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楼默默听完, 很久没有说话。

  据小怪物补充,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是失去意识的, 可能是强行移骨的副作用,对于发生了什么几乎没有印象, 横竖等他醒过来,便在地宫里, 身边有些奇怪的亮着光的像水波纹一样的东西, 将他困在中央,可不知为何, 仅仅只过半月,那些波纹就越来越黯淡, 最后「啵」地一声, 宛如泡沫, 碎裂了。

  后来他就茫然地在地宫中四处转悠, 好不容易找到一扇门,兴奋地想扒开逃离,还没探出个脑袋,被一道水流抽回来了。

  然后他发现,抽他的人是他姐姐。

  “……”

  少爷委屈, 少爷惶恐。

  姐姐花费很长的时间跟他讲明原委,姐姐说, 他吃了很多人。

  那天晚上地宫的门不知道为什么洞开,他从湖里爬上来,像一只真正的恶兽那样, 见人便食, 山庄被无形的存在封禁, 没有人能逃离,凄厉的叫声响遍山庄,四处是斑斑血迹,残肢断臂。他吃了很多人,这其中,有一个是他的姐姐。

  当时听到这里,少爷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他的舌根在楠`枫移骨的痛苦中被自己咬碎,他发现自己说不出完整的语句,于是扒着铁门用爪子写字,他写:姐姐,不要走,我害怕。

  在人类的世界里,死亡就代表永别,姐姐被自己吃掉,意味着姐姐现在是个死人,意味着,姐姐马上就会离开他。

  少爷努力地探出头靠近姐姐,结果悲哀地发现,姐姐身上有浓郁的血腥气,眼泪一下就流不出来了,流出来的都是口水。

  少爷只好缩了回来。

  姐姐安静了一会儿,说她不会走。

  姐姐说,他铸下大错,要尽心弥补,从今开始不能再吃人,地宫中还有一条吃人的龙,要阻止它,不能让它继续戕害无辜。

  少爷答应了。

  姐姐言而有信,她果然没有离开,可是不知为何,慢慢的她也说不出话,结界每月初一十五会松动,她便在湖水中抓很多鱼虾,从铁门中扔进来给少爷吃。

  他总是很饿,鱼虾不能让他饱腹,所以他不敢靠近铁门,他怕再一次把姐姐吃掉,他也很怕那条龙在的塔底,那里有很多「人」,还有很浓郁的血气,饿的时候意识不清晰,为了不违背跟姐姐的约定,他一次都没有踏足过那里。

  “呜。”小怪物呜呜叫着,在约定两个字上打了个圈,意思是因为约定,姐姐不会离开我。

  贺楼被他呜回了神。

  “没有肉干了……”贺楼呢喃着,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在乾坤袋中掏啊掏,掏出两个茶叶蛋。

  茶叶蛋也勉强算荤食吧?

  贺楼敲开蛋壳,细细剥了,踌躇着递给小怪物,“你要不吃这个?”

  看小怪物的表情,似乎对茶叶蛋并无太大兴趣,但贺楼递的,他还是叼过去,吧唧吧唧吃下肚,热情地嗷呜一声。

  贺楼叹气。

  小怪物诉说的经历,能解答他们之前的诸多疑惑,但还是有很多地方难以自洽,贺楼想了一下,问:“你姐姐是不是在那边的湖里?”

  小怪物:“嗳?”

  贺楼:“你姐姐在的地方是不是有水?她伤人吗?如果有人潜进湖里,她会不会动手?”

  这次小怪物听懂了,忙不迭摇头,写道:姐姐,好人。

  贺楼略略放下心来,微皱着眉,不知道钟关长老他们现在在哪,这里地形复杂,就怕他四处乱找,几拨人马反而错过。但总在这里等着也不是事,贺楼稍作思忖,站起身来,“我还有自己的事,你不要跟着我,今天地宫里来了很多人,你记着你跟姐姐的约定……”

  后半截话没说完,身后塔底忽然传来一声重响。低沉的声音响彻地底,跟缥缈宗那座喊弟子晨起的撞钟有得一拼,贺楼距离近,一刹那脑瓜子嗡嗡的。

  他捂着耳朵,两眼发直撑着身子,小怪物脊背弓出紧绷的弧度,弹跳到贺楼前头,警惕地盯着塔门。

  “咳……咳咳……”

  塔门半开不开,有一条可容人通过的缝隙,淡淡的灰尘从里漫出来,还有难闻的腐尸味,有人呛咳着往外走,小怪物龇牙咧嘴,做出进攻的姿态。

  “哟。”晏醉玉扶着厚重的塔门,随意一扫,语调轻快,眸中却有一丝如释重负,“贺楼?怎么一个人在这?”

  贺楼眼冒金星,表情苦巴巴的,“嗯……”

  气音微弱,拖出长长的尾调,可怜得要命。晏醉玉笑意深切,信步上前,正要调侃两句,旁边矮一截的不知道什么物件,发出了一声响亮无比的吞咽。

  “咕嘟。”

  晏醉玉疑惑低头,看见对着自己流哈喇子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垂涎欲滴都快从那双大眼睛里溢出来了。

  贺楼猛然回神。

  他平素沉着冷静,但每回跟晏醉玉待在一块看起来总有些缺心眼,就像此刻,他蓦地从后揽住小怪物的肩膀,一把捂住嘴,不由分说地宣布:“你不想。”

  小怪物被捂得难受,呜呜抗议。

  贺楼不肯撒手,冷酷道:“快说你不想。”

  小怪物:“咿——”

  晏醉玉看出一点端倪,高高扬起眉尾,“它好像……没法说话。”

  怪东西张嘴的时候他瞧见了,齿根后的舌头被咬掉了好长一截,应该是没法吐词。

  “哦。”贺楼反应过来,松开桎梏住小怪物的双手,察觉自己闹了个大笑话,有些尴尬,解释道:“它吃人,我担心……”

  晏醉玉体贴地表示无妨,“他吃不了我,里面那头都没能吃掉我,他还逊色了些。”

  贺楼骤然想起正事来,忙追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蝠龙没伤到你吧?那么大一条,刚刚的声音是不是它发出来的?”

  “不用管它,那么大的个子暴躁易怒,早晚损寿。”晏醉玉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看向躲在石头后面,依旧盯着自己流口水的怪东西,“相比于我,它是谁?你认识的新朋友?”

  贺楼下意识摇头,小怪物抓抓石头弄出动静,殷切地朝贺楼嗷呜一声。

  晏醉玉笑:“它很喜欢你啊。”

  贺楼扭头,对上小怪物期冀的目光,认命地抓抓头发,“好吧,酒肉朋友。”

  晏醉玉笑出了声。

  贺楼让小怪物去远一点的石头后面呆一会儿,拉着他如此这般不放心地嘱托一遍,才回来跟晏醉玉报告一路见闻。

  他说得言简意赅,晏醉玉若有所思地抱着双臂,“任家改造他,可能是为了蝠龙体内那一半祖龙血脉,书院杀不死蝠龙,只能转而用引生阵削减蝠龙的生命,龙脉特殊,能养天地,削减的那一部分会以其他方式滋养方圆百里,他们肯定是挖到书院遗址,下了地宫,研究明了蝠龙和引生阵后,试图复刻一个「蝠龙和引生阵」,用以滋养私宅,任老爷请的那些道士,看来有些手段。”

  贺楼不敢置信,“血脉……还能转移?”

  “能。”晏醉玉笑了笑,“异兽的血脉,就像修士的灵脉一样,异兽血脉会赋予他们独一无二的特性,也是它们修习的基石。相同的血脉是相容的,可以彼此传递,自然可以转移。不过人类当中,存异兽血脉的,寥寥无几,大部分异兽气数深远,能活几百上千年,远比修士命长,所以血脉在他们的体内的传递要更恒久,关在塔底的那只六翼蝠龙,就是祖龙分支,而你曾经在十方台上交手的风彩翼,挖掘出了稀薄的凤凰血脉,即便是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血脉,在人类修士中也万中难出其一。”

  “这样……”贺楼转头看向小怪物的方向,“那他……”

  “他应该不是,如果血脉相容,龙骨入体后不会异化成这个鬼样子,任老爷应该只是拿他当一个容器,他灵智不全,却身强体健,这样的躯壳,装什么都好用。当然,没有血脉的话,改造过程中,痛苦会无限递增。”

  贺楼不忍心看小怪物的眼睛了,转过头来低声说:“他真可怜。”

  晏醉玉静望着远处百无聊赖的小怪物,俯身在贺楼耳边说了一句话。

  ……

  他们正准备上前殿去寻钟关等人时,钟关等人顺着贺楼留下的那根藤蔓爬下来了。

  多亏那一声巨响,和晏醉玉那个惹眼至极的火把,两军成功会师。贺楼从唐书身上搜刮出来半包手撕牛肉,一点一点喂给小怪物,唐书两人不敢靠近,远远蹲着,像两个「慈祥」的老父亲,满脸怜爱。

  没人能对任睿风惨绝人寰的经历无动于衷,哪怕他现在是个小怪物,还会吃人。

  钟关将晏醉玉拉到一旁,低声交流,两人交换了信息之后,钟关叹着气:“满门忠烈。”

  晏醉玉点点头,用下颌示意塔底的蝠龙,“我刚刚试探过,风刃大阵有所破损,引生阵完全废了,兴许是十年前任家那些道士留下的隐患,他们要进地宫,要取蝠龙的骨,还要研究引生阵,恐怕当初书院留下的几个后手都被他们动过,才造成如今的局面,风刃大阵修复一下就行,不过引生阵早在百年前失传,我也只在典籍中见过,要重新布下的话,可能得费一阵功夫。现在最麻烦的是,蝠龙近期进食足量,其中还有十几名修士,它现今的状态近乎巅峰,无论如何,我们灵台被压制,恐怕不能在在它眼皮子底下安然来回。”

  “嗯……”钟关点点头,而后猛然反应过来,“你试过?你怎么试的?你进塔底了?”

  晏醉玉无所谓地摊手。

  钟关上下打量他几遍,摇摇头,“你连里面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往里闯,晏醉玉,你早晚出事。”

  晏醉玉啧了一声,“钟长老,德行,少咒我。”

  钟关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也懒得争执,“里面什么情况,与我细说一下。”

  风刃大阵对蝠龙的压制确实在十年前遭遇了一波腰斩,但同时任家也取走了蝠龙颈后三寸最重要的龙骨,如今蝠龙可以在月圆之夜结界失守时将手伸到地面上,可不管它吞食再多的修士,也达不到百年前的巅峰。

  最保险的解决方法,是修补风刃大阵和结界,填入引生阵,继续百年前先辈的思路,最好在附近留人驻扎,只要监管得宜,百年内蝠龙必定飞灰湮灭。

  这是最安全,最不容易有伤亡的方案。

  另一边,贺楼沉默地给小怪物喂牛肉,心中默默垂泪。

  晏醉玉附在他耳边说的话是:“他时日无多。”

  强行镶接龙骨本就不合常理,任睿风属于人的那一部分承接不了龙的强横血脉,属于龙的那一部分又无法为他提供强大的生命力。任睿风也不愿意吃人,他要是像蝠龙那样吞食修士,说不定能强行融合龙脉,但如今这样……容器的寿命,已经一眼就能看到头了。

  贺楼觉得任睿风好可怜,可自己做不了什么,连肉干都没有多少,早知道出门时就多揣两块,至少能让他当个饱死鬼上路。

  小怪物欣喜于同类的亲近,高兴得直哼哼,摇头晃脑地吃了一会儿肉干后,他想起什么,转身抓住自己布满鳞片的尾巴,找到靠近尾椎部分最大的一块,用力抠下来。

  “呜……”想来是很疼的,他眼眶泛起泪花,嘴里直呜咽。

  贺楼:“你干嘛?”

  小怪物把鳞片递给他,用爪尖在上面划了一下,那能轻而易举穿透白玉石的爪子,竟然没能在鳞片上留下丝毫痕迹。

  小怪物骄傲地挺起胸膛。

  “尾椎上的鳞片,是龙身上最坚硬的鳞。”晏醉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轻飘飘的,带着笑,“它应该是想送你防身。”

  小怪物看了一眼晏醉玉,擦掉口水,用力点点头。尤嫌不够,他把尾巴扛在肩上,逆着鳞片生长方向一挠,呼啦啦抓下来好多。

  “咦……”

  小怪物哭唧唧,埋头捡起地上掉落的鳞片,在掌心堆成一座小山,捧给贺楼。

  贺楼:“我……”

  贺楼难以承受这样的好意,无功不受禄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他什么都没做,怎么值得对方倾尽所有相待?

  贺楼认真地跟他说:“你留着,这么多坚硬鳞片,留在身上,到时候你死了,虫子都咬不动你。”

  小怪物呆了。

  晏醉玉无声地偏头笑了一下,敲敲贺楼的肩膀,“薅都薅下来了,怎么?粘回去吗?”

  小怪物:“呜。”

  贺楼捧着鳞片,满脸为难,挣扎良久,他跟小怪物说:“那我明天过来,给你带肉吃……”

  小怪物眼睛亮亮,正要点头,不知从哪里响起锁链声,一开始动静不大,慢慢越来越激烈,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哗啦哗啦的声音。

  小怪物浑身紧绷起来,用古怪的调子长呜数声,上肢接地,猛地朝某一个方向狂奔起来。

  晏醉玉率先反应过来,厉声道:“跟上!”

  贺楼拔腿就跟在他身后,钟关落后两步,一手一个小崽子,肩上扛着一个,跑起来地动山摇。

  锁链声正是有水流的那扇铁门附近传来的。

  中间穿过一层内殿,钟关越过晏醉玉跟了上去,后者看向角落里的油料,停下来再做了两个火把。托这两个火把的福,他们抵达时,这处空间一览无余。

  黑色长头发的女鬼从门缝外探进来在地上给小怪物写字,写得稀巴烂,贺楼离得近,顿时就明白小怪物那手千古绝字是从哪来的。

  “嗬嗬——”女鬼显得很急切,她的舌头完全被泡肿,发出的声音甚至不如小怪物清晰,但她相当有领导范,稀碎地写了一堆后看老弟还在晕头转向地思考,扭头指挥起晏醉玉等人来。

  “嗬——嗬嗬——嗬!”

  她一双手舞出残影。

  虽然浮肿的面容看不大出神情,但那股子疾声厉色的气势简直扑面而来,晏醉玉抱着胳膊解读了一会儿她的手势舞,表示:“好的,明白了。”

  女鬼顿了一下。

  钟关:“你明白什么了?”

  晏醉玉点了女鬼点过的几个方向,“一个,去那里;一个,那里;其他的,通通去那里!”

  钟关:“……”

  女鬼赞赏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晏醉玉谦虚笑笑。

  钟关表示很淦。

  幸而这时小怪物反应过来,抓着贺楼在地上写字,贺楼看了一眼,神情就凝重起来。

  “师尊,有凡人被吸引过来了!”

  晏醉玉收敛漫不经心的神态,肩背慢慢挺直。

  贺楼一边看,一边给他们翻译:“一行二十多个人,中毒很深,把他们掀上岸还往下跳,他们太弱,海棠解毒要耗费一段时间,老……老娘烦……了。”

  小怪物一丝不苟地把老姐的话复刻给贺楼看,满脸严肃。

  钟关骂了一句,说:“早八百年就在城里发告示,山脚下山腰间一路十几块警示牌,这群人怎么就不怕死非要送呢!”

  原先沿途都有弟子值守,路上见人直接拦下,但今天月圆之夜,怕弟子们出事,所以提前将弟子送下山,竟被一群傻缺钻了空子。

  说话间,塔底的方向响起撞钟一样的声音,蝠龙感知到了食物,正兴奋不已,拿大尾巴扫风刃大阵,试图像前面拖陆百川那样,撕开一道微小口子驱动地面连心草,直接将鲜美的食物拖到口中来。

  女鬼手舞足蹈起来,指着先前蝠龙豁开的另一扇门挥斥方遒。

  小怪物翻译,贺楼二次翻译:“她让我们守住那扇门。”

  “用不着那么麻烦。”晏醉玉跟钟关对了个眼色,然后招手将几个小弟子聚在一块儿,“交给你们个任务,你们上去一趟,把凡人安然无恙地带回驻点,在花圃那里带几束海棠,有多少带走多少,如果放在他们鼻子前还熏不醒他们,就直接绑了拖着走,能完成吗?”

  唐书陆百川对视一眼,犹疑着点点头,贺楼迟疑一瞬,知道这种危急时刻不允许他感情用事,也点点头应下了,倒是钟铭,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钟关,试探问:“那你们……去做什么呢?”

  “我们?”钟关还没开口,晏醉玉替他答了,“我们坐在这里歇凉,有小弟子替我们跑腿我们还需要做什么?”

  这话任谁听都不会信,但不可否认的是气氛确实稍微轻松了一点,钟铭露出一点笑来,刚要应声,晏醉玉道:“你是四个人里实力最好的,那些凡人清醒后,尽量在他们面前多展示仙术,越花哨越好,这样才能安抚住他们。”

  听到「最好」二字,钟铭满腔责任感油然而生,肃重点头:“嗯!”

  送四人离开后,晏醉玉带上小怪物往塔底走,边走边问:“海棠花是你种的?”

  小怪物否认,晏醉玉表示明白,“你姐姐上岸种的?”

  小怪物嗅着他近在咫尺的血肉香气,流着哈喇子点头。

  “为什么海棠可以解毒?”

  这个问题让小怪物思考了很长时间,他不是不知道答案,只是答案的构成太复杂,他一下子不知道讲哪一个。

  好半晌,他指指自己,然后用爪子在小臂上划了一道,殷红的鲜血渗出来。

  “你是说,海棠里有你的血?”

  小怪物点头,又指指血。

  “精血?”

  小怪物学着他姐姐,给晏醉玉比了个大拇指。

  晏醉玉啼笑皆非,恍然大悟。

  这对姐弟一开始可能并没有发觉蝠龙的小动作,这很正常,岸上的修士都没看出端倪,兴许是近期源源不断涌来的人类让他们觉得不对劲,这才开始寻查,查出地面的草有异常,他们的应对方案是种下一圃海棠,海棠用小怪物的精血浸泡过,散发的香味能克制蝠龙的毒雾,所以当时唐书二人在嗅过山庄中的海棠香气后便清醒过来,而晏醉玉与钟关因为修为深厚,在没有展现异常之前就解了毒。

  当初任家从蝠龙身上抽出来的祖龙血脉必然超过蝠龙本身血脉的五成,所以如今的任睿风对蝠龙有血脉上的天然压制,而任如容用情感困缚住了任睿风的手脚,使得他不会为害生灵。任睿风克蝠龙,任如容克任睿风,他们三者间形成了很特殊的三角关系。

  晏醉玉忽而喃喃:“我知道了。”

  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草和水会引起疫病,这实在是两样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可如果在草和水前面加上前提,蝠龙的毒草,和从山庄人工湖抽过去的水源……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人工湖底有什么?

  任如容。

  或许,找到任如容被食却未死、还以这种诡异状态在湖底存活十多年的原因,就能找出疫病的真正起因。

  蝠龙很兴奋,它再吃食一两修士,就能与风刃大阵拼上一拼,所以先前才会铤而走险强抓陆百川,现在看来吃修士无望,多吃几个普通人类也不是不行。

  再吃上几个,再吃上几个……

  它用尾巴哐哐撞大阵时,晏醉玉和钟关从缝隙间钻进塔内,小怪物馋极了那满地尸体,怎么都不敢进去,两人只好让他自己去玩。

  修补大阵必然需要灵力描摹,所以要先取出断灵杵,可一旦断灵杵取出,晏醉玉和钟关的灵力会恢复,蝠龙也会恢复,这种情形下,必得有一个人吸引蝠龙的注意,钟关自知实力不如晏醉玉,所以爽快地同意了他去找蝠龙「谈心」的提议,只是道:“小心点。”

  晏醉玉颔首,给他点了几个之前摸索出来的漏洞位置,转身朝塔中心的环形书架走去。

  这一层是塔底,书架中央并不走空,破破烂烂的镂空木格后有一块圆形平地,断灵杵就在中央放置着,作为整个大阵的阵眼,散发着盈盈白光。

  这里是阵眼,是整个阵法的关键,蝠龙肯定知道,也不是没有尝试过突破,可风刃大阵对它的克制实在太强,它甚至无法靠近阵眼,当初书院满门赴死的心有多决绝,如今的风刃大阵就有多严密。

  它碰不到断灵杵,晏醉玉却轻易可以。

  断灵杵长约七寸,两端卷起,像一柄细长的玉如意,晏醉玉刚蹲下身端详片刻,后头蝠龙拖着尾巴窸窸窣窣地过来了。

  “人类。”它保持着异兽真身,依然口吐人言,声音清晰暗含威压,“你又来了。吾还记得你上一次的戏弄,你可知,对龙无礼会付出什么代价?”

  “龙?你?”

  晏醉玉抓住断灵杵的中端,发力拔出地面,凉薄道:“祖龙可比你威风多了,你最多算祖龙的不肖子孙,瞅你那丑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