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初阳是一种极寒的存在, 明明是自温暖的太阳上散发出来，但其实质确实那些还未散去的黑夜的集合体——这样的力量对于黑暗系的生物来说无疑是最好的肥料，也因此会在人类之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千万不要招惹黎明前的恶魔。
古里一直很相信这种说法, 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反倒对这件事的真实性产生了一些怀疑。毕竟现在在他眼前发生的事情, 已经完全颠覆了这种广为人知的传言。
在黎明的初阳下，在刺破黑暗的第一抹光芒中，被抓住了手腕的泰罗在自己手臂上的皮肤稍稍被点亮的那个刹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狠狠蛰伤了一样猛然缩回手去, 颤抖着缩回了被墙壁遮挡的阴影之中。
黑烟在他的手臂上翻腾而起, 明明是大补的东西，对于这位行走于黑暗中的生物来说, 却仿佛毒药。
刺鼻的味道从对方的伤口处传来，像是腐烂的尸体，又像是发酵的排泄物。卡琳娜皱了皱眉用手上的箭头在鼻子前面挥舞两下，让上面的硝烟味替代这股恶臭。而现在还蹲在窗栏上的那个人却试探地将自己的手放在鼻子下面，然后立刻撇着嘴嫌恶地将自己的那只手离自己的脑袋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他突然出现, 没有任何征兆，却也并非带着敌意。
并且, 还是他们的熟人。
这里所有人, 除了泰罗之外，都认识他。
凯恩，妮娜认定的人, 古里的顶头上司，卡琳娜现在暂定的对立者。
同时在某种程度上，算得上是泰勒的恩人。
在上周目的时候, 泰勒在和卡琳娜等人相遇后，他为了能够给神父报仇而必须去得到力量, 去冬之国的魔法塔去学习魔法，那个时候就是由凯恩牵的线。
于是在卡琳娜仅剩的记忆力，还曾经发生过凯恩和她说笑起来，说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当时想着发展一个手下，结果手下发展成了仇人的对话。
那个时候她和凯恩还挺要好的，毕竟那个时候还没有……
没有什么呢？
卡琳娜有些烦躁，每次当她似乎是要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的时候就会变成这样，就像是有什么力量在阻挠她想得更加深入一样，像是有什么存在不想让她知道什么事。
这对她来说很不好，也让她很不爽。因为她能感受到自己缺失的这部分信息绝对至关重要。甚至或许可能因为这些信息上的缺失和其他讯息的误导，导致她做出一个和她真正应该做的截然相反的结论，并因此一错再错。
不过幸好，她现在应该暂且还没有到那种地步，她应当还是在信息缺少的时候，凭借着直觉上的判断做出了相对来说比较正确——或者说就算做错了，也能够有足够的时间去改正的结论。
卡琳娜将还未发出就已经报废了的箭头拿在手里把玩了两下，然后往后退了一步，见他瞬间明白了卡琳娜的意思从窗栏上跳下来站稳之后，歪着脑袋问他。
“你怎么来了？”
她可还没忘之前在那个边界小镇里，对方和南斯一起对她下的对战宣言。
哦对了还有南斯。
她下意识朝着凯恩身后看了一眼，然后一秒被对方猜到了想法。
凯恩像是轻笑了一下，但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却又没有笑意，只是想在汇报工作一样严肃地说：“我就一个人来这里溜达溜达。”
如果他不强调“一个人”这个词卡琳娜或许还能就这么让他扯皮过去，但他现在这说的谁都能听得出来，卡琳娜就只能回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要是眼神能杀人的话，凯恩现在估计早就被卡琳娜的卫生球给砸死了吧。
不过比卡琳娜还要更加激动的是古里，他左脚向前跨了一步，上半身却往后稍微倾倒了一些，像是不知道自己是该离凯恩近一些，还是远一些。
卡琳娜能了解对方这种矛盾的心思。
作为一个佣兵，对于年纪轻轻就能掌控整个佣兵工会的会长，他自然是含有尊敬的心情，想要因此靠近也很正常。但同时凯恩在边境小镇向两人发出敌对宣言的时候古里同时也正在场，并且当时在双方争执的过程中他选择了站在卡琳娜这边，这就会让“自己现在和凯恩是对立的”这个观念在他心底深深扎根，根本忘不掉。
他“啊……嗯……”地支吾了两声，最终像是有些自暴自弃一样呼噜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垂头丧气道：“会长好……”
果然，在会长的身份和敌人的立场之间，他还是不能很完美地将其对等起来，古里甚至已经在自己的幻境中看见或许哪天卡琳娜真的和凯恩打了起来，自己因为不愿对凯恩出手而被对方说成是“战五渣的猪队友”的画面了。
咿，想想就觉得胃疼。
疼不在身在于心，古里整张脸都皱得发丑，而这个时候凯恩甚至还在落井下石。
好吧说是落井下石其实也不然，他只是笑眯眯地回了古里一句“你也好啊”，然后将一只手背到背后，掏掏掏，掏出一袋瓜子递到了他的面前：“早啊，吃瓜子伐？”
古里□□一声，脚一软就蹲在了地上：“您就饶了我吧，公会里吃了您的瓜子拉肚子的人还嫌不够吗！”
要知道这位会长大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蹲在工会门口装作接待员给别人递瓜子。那也就算了，可不知道这位到底是从哪里买的瓜子，一袋子里面毫无例外全是看起来很好吃其实全是黑心的坏瓜子，磕两颗就能拉一天的肚子。
作为对方的推崇者之一，古里自然在懵懂无知的时候中过招，现在他一看到凯恩给自己递瓜子就觉得胃里在咕噜噜叫，脚也会有些发软。
然后他的这幅示弱的表现换回了凯恩进一步的做法，他甚至开始用手里的那袋瓜子拍打着古里的侧脸，用油腔滑调的语气诱惑着对方：“来嘛，我保证这次是好的，至少不会吃着就拉肚子！”
凯恩的模样像是因为觉得古里的反应是在好玩所以再三逗弄，但卡琳娜却怎么看怎么奇怪。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卡琳娜本身就对凯恩有意见，毕竟有了“敌人”这一层身份，凯恩的这些举动在卡琳娜看来就有些越线了。
首先他像是故意表现得跟古里很熟。
虽然他们确实很熟，但在现在的情况下，卡琳娜还没理清对方的目的和立场，并且曾经已经接受过对方的敌对宣言的前提下，对方这种行为在卡琳娜看来有点像是在套近乎，或者说是一种降低他们防备心的举动——而很明显，古里已经完全中招，从一开始还对凯恩抱有一些警惕的态度上，迅速转变成了绝对放松的状态。
其次他的态度也很古怪。
卡琳娜先前问他的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之中主要问的是他来这里的原因，而凯恩却轻巧地用一个很明显就是借口的话题遮掩了过去，并且接下来一直都在耍着古里玩，像是完全忘了这个问题，或者说根本就不想再度提起这个问题。
最后就是妮娜。
妮娜的态度很奇怪。
卡琳娜下意识微眯起眼睛又弹回原位，眼神被她故意控制着不往妮娜身上撇，但却调动了除了视觉以外的所有知觉来探查妮娜的情况。
妮娜是凯恩的追求者，这是一个事实。而这句话并不仅仅是字面上妮娜对凯恩有好感的意思，更是表达了一种妮娜对于凯恩病态的执著，她爱凯恩胜过自己，而无论凯恩的什么命令，她都会努力去完成。
而这样的执念在行为上就会表现为妮娜对于凯恩的绝对迷恋。
卡琳娜在心底算了算，打算妮娜在自己上一次去探望当时还在小屋里重伤的她之后立刻醒来，在那之后她一直都和凯恩待着的话，也就是说她在重伤之后和凯恩呆了顶多两个月，然后就遇到了凯恩和她在边境小镇摊牌的事件，紧接着又过了一周的时间，她就来到了自己身边，并且在这之后数个月都没有再和凯恩见面。
在这期间，卡琳娜也不止听过一次对方抱怨自己“凯恩不足”，甚至到了会抱着卡琳娜往她肚子上蹭的地步。而这样的妮娜在现在终于看到凯恩的时候，她的表现是什么呢？
她呆呆地在旁边站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和凯恩打招呼，甚至对于凯恩调戏古里这样在她眼中肯定会被认成是“亲密举动”的行为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还会笑。
她做出了卡琳娜或许会做出的所有表现正常的反应，但却正是因为这些“正常”让卡琳娜察觉到了明显的绝对不正常。
是凯恩和妮娜之间发生了什么。
还是凯恩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是妮娜发生了什么？
三个选项，无论最终哪个成为真实，对卡琳娜来说都算不上是好消息。
怀着这样沉重的心情，就算有旁边谜之音在看凯恩怎么样用一百种方式调戏古里时发出的笑声和吐槽配乐，卡琳娜也很难真诚地牵动自己的嘴角。
而在这个地方，比起卡琳娜还要更加心情沉重的，是妮娜。
她笑不出来，也哭不出声，甚至连眼泪都不可能出现在她的脸上，而她仿佛也失去了流泪这项技能。
她确实一直有在联系凯恩，甚至于在来到这栋宅邸之前，她借着月色摸了下耳垂，将自己的讯息发送出去，发送到凯恩持有的另一个耳坠上。
她的耳坠上有定位系统，这能够方便凯恩找到她，所以她并不惊讶凯恩能够准确知道他们的所在并找好恰当的时机出现。
她所惊讶甚至悲痛的，是“凯恩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这件事。
凯恩不该出现在这里，甚至于，他就不该出现在自己面前。
或者更加直接一点吧，凯恩他不该出现在现在陪在卡琳娜身边，负责和古里相互监视观察，以最大程度保持事态稳定进行的自己面前。
当自己和卡琳娜存在于同一处的时候，凯恩不会亲自来找自己，所有的交流永远都通过传音石——这是他们早就说好的事，更是她早就做好再也不能见到凯恩，一切破釜沉舟信念的来源。
而现在这种情况被打破了。
在她还在卡琳娜身边的时候，凯恩来了。
而这种情况就只有一种可能——
妮娜颤抖的视线终于对上了另一双眼，在用语言曲解古里的意思，并试图让对方越来越炸毛的某个节点上，凯恩终于放弃了这个好玩的玩具抬起头来让他歇上一会。
然后他的眼睛和妮娜的视线正好相撞，甚至于妮娜都能将对方眼中还未散去的笑意看得一清二楚。
也将对方似乎毫无杂念，清澈透底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凯恩不会单方面毁约，而如果他真的毁约了，那就只有可能是他违背了自己的制约。
为了能够保证在出现什么重大事故之后所有人能够第一时间反应到，妮娜和凯恩分别给自己下了制约。
妮娜的制约是，当自己对卡琳娜产生极强杀意的时候，通讯石会立刻调整到工作状态，并且会从佣兵工会总部的通讯石上向附近最近距离的佣兵发出对自己进行压制的高级任务，任务的报酬由凯恩和她一开始指定的报酬来支付。
而凯恩的制约则是，当他出现了某种状况的时候，他会立刻忘掉和妮娜之间的所有约定，并且就算还能够使用定位的功能，但妮娜这边所有送到对方通讯石上面的消息都不会被接收。
这个“某种状况”指的是当他再也不愿去全心全意保护卡琳娜的时候。
也就是说，当凯恩不再是凯恩的时候。
当凯恩，被那个一直影响着他们的意志所完全掌控，变成他人手下棋子的时候。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自己所熟识的凯恩了。
妮娜知道凯恩发现了她知道他的情况似乎有变，妮娜甚至能够想象得到对方甚至已经可以猜到，之前那个想要护住卡琳娜的自己会为了保护卡琳娜的目标而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和举动，进而选择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对付自己。
妮娜眼睁睁地看着凯恩朝着她笑得更加灿烂了，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但心底却异常冷静。
看吧，他总能选择对她最为有效的行动方式，他知道什么样的举动对付她最有效，他知道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他就是这样一个混蛋。
妮娜知道，现在只要她能够拉着卡琳娜往后退上那么一步，她甚至都不用开口卡琳娜就能知道她的意思，能够对他升起更加的警备，然后将逃离对方掌心的成功率大大提高。
妮娜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而这些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卡琳娜她都应该去做。
但她动不了。
她做不到。
凯恩是个混蛋，而她就这样爱着这样一个混蛋，就算对方已经不再是他，就算他现在的行为让她爱着的他看见了的话会立刻跳起来揍自己一顿，但只要那张脸朝她笑了一下。
她就什么也做不到。
妮娜原来觉得自己或许已经忘记了该如何哭泣，但现在她才发现，自己是已经心痛到无法哭泣。
泰勒他并不关心这边的事，他蹲在了自己弟弟的身旁，看着他抱着手臂倒在墙边呻/吟的模样，表情上甚至让人看不出一点端倪。
他确实和凯恩有着交情，在这周目他能够站在这里，也不可否认他的力量确实来自于凯恩在上周目的时候给与他的帮助。但这并不代表他会为了这件事而站队。
他看出了这几人之间有事，但他不会说，也不会问。如果说在那四个人里面，每个人都代表着不同的态度的话，那么他就是脱离于所有人的第五种看法。
而若其他人的看法出现了冲突，他未必会主动出手，加入战局。
如果，事情没有牵扯到他自己的头上的话。
过道里的众人各怀心思，或许只有谜之音和古里现在心情最为轻松，一个专注看人出笑话，一个专注被人弄出笑话。
但无论心情是否轻松，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相互的身上，而除了跳脱出事态的泰勒还在关注着泰罗的情况，其他的人都像是仿佛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了泰罗这个人一样。
不过也确实，在凯恩逗着古里的过程中，黎明都过去了，天光大亮，而夜里一直掩盖着星光的乌云似乎也在逐渐散去，时间逐渐过渡到了白天，而这个时候往往是光明渐渐复苏的时刻，而泰罗自然会从一个或许会难缠敌人变成不得不躲避光明的存在。到了这时候，别说对卡琳娜等人进行攻击了，在房间里蜷缩着等待黑夜再次降临或许都会让他虚弱上好一段时间。
可这样的想法有些想当然，并且也是全部都基于“泰罗是个完全的黑暗生物”的基础上。
先前他们也看到了，泰罗会在让其他黑暗生物觉得十分舒服的黎明前日光的碰触下难受不已，而且还有一点更加重要的事情——泰罗说自己由于老魔法师的缘故而变得像是个黑暗生物，甚至连光亮都让他难以忍耐，可别忘了卡琳娜第一次见到泰罗时的情形。
卡琳娜当然不是在进入宅邸之后才见到的泰罗，她第一次看到他，在老城区，在离这里好几里之外的地方，在那群孩子的旁边。
那个在下午，日光正强的时候，在其他黑暗生物接触了光芒会立刻灰飞烟灭的那个时点。
他出现在了外面，让卡琳娜看见了，有着影子，有着不受阳光影响的实体。
泰罗确实是一个矛盾的存在，这不光是说明了他的心态，更是说明了他现在的能力和身份。
但这同时也说明了泰罗就是一个十分复杂并不稳定的存在。
不稳定的意思指的是，无论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那都是可能的。
乌云完全散去阳光照射进来，这个窗户正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让卡琳娜因为这日光而一时有些晃眼，抬起手遮挡在了眼前，同时视线不自觉地从凯恩的身上朝地上瞥下，却恰巧看到了那样的一幕。
幼小而又苍白的手本已经到了仿佛皮包着骨，能够清晰看到突起的一根根血管，脆弱地单手就能这段的地步。
但这样的一只手却在日光下，仿佛像是渐渐饱和了起来。
像是日光给予了他力量，血肉渐渐构建，死气沉沉之下隐藏着绝对的生命力，只待一点点刺激就能将其完全唤醒那般！
有什么存在从梦中醒来，有什么东西要将梦境冲破。
初阳微红的光给凯恩打上了一层光晕，这个人总是知道该如何让妮娜陷入沉迷，而就在妮娜为美色差点忘了要拉着卡琳娜远离这个人的时候，一旁的卡琳娜却突然暴起率先拉着妮娜往后纵身一跃！
毕竟已经因为重伤躺了两年，再加上醒来后就主要作为后勤，妮娜的身手退步了不少，对敌神经也不是那么的敏锐，于是在她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其他人也早已一一察觉并离开了那块区域！
——除了泰勒。
但并不是他不离开，而是他不能离开。
他的胳膊正在被一只爪子抓着，说爪子是因为那已经完全没有了一个人肢体的所有特征——它骨节粗大指甲尖锐皮肤上甚至长出了鳞片！
而这个爪子的所属，正是原先似乎是不舒服所以一直在墙角蜷缩的泰罗。
他的另一边胳膊还保持着人手的模样甚至还在抓着自己已经变异了的这只胳膊。
他的脸上像是平白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在惊恐痛哭一边在狰狞狂笑！
一个身为泰勒双胞胎的孩子现在还保持着小孩的模样就已经很不对劲了，而更加不对劲的是他现在张口，出现的却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抓到你了。”
那个苍老的声音这样说着。
语气里饱含着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通宵做到下午四点给外教看完打回来后就一直睡到今天早上，感觉自己已经离死不远了。
portfolio好难做啊……好难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