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 在当时看来很严重。好像就是绝境,永远也过不去了。但过段时间再回想起来,会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个道理, 邢刻十五岁的时候就明白了。
但就算明白了, 有时也还是会忘记。
在得知邢东海打许清朗的一瞬间,邢刻就忘记了。
那五天的时间邢刻过得很痛苦, 从来没有那样痛苦过。
像被逼入深渊的兽类,死亡都变成唯一的出路。
他见邢东海,就会被迫变得像邢东海一样。他不见邢东海, 邢东海就逐一伤害他身边的人,摧毁他的朋友, 逼迫他出来见。
根本没有第三条路给他选。因为没人能真正解决邢东海。
王哥倒是说他可以。
他不仅能解决邢东海、能让邢东海消失,还可以把邢东海绑了交给邢刻, 让邢刻“玩玩”
十几年的愤怒涌上心头时,邢刻也曾想邢东海死。他恨不得把邢东海一拳一拳打残废。打到他只剩一口气, 然后让他苟延残喘, 让他求死不能。
他想要邢东海接受这个世界最恐怖的酷刑,为了实现这一点他愿意承担一切,愿意答应王哥。
但然后呢。
然后许拙怎么办?
在邢家十几年的时光,邢刻恨透了邢东海。但与此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受到邢东海的影响。
他下手比任何人都狠, 他性格也比任何人薄情。有时甚至会难以理解一些普通人。
就比如说那些年邢刻在外面赚钱,他接触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
其中邢刻最喜欢和那些心狠的,精明的打交道, 以刀会刀以枪会枪的感觉让邢刻觉得痛快。反而是面对一些普通人时, 邢刻会觉得难以理解。
有些小摊贩的老板, 明明受了委屈, 被人占了便宜,却也不敢维护自己的利益,不敢跟人硬着来。
可邢刻敢,他从小就敢。他曾经一度认为这是他从邢东海身上学到的最有用的东西。
直到这一天,他面对邢东海,却成了自己曾经看不上的小摊贩,有愤怒又不敢发泄时,邢刻才明白。
因为没有顾虑,所以才会像邢东海。而他现在有顾虑了。
或许他还是比寻常人狠绝薄情,但他却也会在想要做出冲动事情的一刹那,忍不住思考,他做了那些事以后,许拙会怎样,孙芳丽夫妇会怎样,老杨会怎样,大小胡老师又会怎样。
很多事都是坏的比好的有力量。邢刻这么一想,才意识到原来有那样多人帮助过他,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重笔,可摧毁这些人的痕迹却只用一个邢东海。
王哥跟邢刻说,想要解决邢东海很简单。
等他满时间被放出来,姑且让他在外边自由一小段时间。那段时间里,邢刻该上学上学,该和朋友玩和朋友玩。
和同学在一块的时间越多越好,这些交集和证词以后都用得上。
等大家差不多把注意力转移开了,亦或者是等邢东海又闹出了什么事儿- -总之,就是等一个契机,等那个契机到了,邢东海就可以消失了。
不用担心这个契机不来。
酒鬼的契机不可能不来。
王哥说得熟门熟路,然后语重心长地拍拍邢刻的肩膀让他考虑。
说还是那句话,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要问邢刻有没有心动过,他当然有。
对付邢东海这样的人,正道太慢也太难走,王哥那条办法简直又快又好,分分钟就能将问题从根本上解决。
虽说往后就这样踏上了亡命徒的人生,再没办法回到阳光之下。
但他这样的人,就像王哥说的,天生就应该是他们那道上的,刀尖上搏命本就是他的背景色。
人各有命,他该是这样的命。
“老杨老杨老杨。”老杨上班呢,许拙在出租车上,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打通,焦急道:“你快帮我问问,邢东海还关着呢不?”
“啥啊?关着呢吧?没到时间啊,怎么了?”那头的老杨刚协调完一个婚礼纠纷,那七大姑八大姨吵得,他现在还没从灵堂回现实。
“阿刻把他的存折给我爸了!”
老杨大为震惊:“怎么着,他也提亲呢?”
“什么?”出租车上信号不好,许拙没听清,急了:“他把那个存折,就你给他开的那个,他存了好久的存折,放在给我爸熬的鸡汤里了!他所有家当都在里边,电话还一直打不通,我怕他想不开!你看一下邢东海有没有被关着呢还!”
因为李书梅罚款保证金交得都很及时,再加上许清朗的判定是轻伤,所以按理说邢东海只用被拘留七天。
是许定平死咬着不放,联合了老曹和律师,邢东海才被关了十天。
但这多余的三天其实是有可操作空间的。
邢刻这样把存折交给许拙,许拙简直什么坏想法都往脑袋里钻。
那头的老杨也迅速明白了过来,连连道:“好我打电话确定,但你别着急,我之前特地叮嘱过的,放他的话那边的同僚会给我电话,没电话应该就是还没放,你别着急。”
这话倒是给了许拙一点儿安慰,让他在电话挂断之后不至于那么如坐针毡。
但如果邢东海还被关着,那邢刻把存折给到他们家,是什么意思呢?
回想起邢刻这段时间的表现,许拙的心简直直往下落。
他不觉得这是个寻常事件,把家当偷偷塞在鸡汤里的行为怎么可能寻常。
老杨的电话再打过来的时候,许拙也已经到了警局。
他直接往里边跑,然后接通老杨电话的同时,也看见了牢笼里的邢东海。
邢东海愣了一下,然后马上瞪他。
许拙气喘吁吁地往外退,接起老杨的电话,老杨跟他说:“没放- -”
许拙说:“我知道,我看见了。”
随即提着手机往外走:“不是邢东海这边,那阿刻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现在在……”老杨报了个酒店的名字:“这边处理工作,刚结束,马上赶过去,你别着急,可能他就是想赔个礼道个歉,但业务不娴熟,阵仗就搞大了点- -”
电话挂了,许拙没信,知道是老杨故意逗他,不想让他太紧张。
可许拙怎么可能不紧张。
从邢东海闹附中开始,邢刻的气压就很低。后来邢东海闹老曹、再闹许清朗,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邢刻,连许拙在一边都感觉快要疯掉,可邢刻再回到临西的时候,态度竟然那么平静。不仅熬汤,还和同学们关系变得比之前好了。
这压根就不符合邢刻的行为习惯,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
许拙站在警局门口扶额迷茫了片刻,便决定要打车去老曹那再看看。
临走前,他再提醒了一下警察叔叔,说如果邢东海走了,能不能给老杨打个电话。
这警察认识老杨,当即就同意了。
许拙于是一边给爸妈打电话,一边往路口的方向走,预备打车。
他给许清朗和孙芳丽打电话是因为他还记得,当时被放在保温袋里的不止一本存折,还有一封信。
如果邢刻不接电话,邢东海这也找不见人的话,那也许那封信里会有什么线索。
而就在电话接通,许拙开始交代情况并询问父母时,他的余光突然瞥见他走过的对街有个人。
阳光洒落在那个人的身上,反射出光芒。让许拙一愣。
“什么?阿刻找不到了?”电话那头的孙芳丽声音本来就有点哽咽,一听也急了:“你要看信?这怎么给你看呀,拍吗?怎么拍啊,妈妈不会。”
背景音里的许清朗说了点什么。
孙芳丽说:“……念?那我念给你?”
许拙自从出门之后,只要不在车上,走哪都是用跑的。
而等离开警局之后,许拙那心急火燎地根本等不来出租,是在街上一边往老曹店面方向跑,一边拦出租的。所以他所谓的“走过的街道”距离现在的他已经很远了,但距离警局却很近。
许拙看着那个人一路往警察局的方向走,瞳孔忍不住一放,然后迅速折返狂奔起来。
电话里的孙芳丽说:“叔、叔叔阿姨,见信好。我不爱说话,不懂写信- -”
邢刻在这煎熬的七天时间里,无数次想过要放弃。
- -正道太慢也太难走。
但如果他跟着王哥给的道路走,那他就真正成为了邢东海。真正让邢东海对他的影响延续他的一生。
那天在火车站,许拙得知消息之后,明明急得浑身都在发抖,却还是坚持地将他送上了去比赛的火车。
邢刻当时其实很不理解。
他一点不觉得那场比赛重要,和许清朗受伤比起来什么都不是。他不理解许拙为什么宁愿在火车站干耗十分钟,宁愿晚去见爸爸十分钟,也要把他送上火车。
直到后来他才想明白,那场比赛或许真的没那么重要,但它通往的是和邢东海截然不同的人生。
正道又慢又难走,但如果他不走在这条路上,才真的会失去他所珍视的一切。
想明白了,就得行动了,所以邢刻来到了这里。
在邢东海的眼皮子地下踏进警局,然后目光冰冷地同邢东海对视,与此同时,对迎接他的警察说。
“你好,我来报案。”
“- -我不爱说话,不懂写信,不擅长说谢谢,但我可以做很多事。对于这一次的遭遇和很早以前的照顾,我没有想到什么更好的回报方式,我目前只有这些,就先给这些,我比你们年轻二十三岁,所以以后- -”
“还会有很多很多。”
许拙跑回到警局门口,孙芳丽正好念到这里。
因为跑得太快,手机早就拿不住了,这声音在风里跟飘似的,一句听见一句没听见。
但邢刻的话,许拙却听得很清楚。
他说他来报案,他把邢东海做的所有事情都向警察备了案,当着邢东海的面。
也许这在目前来看只是杯水车薪,邢刻的身上没有伤口,并不能立刻给邢东海再加什么罪罚。
但这种事,只要第一步坚定地走出去,方向定了,往后就一切都会好的。
门口的许拙听着邢刻平静又精准的叙述,渐渐放下了手机,舔了舔唇,走到了他的身边,在桌子下面,轻轻握住了邢刻的手。
邢刻好像知道是谁,连头都没有回,就将那只手反握住。
外边傍晚时分,太阳依旧亮得不愿意下山。
作者有话要说:
重写了,之前的不太满意,总觉得有些地方还是抛快了,改后自我感觉好多了。
小孩明显长大了,那么本卷自然也就完了,下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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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