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生得真是可爱, 就是性子怪沉默的,瞧着让人有些心疼。
闵行远这样想着,幽幽飘过去, 屈身在他旁边看他看了什么书。
在别的同龄人拿着五花十色的图画书听着儿歌认字时, 这孩子却拿着本枯燥乏味的文学书一字一句的认真翻看。
午后的斜阳透过斑驳树影投在桌子上, 书里整整齐齐的印着一排排方形文字, 闵行远看不懂, 于是在他身周绕着圈儿打转。
怎么看都觉得可爱,闵行远想伸出手去捏捏他的脸。
“云池。”
闵行远心里一悸,只看见远处站着个陌生女人, 朝桌上的孩子招招手:“过来。”
那孩子应了一声, 手脚并用的爬下椅子去, 迈着短腿走向女人,站定:“母亲。”
女人摸摸他的头:“我明天要和你爸爸出差去,大概五天后回来,你要照顾好自己, 有什么需要的就和素姨说。”
“嗯,我会的。”
女人眼中神色微动, 叹了一声:“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和妈妈打电话。”
孩子神色不变:“嗯。”
闵行远看着远处的母子二人, 有些奇怪的按了按心口处。
云池是谁?
为何他听到这名字时,总觉心口悸动不停,起伏得都叫他觉得自己不像个没有实体的魂魄了。
花园边站立的孩子神色淡淡看女人远去,脸上没有分毫的不舍神情。
许多人都说这孩子冷心冷肺是座会呼吸的雕塑, 表面上瞧着温和有礼,实际内里却是空白的,谁也住不进去。
这句话在孟父孟母出车祸后的葬礼上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众亲友皆穿着黑衣佩着白花,互相搀扶着在葬礼上失声痛哭, 唯他一个孩子立在人群中没什么表情,恍若与所有的悲欢离合皆产生了断层,没了共情的能力,清醒却也冰冷。
但闵行远知道,他会在每天晚上六点过后都坐在家门甫一入口的沙发上,等待那个声音温柔的女人每次回家放下肩包,顺势伸手捋一捋他的脑袋,道一句“妈妈回来了。”
这个习惯被他十年如一日的保存下来。
他不是冷心冷肺,他只是从不表达自己的情绪而已。
每当他孤身一人独坐在客厅沉默的时候,闵行远都会绕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想伸手去抱抱他。然而在他的魂体一次次穿过他的身体的时候,他终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后来他长大了一些,得去上学了。
小学里的孩子大多活泼好动,不大爱和一些性格安静的人玩,在班群里三两抱团的同龄人里,孟云池毫无意外的被单了出来。
他看上去似乎并不在意,生活也没有因此而产生任何波动起伏,依旧一如既往的独来独往。然而每每在对方深夜无法入睡爬起来看书时,闵行远蹲身在椅侧看看他认真的侧脸,总觉得他似乎太孤独了。
他隔空用手指描绘去描绘他尚且稚嫩的五官,眉眼里尽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和。
你不应该这样孤独,我会在旁边一直陪着你。
孟云池似有所感,不自觉的抬头四处看看,瞧见被微风掀起一角的窗帘,层层轻纱叠在一起微微晃荡,外面的天气已有些微凉了。
他支起上半身去将窗子关上,没发现任何东西,只道自己熬夜太久,容易出现幻觉。
后来孟云池渐渐长大了一点,身边的人也开始逐渐多了起来。
闵行远漂浮在人来人往的走道中看见他课桌抽屉里多出来的几颗大白兔奶糖,心里一突,转头去仔细端详那刚放下书包的少年脸上的表情。逐渐长开的少年已出落得愈发清俊,总时不时能吸引些若有若无的目光。
他的神情很正常,仿若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那几颗大白兔一直放在抽屉里没被他动过。
闵行远提起的心微微放下去一点。
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怀揣一颗躁动不安的心,总有着数不胜数的猜忌想法与不合时宜的敏感心思,在这青涩且轻狂的年代里诠释着何谓张扬与悸动。
校外单车踩点冲过大门时响起的轻佻口哨,课间三两聚在走廊与楼对面比赛似的高声起哄,还有缭绕教学楼幽幽不绝的钟声……
孟云池依旧不咸不淡的过着自己的生活,许是路过狼藉的少女时随手替她拾起了地上的书本,许是课上不经意间与上台答题的少年对视了一眼,他们惊觉班上有这么一号人,又开始忍不住暗暗开始注意。
当一个独立游离的小世界开始被大环境所关注,多少都会产生些交集。
大抵是孟云池的前十六年过得过于平静顺遂,所以生活开始试探着给他添堵。
课桌柜里有时会躺着一两封没有署名,带着花香味的信纸,台面上偶尔也会出现那么一份打包好的早点,仿佛是谁随手放在这里的,孟云池全部都没有动过。
后来有人给他表白了。
孟云池没接受,全部婉拒。
再之后,学校里就开始流起了关于他的碎言碎语。
闵行远瞧着座位上安静不语的少年,又看看旁边时不时投来的异样目光与窃窃私语,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咬字不甚清晰的“车祸”“父母”“冷漠”“孤僻”等字眼传过来,带着股明目张胆的尖锐,丝毫不知自己的行为如何会刺痛人心。
他多想化出实体来赶跑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将他的少年护在怀中不受这些流言影响,让他的日常恢复往里日的平静,而不是到哪里都需要忍受这样行所无忌的冷暴力。
就算这样也依然有源源不断的人往他身边凑,许是自以为能成为他在这被孤立环境下的唯一,然而被他不咸不淡的态度疏远以后便转头伙同了那些流言碎语者,用指指点点来掩饰自己被拒后的尴尬与恼怒。
少年人的热情与张扬毫不掩饰,少年人的恶意与针对更是直白无避。
孟云池便这样过完了他的初中时光,直到升入高中,周围的人都换了一批。
闵行远松了口气,在长达三年的冷暴力下孟云池不声不吭,若是普通人许就早已抑郁了,他心疼得紧,只道人心可畏,却恨自己只能在他身边徒劳的转圈,什么也做不了。
高中离家里远了许多,素姨没办法每日开车送他去上下学,孟云池便去办理了住校。
高中寝室八个人,两个打呼噜一个磨牙,还有的躲在被子里打游戏到天明,孟云池在黑夜里睁着眼睛看上铺的床板,整夜整夜的失眠,闵行远爬上那小小的木板床上去睡在他身侧,轻声道:“快睡吧,我在这里。”
不久后孟云池渐渐有了睡意,本平时睡觉爱朝里的他第一次翻身朝了外侧,一人一魂仿若相拥在一起,一觉睡到了天明。
第二日晨钟醒来,闵行远坐在床边看孟云池爬起来叠被子,家里的事务向来被素姨承包,他甚少动过手,于是将好好一团被子叠得乱七八糟,怎么叠都不对。
闵行远含着笑,看孟云池微微苦恼的样子,觉得有趣又可爱。
“不是这样的,”旁边传来一个声音,“你先将被子铺开来。”
孟云池侧过头,看见了旁边那比他高出了半个头的人。
他们高中的班长,同时也是他初中的班长,一起升上来的几个人中也仅有他们两人被分到了同一个班。
“铺开后呢?”孟·生活白痴·云池面不改色的问道。
班长似乎叹了一声,走过来:“我叠给你看。”
他牵起孟云池被角的两边,双手一振,随后手臂一扬一挥,将三层重叠的被子两头折起来压到中间,再对折,叠得方方正正。
“会了吗?”
孟云池摸摸下巴,“会了,”他半仰起头道:“谢谢。”
班长脸上含笑:“不用谢。”
至此一事,原本初中毫无瓜葛的两人逐渐有了交集,闵行远虽觉心里吃味儿,但终是庆幸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至少身边有了个朋友。
班长高大俊气成绩好,长了张校草级的脸,待人接物都十分不错,帮孟云池排队打饭,给他食堂占位子,偶尔还会替他写写作业,容孟云池犯会儿懒。
久而久之,班长对孟云池的好逐渐面面俱到,像是要介入他的生活里,闵行远也发现了不对劲。
起因不过是体育课上打篮球回来的班长随手拿起桌上的矿泉水便拧开瓶盖灌起了水,那矿泉那矿泉水是孟云池的,而且已经喝了一半。
他喝完以后才发现什么似的惊了一下,立马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拿错了,我以为这是我的。”
孟云池的眼睛没离开书本,随手一指旁边尚未开封的水瓶:“那个才是你的。”
他看上去似乎并不甚在意,班长于是笑了笑,拿起另外一瓶:“好的。”
但闵行远分明看到他喝水途中,几不可查的伸出舌头去舔舐了一下瓶口,两眼还瞧着孟云池有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他在试探。
然而对方根本没注意他,也就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闵行远被气得脑仁疼。
去踏娘狗日的朋友,这踏马根本就是个步步为营的心机绿茶男。
偏偏孟云池自己一无所觉。
闵行远眼睁睁看着接下来的班长对孟云池的试探越来越多,拍背,碰肩,他借着许多男生朋友之间正常的肢体接触来不着痕迹的触碰孟云池,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位置也愈加游移。
闵行远甫一见到他,气息就会变得阴沉可怖,若非他没有实体,只怕这人早就不能坐在孟云池身边笑得一脸阳光了。
“最近天要变冷了么?”孟云池抬头看向窗外:“怎么这教室里凉凉的。”
班长盯着他转过去一段起伏优美的瓷白颈项看了半晌,说:“可能秋天快来了吧。”
孟云池若有若无看了许久,收回目光瞧瞧前面一片趴倒午休的后脑勺,合上练习本:“不看了吧,该休息一会儿了。”
班长的神色很正常:“好。”
二十分钟后身边的人已伏在桌上熟睡了,班长低着上半身去窥看他的眉眼,那人呼吸浅浅,绕是有人靠近也没什么反应。
班长喉头动了动,慢慢倾身前去,盯着他浅色微薄的唇。
他的五指掐在一起,呼吸急促,显然极为紧张。
然而就在他要鼓起勇气将自己的唇印上去时,孟云池忽然睁眼:“你要做什么。”
班长神色一僵,眼珠游移片刻,忽然心下一狠,扣住了孟云池的下巴要强吻。
“砰!”
他顶着脸上的一记拳印被打得歪出去半边身子,前面被这声响惊醒的人纷纷睁着迷糊的眼回过头来,只见他们班长用手抚着一边脸去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本,脸色平静。
“怎么了?班长?”有人揉揉眼睛。
“没事,”班长摸了摸脸,“摔了一跤,不小心撞到了。”
“啊,这样吗,”他回过头去继续趴下:“那你要小心一点啊班长,要是摔了这张脸可不知道多少小女生要心疼了……”
孟云池:“……”
班长将书本放回桌子上整整齐齐码好,摸着脸笑道:“看你平时文文弱弱的,打人还挺疼。”
孟云池眯眼,轻声:“那你还要再试一下吗?”
“抱歉,我可能吓到你了,”班长道:“刚才的事放学后我会给你一个解释,现在可能需要等你冷静一下,放学后等等我。”
孟云池看他拾起练习与桌笔离去,回了自己的位置,低头看了看手背上的浅浅红印,微微皱眉。
放学后他没等班长,径直一人走了,紧接着晚上上完晚自习便被人拉进了校道旁的林子里,那人呼吸灼热,将他抵在树干上,气息逼人:“为什么不等我?嗯?”
“故意避开我?”
孟云池推了推他钳制自己的臂膀,没推动,声音低了几分:“你这几日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班长沉沉望着他,“我想做的事情可多了去了,现在便告诉你如何”他说罢要低下头去,手已经从孟云池的衣服下摆伸了进去。
孟云池扣住他要继续往上的手,“你疯了。”
“没疯,”班长粗喘几声,“我当然没疯,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今天到底做了多少……”
初中新生报道,他被老师留下整理资料,抬眼便瞧见校道里那与一老妇撑着伞在斑驳树影下行走的少年。
少年身量不高,瞧着略有几分文弱,正微微偏着头听身旁的老妇循循叮嘱,似有所觉,随意往这边瞥了一眼。
他收回望过去的目光,心跳剧烈。
初时他还不懂这种感觉代表着什么,只觉那少年从容淡漠,身上带着股与生俱来的距离感,却偏偏叫人不自觉的投去视线,掠走了全部心神。
他许久前便已经对他一见钟情。
可他的内里就如他的外表一样,冷淡得像覆了一层厚厚的冰,叫人寻不到一丝得以钻进去的缝隙。
他得想办法打破他的心防,不论以什么样的办法。
随后学校里便流起了关于孟云池的碎言碎语。
足足长达三年,覆盖了他所有的初中时光。
然而这依然没能撬开孟云池的任何一方盔甲,他冷心冷肺,像座会呼吸的雕像,只会不断的拒绝,无视所有漫天飞的流言蜚语,依旧我行我素。
“知道么,他们都在讨论你,”班长凑近孟云池的耳边,压低声音:“他们都在讨论你,在说你的风言风语,可是光八个人的男生寝室里,加上我便有四个人想上你。”
班长用手指揉捏他的耳垂,“青春期是矛盾与表里不一的综合期,但同时少年人也是最容易冲动不计后果的年岁,你真该庆幸自己初中时是不住宿的。”
孟云池皱起眉来:“我是男的。”
“你觉得恶心么,”班长笑了笑,“当然,我也觉得有些恶心,但如果那个对象是你,就有些不一样了。”那揉捏耳垂的手开始转而上脸:“你不知道,或许我这么说很奇怪,但你乍一看时像是神坛上遥不可攀的仙人,然而看久了便让人觉得心痒痒,想把你拉下来,”他咬着孟云池的耳垂,一字一句:“玷污,蹂躏,把你弄脏,变成我的。”
班长蓦地一偏头躲过一击拳头,同时也攥住了他的手腕:“同一个招式我可不会再中第二遍。”他生得高大,酷爱篮球与运动,孟云池在力量上还是与他有些差距的。
“放手,”孟云池直视他:“这里是学校。”
“没事的,”班长咬耳朵:“我可以轻一点。”
闵行远在一旁眼眶赤红,如困兽般只能用透明的手一次又一次的穿过两人的身体,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嘶哑吼声,几乎想要将那人原地撕碎。
孟云池的嘴不知何时被他用手捂住了,宽大的校服下摆被捋了上去,露出一段白皙细瘦的腰来,班长将他死死钳制在树干上,手下动作肆无忌惮,掌心里的肌肤几乎要让他上瘾,孟云池的手被他掐在一处举上头顶动弹不得,没多久后渐渐不动了,有些脱力的低声喘着气,喉咙里发出一些咕噜声。
班长捂着他嘴的手指微松,只觉那里面有什么温热的物什顺着指缝滑落下来。
他以为他哭了,心下一时有些怜惜,低声道:“别怕,你别怕……”
孟云池久久没办法顺畅呼吸,在闷声咳嗽。
没一会儿班长脸色微凝,拿开手来,孟云池的咳嗽大了点,那声音像是喉咙是有什么东西混合着一起咳了出来。班长从兜里掏出手机点亮手电筒,只瞧见方才自己捂着孟云池嘴巴的那只手上面,全都是血。
几乎要将他的整只手浸透了,还在顺着小臂往手肘处流。
他张了张嘴,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将手电筒反手一照,看见孟云池胸前衣襟上沾了不少,血从口鼻之中溢出来。
班长短促的啊了一声,伸手去拉地上的人,孟云池挥开他的手咳得头昏眼花,喉咙里呛了血叫他喘不上气,胸腔隐隐发痛。
后来反应过来的班长抱着孟云池在校道上狂奔去校医室,索性夜色晚了周围也没什么人,校医室本该早就下班了,还亮着一盏小灯,有人正要从里面出来锁门,班长一把将门撞开,声音几乎有些哆嗦了:“救……救救他……”
那校医看他二人满身狼藉,几乎是瞬间就被吓到了。然而简单检查一番过后发现人只是天气干燥出了鼻血,随后鼻血倒流进喉咙里呛进气管引起的咳嗽。
没什么大问题。
虽然不知道这人的鼻血是怎么倒流进喉咙里的。
校医给孟云池简单处理过一番后问他感觉如何,建议他第二天再去医院里看一看。班长谢过校医让人下了班回家,从那医务室里出来时仍然有些呆滞,还没反应过来一般。
他被迎头而来的冷风一吹,脑子清醒了些,忽然便有些不敢面对对方,“我先带你回宿舍吧,明天给你向班主任请个假,到时去医院里看看,仔细检查一下。”
“不用了,”孟云池扔掉手上沾血的纸巾,简直不想多看他一眼:“我自己来就好。”
班长望着他率先离去的背影,扶额闭了闭眼,深为自己今晚的冲动而感到懊恼悔恨。
孟云池第二日确实去医院检查了一番,只是体虚加上气候过于干燥引起的鼻出血,便未将这事放在心上。
然而闵行远看见孟云池身上多出来一缕无人能见的黑气时,狠狠皱起眉来。
自那以后孟云池与班长的关系疏远了,两人的关系也已经淡出了朋友的范围,尽管对方仍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仍然来找他。
他不理他,他便能在他身边自言自语,他不与他交谈,他仍然会每每在下课以后都跟过来,询问他中午想吃什么,自己去食堂给他买。
班长总会自己一个人跟过来,于他面前仍笑得一脸阳光,更在他路过十字路口的花店时往里多看了一样那些开得正艳的百合花后,便凑近前来问他是不是喜欢百合花。
百合啊,孟云池忽然恍惚了一下,没回答。
班长瞧见他神情,很快道:“我送你一丛百合花怎么样,那里面的花开得很好看。”
“不用。”孟云池戴起耳机路过他。
这人的脸皮足够厚,在显露过那样一副面孔后仍会这样笑得没有一脸阴霾的在他面前不停的来回晃荡。
孟云池烦不胜防。
班长甚至知道他家在哪里,会在半夜时分给他发一些莫名其妙的短信。
他在逐渐介入他的生活,尽管是在以这种方式。
后来在这样的情况维持了两个月以后,孟云池报警了,以骚扰的名义,加上他这两个多月来提供的证据。
然而情节不算严重不足以达到立案的程度,班长被予与警告并撰写道歉信与赔偿精神损失,这事儿叫他父母知道了,惊觉儿子有些不正常,为了阻止他再放下同样的错误,于是带着人出了国。
孟云池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他其实早就知道凭班长那样根本就不敢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在树林里那一次绕是他不反抗他也不会再继续做下去。
到底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而已。
怎会亲身成就一桩人间险恶事。
然而班长一走,在他之后,孟云池身周却又隐隐有人呈现出了这方面的倾向。
只有闵行远在他身周嫉妒得几乎要发狂。
他多想要有一副实体,然后拥有这个他从小陪伴长大的少年。
直到高中毕业,没人能拥有他,也没有人能打破他心底的任何冰山一角。
再之后,大学毕了业,孟云池终于出来工作了,没几年他的身体便开始变得不好,开始断断续续的生病。
然而也只有闵行远才能看得到,孟云池身上汇聚的黑气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
到最后孟云池病重,辞去了工作待在医院里,他的病来的怪且查不出缘由,只有与日俱增的疲态与消瘦姿态诠释着他正在遭受着何种模样的病痛。
闵行远总是心疼他的,却也恨透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多想将病床上消瘦苍白的青年拥入怀中,让自己来替对方承受所有的病痛与辛苦,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存在这里的意义,他只知道他想要真切的触碰他,抚摸他,拥有他。
想到几乎要发狂。
随之孟云池病情与日俱增,现代医疗设施已经无法挽留他沙漏般不断流失的生命力,于是孟云池放弃了治疗,干脆回到家中安心住了起来,不再为任何事挂心。
当年头发花白的素姨现在早已走不动路了,家里换了个保姆。
孟云池就如小时候一般坐在大门入口处的沙发上,捧着书本慢慢看起来,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门斜照在家里的红色木家具上,透明的玻璃水杯反射着一绺彩色的虹光,空气中的熹微毛絮在光束下微微浮动,客厅里回响着木钟间隔有序的沉稳哒哒声。
孟云池翻一页书面,侧脸在微光下似乎映着一圈细细的绒毛,在突如其来的头痛中喝了一口水。
在他将水杯放下时,透明杯口上方才沾过他嘴唇的边缘映着一圈血色,顺着杯壁流进水里,丝丝缕缕的融开。
闵行远蹲在他身侧支颐看着他,用手去描绘对方白得有些过份的脸。
一定很难受吧。
他也难受得觉得自己心闷到快要窒息了。
尽管他根本就不用呼吸。
当天晚上孟云池只身上楼回到房间,在床头留了一盏小灯。
他慢慢闭上眼睛,似乎要入睡了,睡梦中有一望无际的白。
闵行远眼角一闭一睁,却发现自己似乎在虚无之中,触目皆是晃眼的白,他踏出脚步走着,无论如何都只能看见一片白色。
云池呢?
闵行远的脚步加快,不断的踏出脚步,一步又一步,仿佛走了很久很久,久到让他觉得这里失去了时间的踪迹,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了他与这一望无际的白。
然而他的眼前忽然有了个小小的身影。
闵行远瞳孔微微一缩,跑步上前,那小小的背影于是在他视线中逐渐放大,快要接近了。
那是孟云池,同他一样,孤身站在这白色的天地之中,茫然无措。
眼看着就要近了,他伸出手,就快要触碰到那人的背影了,闵行远微微张口,久久埋藏于胸中的呼喊似乎即将要被唤醒,有什么压抑了许久的东西终于要回笼,他眼中不自觉溢出泪来,张口,看见对方似要慢慢回过身来看他:“师——”
还来得及将另一字吐之出来,闵行远的眼前一空,孟云池不见了,他再睁眼,已然回到了现实,床上的孟云池不知因何突然惊醒,左右环顾一番似要寻找什么东西,却在看到一片空冷之后复又恢复了沉寂,咳了咳,赤脚下床来想找水喝。
床头灯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的熄灭,孟云池重新将它打开,踩在那绒软的地毯上出房门去,找走廊壁柜上的冷水倒些来喝。
闵行远心慌得紧,忙跟上他。却见他喝完水后并不回去,脚已被冻得发青,反而转身走去了楼梯那边。
“不要去……”闵行远徒劳的去抓他的手,自然什么也抓不到。
不要过去。
师尊。
他亲眼看着孟云池慢慢走过去,亲眼看着他被黑暗中伸出来的一只手推下楼梯,亲眼看着他血溅楼梯口处气绝身亡,然后在救护车高亢悠长的声响中被携着尸体远去。
闵行远的脑子炸开般的疼,疼得他跌倒在地滚落满身尘埃。
是了。
他想起来了。
孟云池是诞生在他手下最完美的无暇品,他的得意之作,也是他的至爱。
他偏爱他,眷顾他,在他身上所灌注的气运远非寻常修士可比。
他要什么,他便给什么。
无上法器,天赐机缘,孟云池的修道一途顺风顺水,手持同尘天下无可敌手,甚至在他渡劫圆满的时候,他也没有降下过天雷。
他舍不得用天雷去劈自己的至爱。
他不是闵行远。
他是天道。
大三千的法则化身。
孟云池渡劫圆满,随即而来的便是飞升。
他不愿意自己的至爱离开自己的控制之下,于是将最容易失控祸乱的息门推到了他面前。
他了解孟云池的性子。
而孟云池果然也不负他所望。
他把息门封印在自己体内,便将永远被这息门禁锢,无法飞升,也永远无法脱离他的掌下。
于是他满意了。
但是他囚禁了孟云池的身体,却困不住他的心。
这世间没有任何一样能让他真的甘愿留在这大三千里的事物。
那该怎么办?
要用爱人来将他留下吗?
不,他绝对不会允许。
于是后来有了琅月,再后来有了奉溪,世事无常,却是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瞧着人界大乱,修真界重伤,魔界凋零。黑龙灭族,孟云池陨落,百年乱战一过,他将气运加持在奉溪身上,助他成仙,练就招魂阵法,将那人的魂魄招回来。
随之他随手逮了几只游离于天域之外自称为系统的三个小东西,又与它们做了点小交易,便化身而为闵行远,在奉溪将孟云池的魂魄带回来后,自导自演了一出助攻戏码,不着痕迹的让自己慢慢站到那人的身边,走进他的心底。
然后将他的心,他的爱,连同他的全部视线,统统拽进自己的手里,死也不会放开。
他终于将他的挚爱,留了下来。
闵行远豁然醒悟,他仰起头来,撕开头顶的那条裂缝,跟上被招魂阵拽走的孟云池的魂魄,只瞧见他的师尊被招魂阵通过息门将魂魄归位,披散着头发落在成华宗禁谷深处,同时身侧落下来一条细细的小黑蛇,仰着肚皮躺倒在草地上,人事不知。
那是他给自己捏的身份。
再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孟云池就要醒来了,闵行远低头看了他许久,在那人脸上轻轻印下一吻,随后将地上的小黑蛇拾起来卷作一团,放进了他的衣袖里。
他与孟云池的情缘,自此开始。
闵行远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进入息门里看了看,随后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师尊,我回来了。
桃花林里有点点破碎的铲土声传来,小泥坑里落了几片被风吹落的花瓣,闵运用小铲子拨开,仰起头用奶声奶气的声音道:“父亲,是这样吗?”
“太浅了,挖深一点。”
“噢,好的。”
又是一阵稀碎的铲土声。
“现在呢,父亲?”
“可以了。”
闵运的脸上露出个甜甜的笑来,颊边有一个浅浅的小酒窝,“那我种下去啦。”
“嗯。”
闵运吭哧吭哧将桃树苗苗埋上去将土扎实,转头想去向父亲邀功,却猛然见了父亲身后站着个陌生男人,似乎已站在那儿看了许久了。
他脸上露出一丝害怕的神色,开口道:“父亲。”
孟云池微微侧脸:“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忽的浑身一震,十分僵硬的将头一点一点转过去,这个过程似乎痛苦且漫长,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在他将自己全部视线都转过去以后,终于看见了那站在桃树下眉眼含笑的男人。
他脸上笑着,轻声道:“师尊,我回来了。”
一眼万年。
孟云池死死盯着他,几乎是有些踉跄的一步步走过去,将自己绊得一下掉入那人怀里,连带着两人一起往后倒去。闵行远的体温尚未脱离冰冷,“师尊,别哭了,”他抬手拭去他脸上的血泪,指腹轻柔:“你看,我回来了。”
兜兜转转回来,我终是发现,原来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不过是为了将你的身心都彻底囚禁在我的天地之中。
我挚爱的笼中雀啊。
我的师尊。
——(本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至此完结,有番外,不定时更新,非常非常感谢支持到这里的小天使们,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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