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后楚重阳拉着陈深往外走。
怎么横怎么来。
但坐到车里后她立马松开牵着陈深的手,脸朝另一侧车窗看过去。
怎么尴尬怎么来。
陈深盯着楚重阳,慢慢勾起唇角。
楚重阳撑着自己的下巴,出租车不断颠簸。
车窗外逐渐出现类似医院的建筑,门口车很少,但大多数牌子一看就很贵。
楚重阳看着赵封发给她的定位往里走。
“十九号楼,一层,九号病房。”
楚重阳发现赵玫真就挺喜欢十九这个数字的,像是什么化不开的执念。
医院楼层外有保安,他们拦下楚重阳几个人。
“预约了吗?”
保安的衣服很整洁。
“来看哪个病人的?”
“赵玫。”
楚重阳刚说完保安的神色就变了。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来看她,难不成是知道…”
保安没说完话,放他们进去。
这句话没说完的话,在楚重阳踏入病房的那一刻就明白了。
赵玫看起来很憔悴,几乎是皮包骨头。
病房里异常安静,赵封他们站在病床前,大气不敢出。
赵玫的双眼被包裹着厚厚的绷带,她坐在病床上,身影单薄到像一张纸。
跟印象中一直笑着的赵玫不同,这个赵玫脆弱到出奇。
仿佛一碰就能散架。
“是你吗…”
病床上的赵玫听到响动,缓慢转过头。
“是小深吗?”
她戴着绷带的眼睛缓慢看向门口。
听到这句“小深”,楚重阳身后的陈深明显愣住了。
“真的是你。”
赵玫的声音很低。
“可惜我现在看不见了,好久不见,你肯定长高了不少。”
病床上铺满画纸,笔迹潦草,边角在风中翻飞。
“是她让你们来看我的吗?”
赵玫紧接着说。
“你们看到的那个赵玫是我的影子,也可以说是…我的执念。”
“执念?”
楚重阳开口。
赵玫听到楚重阳的声音,肩膀显然僵住。
“你是…楚重阳?”
赵玫露出类似于局促的神情,低下头。
“你竟然也来了。”
“是你画了我。”
楚重阳用的是肯定句,她拿出白色封皮的漫画。
“这本书的作者是你。”
“是。”
赵玫点头。
“对不起。”
赵玫承认地太快,让楚重阳不知道该怎么往底下接话。
“六年前我被陈港推下去后,也许是执念太深,我没有死,而是来到了这个世界。”
赵玫自顾自地说着。
“我发现我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我们只不过是漫画里的人物,我看到漫画之后…那时候我恨不得去杀了作者。”
“我就去找他,当时我连枪和药都买好了,想和他同归于尽。但我发现他和陈港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完全相反*。”
“我不明白他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要把自己在画里画成这么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我在他的电脑里发现了还没有画完的线稿…”
“我发现我死后陈港不仅杀死了冯老太,而且…在陈深十九岁那一天把他推下了楼,作案手法和当初对我一样。”
听到这儿,楚重阳后背一冷。
陈深竟然被画死了…
“他更新的进度离那张线稿还很远,但是总有一天他会画出那幅线稿…”
“于是我…”
赵玫顿了顿。
“杀了他。”
“我用笔杀了他,把他的灵魂封在了画里,把他的身体埋在了工作室的底下。”
“从那以后开始冒充他,把他提前完成好的那些线稿发给漫画助手,假称自己在国外,这样断断续续瞒了几年。”
“他的灵魂开始作乱,在漫画里化成丝线,化成影子,我根本没有办法改变他已经完成的线稿,无论我改过多少次,他营造的漫画世界总是按照他的思路往前行。”
说到这儿,整个病房安静到能听清病床的吱呀声。
只有小女道皱起眉。
“当初道门教你作画的术法,不是让你学去杀人。”
“对不起。”
赵玫垂眼。
“我对不起太多人…”
“那之后我开始画另一个漫画,按照作者的故事线画与之相对的故事,我想让自己创造出来的漫画和他的漫画融合在一起,这样我才能渗透入原版《太阳》,救下小深。”
“这几年我画了好几稿,我画了那个十九岁的男孩儿,画了林嵬画了陆崟,我想让…”
说到这儿赵玫的头更低。
“我想让他们代替小深的命运,但从没有成功,一个个漫画成了废稿,直到…”
“直到我创作出楚重阳这个角色,也就是在市场上卖的另一版《太阳》。”
听到这儿,楚重阳心里一直模糊着的答案终于清晰起来。
她开始明白小女道口中说过的那句“命盘相似”。
怪不得她和陈深就像是长在水面上下的两个人,人生经历和人生轨迹像是一张白纸的正反面。
手上一热,楚重阳发现陈深紧紧地攥住她的手。
神情就跟怕她跑了一样。
楚重阳反过来安慰。
“没事,跟我猜得差不多。”
横竖就不是个活人。
她和陈深谁比谁惨真说不清。
“我现在能够分担和共享陈深的疼痛。”
楚重阳朝赵玫转过去。
“你创造我出来,就是为了替他死吗?”
这句话问出口,右手被陈深攥得更紧。
“轻点儿。”
楚重阳转过头看陈深。
“小心我骨头碎给你看。”
病房里陷入了沉默,一段时间后,床上的赵玫这才缓慢点头。
“是。”
“我不会让她代替我。”
陈深开口。
“她不会死,我也不会死。”
“现在…谁也说不定了。”
赵玫脸色苍白。
“漫画的世界融合后,已经自己产生了变化,这是对我们这些滥用画笔的人产生的处罚。”
赵玫背弯下。
“他们开始不受控制...就像是漫*画里我的那个影子,自己连载在网络上的《并行的太阳》,还有化成丝线的原漫画作者。”
“那就是你们的波旬,你和那位原作者用笔养出了魔。”
小女道开口。
“一书一画皆是世界,世界假以你们的笔端来诉说故事,你却用你们的执念让世界遭遇魔乱。”
小女道说完后朝楚重阳和陈深看去。
“贫道修的这道专门研究书画之间,降妖除魔,但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还必须要找到根源。”
楚重阳听得含糊。
“书画之间,也算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小女道眼神笃定。
“万物有灵,何况是你们这些生机蓬勃的命盘,你们的世界原是好的,是真的,是有自己秩序的,扰乱一切控制你们行为轨迹的是执笔人的欲念。”
“就比如…”
小女道比划着。
“我曾经知道一个书画世界里,少年心性坚韧就算是历经磨难也坚守初心,但这书画故事寄身时委托的执笔人生了欲念,书画被扭曲,少年的心性被外界的魔给占了,你说这算是谁的错?”
“魔的错。”
“也是执笔人的错。”
小女道用手指向赵玫。
“欲念太深时,就会像她一样,养出超过寄主的波旬,造出无端灾祸。”
“那该怎么办?”
楚重阳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一天向一个小萝卜头请教。
小萝卜头还意外地可靠。
“现在想要终止这一切祸端,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满足波旬的欲念。”
楚重阳听到这儿心里有了模糊的念头。
什么魔啊波旬七绕八歪的,说到最后不就是要满足漫画原本的结局。
要么陈深被漫画杀死。
要么楚重阳代替陈深死去。
就只有这两种解法。
楚重阳明白后没说出口,默不作声地握着陈深的手。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幅《割肉饲鹰》的壁画。
说到最后,赵玫又开始道歉。
“对不起。”
“我对不起自己,出卖了生命,梦想,光明和生命。”
赵玫用手撑着床。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也失去了影子,来到这儿后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只是一具空骸骨,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我…对不起太多人。”
她用手摩挲着满床的废稿。
“扰乱了你们的人生,你们的世界,都是因为我…不甘心。”
“我想拼命想守护的家只不过是原作者笔下的嘲讽,我想反抗他…”
赵玫重复着玩。
“我当初想反抗他,没想到最后我成了他,画出这些废稿的我跟他没什么区别。”
小女道听到这话,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误入歧途,越入越深,早知当初…”
“我对不住教我画书画的道门,对不住师祖,可我…”
赵玫朝陈深站着的方向望。
“小深,我能看看你现在到底什么样子吗?”
赵玫问得十分小声,可以说是小心翼翼。
楚重阳扬起手在陈深的背后轻轻地拍了一下。
陈深低下头看着她。
“去。”
楚重阳做出一*个无声的口型。
陈深走到病床前,弯下腰。
赵玫坐直身,肩膀局促地耸起,她摸索着把手放在陈深的脸上。
手指一直在颤抖。
“长大了…”
赵玫的声音也在颤抖。
她不停重复着。
“确实长大了。”
陈深盯着赵玫裹在眼睛上的纱布。
“我不会让楚重阳死的。”
赵玫收回自己的手指,良久之后才点头。
“可你会…”
她话说到一半又重新闭上嘴。
“这往后,是你们的路了。”
“小心原作者。”
这是他们离开病房前赵玫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好像混在人群中回来了。”
“小深,他在找机会靠近你。”
这句话让楚重阳整个人神经紧张起来,去酒店的路上一直留意着地上的影子,生怕什么东西从地底钻出来。
他们没有身份证,酒店是赵玫找人帮他们订的。
楚重阳的房间就在陈深的隔壁。
脑子发麻,头跳着疼。
楚重阳冲了个澡,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结果热水冲下来后脑子更乱了。
出来后手机里多出几条微信,是赵封发来的几大段文字。
说是今天见了赵玫感想很多。
—赵玫跟我和我妈说,其实漫画里完全没必要画我们的故事线,但是她最后还是画了。画的是自己理想中的家,一对恩爱的夫妻,一个实现自我梦想的女性,还有一个在爱里长大的孩子。
—跟你和深哥比我真的太幸运了,我之前还在想自己为什么不能当漫画的主角,听赵玫说了后我又觉得主角真不是人能当的。
—你们早点找到破解漫画的办法,我们一起回去。
看完后喉咙发干,只能不停地喝水。
楚重阳愣了会儿,拎着水瓶朝隔壁房间走去。
放着陈深一个人待着,总觉得不放心。
房门被打开,陈深的头发往下滴着水,显然刚洗完头发。
“来找你玩儿。”
楚重阳刚走进来就被陈深从背后抱住。
薄荷从后往前包裹住她。
陈深也不说话,就是紧紧地抱着楚重阳。
水滴从他的头发上滴落在楚重阳的后脖子上。
凉凉的一滴。
楚重阳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
“干什么…”
楚重阳费劲儿地走到小沙发旁。
“不是…真长在我身上了?”
她本来想倒在沙发上挣脱开陈深的怀抱,结果陈深先她一步坐到沙发上,楚重阳顺着力道被他拽进怀里。
陷进去就出不来了,跟锁在了怀里一样。
脸憋红了都没挣脱开。
靠。
楚重阳放弃挣扎,干脆瘫在了陈深怀里。
“跟你说正事儿。”
楚重阳开口。
“我想起一件事儿。”
“什么”
“你不觉得酒店那一章过后陈港变得很奇怪吗,还举着个纸条让我不死,今天赵玫这么一说,我想明白了。”
楚重阳瘫在陈深怀里看天花板。
“在酒店的那个陈港压根没有画自己,被永远地锁在了酒店里,出来那个不是陈港,而是原作者。”
“怪不得当时林眉那么害怕他。”
楚重阳提起林眉,心里莫名*一空。
“估计是看到了什么。”
她说完后发现陈深压根没反应,抬眼发现这人压根没听进去。
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嘴角。
怪吓人的。
“诶…”
楚重阳试图蹦达起来,结果瘫得更深了。
“你能不能集中点儿…看什么看,再看也不是你的嘴…”
话没说完。
陈深低下头,很快地在她的嘴角蹭了一下。
声音很低。
“我的。”
“靠?”
被突袭的楚重阳快被气笑了。
她抓着陈深的衣服坐直身。
“你挺能耐啊?”
“嗯。”
这人竟然没否认。
“正事儿,正事儿…”
楚重阳强调。
“正事儿知道我们这么对它,指不定能被气得离家出走。”
她一坐直,陈深揽着她腰的手一紧,两个人更近了。
近到楚重阳能看清陈深眼睛里她的倒影。
“我想亲你。”
陈深直接这么说出口。
每次都是直接甩牌,一甩就是张大王。
“不行。”
楚重阳觉得不能这么惯着陈深。
她扣起卫衣帽子,把自己的脑袋给盖住。
“再提醒一下,正事儿现在可在离家出走的边缘跃跃欲试啊…”
话压根没说完,陈深拽着楚重阳的帽子往上,嘴和嘴直接磕在了一起。
楚重阳挣扎了几下,结果呼吸被抢夺地更强烈了。
她坐在陈深腿上,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
楚重阳不自觉地开始回应唇齿之间的颤动。
陈深头发上的水滴在了她的侧脸。
沐浴露的味道闻得很清晰。
正事儿真就他妈的离家出走了。
陈深摁着她的帽子一直不放。
她本来是为了阻止这种情形发生才戴帽子的,这人倒好,直接给拽过去。
楚重阳越想越气不过,在陈深的唇角用力地咬了一口。
结果陈深这人竟然笑了。
房间里的灯很暗,两个人的影子像是连在了一起。
“重阳。”
陈深的声音响在了耳边。
“跟我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