暖:“所以啊,陛下不用觉着害怕,从前定下的日子是什么时候并不重要,你的意愿才是我最在乎的,知道么?”

  “……”燕稷耳尖有些红,低下头去,知道谢闻灼其实一直都清楚他的心思,如今这样闹,说到底还是为了给他安慰。

  他最终还是低低嗯了一声。

  而后便听到上方传来低沉笑声,紧接着一双手伸过来,细致捧起他的脸一吻,随后握住他的手:“好了,出去用膳吧……不要不开心,我的陛下可是爱笑的。”

  燕稷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口嫌体正直看他一眼,端正姿态走了出去。谢闻灼含笑跟在他身后,眼里的温柔满到快要溢出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生辰慢慢临近,燕稷偶尔期待偶尔忐忑偶尔难言,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邵和为帝王生辰寻了许多精细吃食,贺戟和傅知怀也精心备了贺礼,各自安心等待冬月十三。

  可就在燕稷生辰前几日,却发生了一件他们意想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