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沐恍惚了下。
他心情复杂, 想也想不通，在那蹲了半天，等他把莲花灯丢回河里, 起身时，才发现大家都走光了，街道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安静。
秦沐一下子不知道要往哪走。
他转过身，却见一道白色身影, 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肩头沾染了夜露，人却依旧静静站着。
见秦沐看过来，洛祝说：“走吧。”
秦沐一愣, 那点情绪又冒上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闹脾气？”
洛祝沉默了下：“求你。”
秦沐怔住了。
洛祝朝他走来，秦沐突然有些慌张, 他快步后退，但没来得及退几步，就感觉到后脚跟踩到了石头边缘，再往后就是河水。
洛祝一把拉住秦沐的手，接着余光扫见了河中央孤立的莲花灯。
他有些哑然：“抱歉, 忘了他们……无法收我的愿望。”
虽然对方是河神, 可洛祝背后是天道，他的愿望千万斤, 何况洛祝为了秦沐剔仙骨一事，让天道大怒。
秦沐听不太懂, 他眨了眨眼睛：“和我无关。”
“嗯。”洛祝接着方才的话说,“外面危险, 只是担心你, 不是觉得你在闹脾气。”
顿了顿, 他补充：“可否愿意随我回去？”
秦沐露出锋利的爪子抵在他的心口：“我明明告诉你了，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洛祝不为所动，甚至连半分防备都没有：“那就讨厌，但你要留在我身边。”
秦沐瞪着双眼睛：“你还想赖着我？”
“你体内有咒术。”洛祝解释，“当年我从魔族手中救下你，你被他们下了咒术，所以你身边的人都会讨厌你，他们会对你释放恶意，好让你堕魔。”
秦沐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你也是？不，你不是，你修为那么厉害！”
洛祝心口被刺了下，他承认：“是我的错。”
秦沐一时无话可说，他隐约了解了。
原来那些人讨厌他，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被下了什么咒术？
可他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
“你是神兽，上古神兽之子，能统领万千兽军，一旦你觉醒，其他神兽也会跟着觉醒，你的立场很重要，倘若你堕魔，那么兽军会助你毁灭人间。”
兽军出世，天必裂，为补天裂，只能仙神级殉身相补，所以天道盯上了秦沐。
“只要你在，便会有人盯着你。”洛祝轻描淡写揭过去，接着道，“至少等你有自保的能力，有能足以控制兽军的能力。”
秦沐听着迷迷糊糊，本还确信了洛祝是怕他堕魔才继续不让他走的，接着就听到后面半句。
他愣了下：“啊？”
“我得不到你的信任，只好让你自己来。”洛祝扯了扯唇，“等你有了这个能力，我亲自送你去兽界。”
秦沐此刻完全呆了，他茫然着问：“你又是为了什么？”
“嗯？”
秦沐问：“所以你是听从那个天道的命令，阻止我觉醒毁灭人间？那你为何不把我杀了？”
洛祝也愣了下。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以他的性格来说，刚接到这个任务时，确实动过直接杀了神兽的念头。
可冥冥之中，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牵扯着洛祝，叫他莫名其妙收下神兽蛋，莫名其妙用灵力孵化他，莫名其妙守着那副壳子，像在等什么回来。
他大脑空白着，平生第一次说不出话来。
好片刻，才说了句：“可那是你。”
他不懂为什么，倘若有为什么，那大概是因为神兽蛋是秦沐。
他喜欢上秦沐，那便是这个原因。
是天命所为。
秦沐茫然，他觉得洛祝话说得很好听。
可秦沐不会信。
他挑开洛祝说的心里话，最后了解了：“也就是说，我是神兽，魔族盯上我，想让我堕魔，毁人界？所以你受天道命令带走我。现在你的任务是避免我堕魔，是吧？”
洛祝点头。
秦沐松了口气：“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瞧着洛祝的脸，觉得有些好笑。
想来重回前的洛祝，应当也不知道他就是洛祝找了很久的神兽，倘若洛祝知道了，肯定当场杀了他。
他直望着洛祝，好奇：“师尊为什么不杀了我？是担心没有借口吗？”
明明早在他还是黑豹，大家还不知道秦沐是死是活的时候，他就能偷偷杀了秦沐。
可为什么洛祝没有动手？
洛祝垂下眼眸，平时素来脾气差的师尊，竟然会有一天，露出了像做错事寻求原谅的姿态，连声音都放得很轻：“我并未想杀你。”
秦沐没说话。
洛祝道：“不要总以为我恨你。”
他从头到尾都没真正讨厌过秦沐。
即使是秦沐记忆中的洛祝。
秦沐不懂洛祝这副想讨好他的举止到底是为什么。即使他知道了秦沐的记忆，又可能也有了那部分记忆，但那又如何？
依洛祝的脾气，怎么会就这样后悔了？
难道就因为知道他是神兽，就能这样放低姿态？
秦沐心中生疑，瞧着洛祝的神情，只觉得其中另有文章。
“你是不是也觊觎我以后能召领兽军？”秦沐狐疑地眯起眼睛，他实在不聪明，也没有修为能力，浑身上下没有一个优点，倘若真的有能叫洛祝看上的，大概只有他说的兽军了。
洛祝蹙起眉头：“我要他们做什么？”
“打啊。”秦沐不假思索，“拳打天道，脚踢魔族？”
洛祝：“……”
洛祝道：“我不需要。”
秦沐：“……”
秦沐不明白：“那你要什么？”
“要你好好活着，其他的不重要。”洛祝轻轻说，“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秦沐沉默良久，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脑子里乱轰轰的，什么都理不清，能想到的能问的都问了个遍，洛祝也没有被他激怒也没有不耐烦，以秦沐记忆里的洛祝脾气来看，实在是太诡异了。
可换个角度来说，洛祝既然没有理由惯着他，那他这般话，确实可以信。
何况秦沐知道自己体内有咒术，这个也需要人帮忙清掉。
“我……体内的咒术，怎么清？”
洛祝抬眸，见秦沐身上的防备缓和了些，他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先回去休息，明日我再详细和你说明。”
洛祝说着伸出手来，大概是要牵秦沐的意思。
秦沐瞧了一眼，然后原地变成小黑豹，扭了个头走了。
洛祝瞧他这依旧怄气的样子，牵唇淡淡一笑，心里一块石头缓缓落了地。
片刻后，秦沐回到客栈，化回人形跑到房间里去。
他一回到房间迅速钻进被窝里，左滚一圈右绕一圈就把自己严严实实包裹在被子里，最后露出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门口。
洛祝走进屋里，目光淡淡扫过床上的人，果断坐到一旁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醒酒茶。
他被秦沐紧盯着，估摸着自己今晚只能在这坐着，便捡起一旁散落的传音符，淡声道：“早些休息吧。”
秦沐白天睡过了，晚上还算精神，不过方才闹了一顿，情绪起伏又大，片刻后，竟真觉得有几分困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洛祝看了他一眼，见小猫裹得十分严实，并不需要他上前帮忙，无奈地抿了下唇。
他其实有些后悔被秦沐察觉到异常。
秦沐记忆停留在走火入魔的时刻，那时秦沐和洛祝的关系是最紧张的时候，两人闹得那么僵，在穿回来时，秦沐竟还真能假装若无其事，扮演一个天真可爱的小黑豹。
直到秦沐发现不对劲，猜出洛祝已经知晓的事。
他这才爆发，将挤压的痛苦全部释放出来。
倘若洛祝一直假装不知道，恐怕秦沐也会继续扮演一个乖巧的弟子。
但洛祝已经知晓了那些记忆，他无法看着秦沐独自折磨。
何况，那时自己强行让秦沐重回到被陷害的当日，却没能保护好秦沐。
全靠秦沐努力改变，才走到如今这一步。
但凡秦沐没有反抗，他洛祝只会再次伤害秦沐罢了。
秦沐这么努力，再让他难过，实在不公平。
不论最后秦沐到底会不会原谅洛祝，至少洛祝不会再让那个结局发生。
洛祝伸手按进心口，从里面掏出一颗灵丹，丝毫没有犹豫便施灵力强行一分为二。
灵丹上早有缺口，轻松便分开来，洛祝表情划过一丝异样。
只是没待他细想，灵丹剖开的痛楚瞬间漫上浑身骨骸，像强行将他肢解开似的，浑身穴脉迸冲，唇角当即淌下一道血线。
他举起灵丹，果然见那上面放着一个拇指指节大宝瓶，而瓶中仅剩的鲜血正在慢慢消失。
洛祝立即施术，在宝瓶上注入一道灵力，宝瓶啪地一声破开，洛祝浑身一僵，缓缓扭头看了秦沐一眼。
秦沐因着屋内设的灵力影响，做了一个好梦，并未察觉到屋内的异常。
洛祝松了口气，抬手掐灭煞气，接着用灵力引导着鲜血融进半颗内丹中，然后他走到秦沐面前，催动着那半颗内丹融进秦沐体内。
半颗内丹很快受指引来到秦沐的内丹里，受着秦沐本体的影响，鲜血作乱，好在有洛祝内丹相助，一点一点裹住了秦沐的内丹。
兽族本便有食人内丹提升修为的能力，只是叫洛祝意外的是，洛祝的内丹融进去的时候，竟没遭到秦沐内丹半分排斥。
正常来说，人与兽族不同，内丹自然会有排斥，即使有灵力相护，也无法完全保证能融进去，且本体不受伤害。
可秦沐的内丹见了洛祝，不仅温温和和接受，甚至主动贴上来，迅速融和在一起，与此同时，内丹里融入的鲜血也开始受影响活跃着，慢慢增长往外生血。
只要这血再生血，秦沐便不会受法宝影响，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洛祝松了口气的同时，眉心又微微蹙起。
如果他想的没错，那么秦沐的内丹里，应当早就有洛祝的一部分。
可洛祝确定，自己从未切过内丹。
难道……是上一世？
洛祝眼底划过一道异样，紧接着喉咙一疼，再一轮的痛楚席卷上来，他连忙转身，呕出一滩鲜血。
他身体疼地轻轻颤动，表情却没有半分异样，仿佛感受不到疼似的。
洛祝走回桌子旁，用灵力虚做了个壳子，将灵丹拢进去，重新塞回体内。
灵丹这么离体片刻，对他的身体已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何况他剖掉一半内丹，修为也需要时间修复。
洛祝无暇关心秦沐体内为什么早有他的内丹，想来秦沐大概也不知情，他盘腿入定，因着灵丹失了一半，连酒力都无法压制，迅速蔓延上身体。
他疲惫不堪，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还是秦沐第一个起来。
一眼瞧见不远处盘腿打坐的洛祝，秦沐并没想太多，只以为洛祝又在赖床，他坐在床上，灵力运转周身，没想到只是睡了一觉，失去的灵力就补了回来，身体好像更爽畅了。
他摸上心口，怀疑是不是昨晚洛祝偷偷给他输了灵力，再一看洛祝，只见洛祝眉心微蹙，薄唇微白，脸色微红，像是昨晚喝的酒今天才醉似的。
秦沐心生好奇，这时店小二在外面唤了声，说要给他送早点。
他当即下床，一路小跑到门口，接了早点。
店小二顺口告诉他，车子已经在外头等着，随时都能走。
秦沐点点头，关上门后看了眼洛祝，没想到洛祝居然还没醒。
他把早点搬到桌子上，清了清嗓子，假装不在意，又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好饿哦。”
洛祝神色动了动，似乎在挣扎着醒来，又闭上了眼睛。
秦沐见他没反应，心里正奇怪着，接着就见洛祝缓缓抬起眼皮，轻吁了口气：“吃吧，稍后就上路回辽城。”
秦沐想起来什么，赶紧问：“那传音符？”
“无碍，昨日已经和他们联系上了。”洛祝垂下眼睫，声音十分轻淡，不过秦沐并没注意到，平时洛祝就有够慵懒的，他只以为洛祝是睡累了。
“那你要吃点？”秦沐把一碗粥递过去。
洛祝看了眼，似乎思考了下，便抬手接过。
秦沐有些惊讶。
“师尊也要吃人间的食物了吗？”以前洛祝辟谷，是从不吃这些东西的。
“嗯。”洛祝只是因为灵力大量流失，无法补充体力，才需要吃些东西。
他随口道：“听闻这客栈的粥不错。”
秦沐只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但至于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他听这话，便赶紧坐下来，舀了一勺粥往嘴里塞。
软糯的粥清甜香气扑上鼻尖，秦沐满足地眯起眼睛，再没去管洛祝到底如何。
一顿饭不多时便结束，秦沐还有些意犹未尽，临走前找店小二买了几块饼路上吃。
洛祝则靠在车窗边，单手抵着太阳穴，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秦沐上马车时又有意和他保持距离，连瞧都不瞧，路上怕太安静不适应，干脆把项链里师兄们给他塞的书拿出来看，自然也发现不了洛祝的异样。
傍晚时分，两人便回到了辽城。
洛祝早就安排了下榻的客栈，车夫直接把他们拉到了门口。
秦沐正巧看完开头三页，打了个哈欠，弹走眼角困出来的眼泪，接着一扭头，发现洛祝居然还在睡。
睡着的洛祝看着温柔不少，眉眼沉稳平和，长睫轻颤，像一幅画。
秦沐看了片刻，见洛祝一直没什么反应，表情才正经下来，沉默着想。
等他回到兽界，就不要再下来了。
他不想再被人嫌弃，不想再被人无视。
也不想在这和洛祝斗心眼，不想揣测洛祝待他到底是不是真心。
说实话，是不是真心也没什么关系。
总归一切都要靠自己来，即使洛祝待他真心，他也要自己想办法成长。
倘若洛祝待他不是真心，那他还可以尽早做好准备。
秦沐本来想瞒着的，他想着只要安稳度过去就好，等他有几分能力，可以照顾好自己，就果断离开万仙阁。
走火入魔过一次，被剔道骨一次，他怕疼了。
他哪里斗得过洛祝，他只是只小猫咪罢了。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配合洛祝，只要找到了清除自己体内咒术的法子，等回到兽界，应当就能和正常猫一样生活下去了。
秦沐这么想着，给自己鼓鼓气。
对了，万仙阁好像有关于这方面的书，而且前辈也还在万仙阁的幻境里，去问问前辈应当就可以了。
秦沐做好了规划，一扭头，却发现洛祝还在睡。
秦沐小声道：“师尊，你还要继续睡多久？”
洛祝没有反应。
秦沐这才有些惊讶地望过去，洛祝没起来，他也不好自己行动，但见洛祝这副模样，像是昏迷了。
他试探着大声喊道：“师尊？洛祝？”
洛祝眉心才蹙了蹙，挣扎着睁开眼睛。
他瞧见秦沐的脸，沉默了片刻，移开目光：“到了？”
“对。”秦沐站起身，边往外走边道，“师尊该走了，车夫都等急了。”
洛祝运转了一周灵力，这才起身跟下马车。
洛祝有些恹恹的，连带着周身的灵压都暴躁无比，但秦沐体内有他半颗灵丹，因此灵压盖过去时，便转化成了柔软的风，一点影响都没有。
只有半空中掠过的鸟儿打了个趔趄，然后啐一声扭头飞远了。
秦沐在前面走着，耳朵又支起来听身后的动静。
他倒不是关心洛祝，毕竟洛祝比他厉害许多，从没生过病，即使有事，那也是他解决不了的，根本轮不到他担心。
他只是有些新奇。
洛祝怎么一副没睡好的样子，难道是因为昨晚给他喝的酒吗？
“秦沐。”洛祝突然唤道。
秦沐脚步一顿，回头问：“怎么了？”
“我已通知那三名修士过来，稍后应该就到了，你先了解一下情况。”
秦沐一听正了色：“好。”
洛祝便找了个借口，说去泡澡，秦沐早早到了房间，不消片刻，那三名修士果然敲了门。
秦沐请他们进屋，还没问，就听年轻修士急咧咧道：“这个房间有没有设消声术？”
“设了。”秦沐问，“你们查到什么了。”
“你还没听洛尊主说吗？”年轻修士啐了声，“那个风城主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秦沐看他这么生气，目光移到那个看起来沉稳些的修士身上。
对方解释道：“我们昨天调查之后，发现风城主建立的山风组织和魔教有所牵扯，他们每年招数百名成员，其中幼子到壮年都有，幼子用来献祭，壮年则用来做实验。”
秦沐一听到实验二字，便想起了霈缺：“做什么实验？”
“他们想制永生丹。”
这是三人在调查中，遇到了个逃亡的人说的，那人身上已经遍体鳞伤，被迫吃丹药使他浑身破败，就算是他们试图用灵力修复，送进去的灵力就像碰到了漏斗，全都掉了个干净。
“谁人不知魔教当初被洛尊主打入三千世界，他们和魔教余孽合作，那不就是想害洛尊主吗。”年轻修士插嘴道，“听闻已经有上千人受害了，而且这个组织成立了有十数年了。”
秦沐眼底微动：“十数年？”
“对啊，我们这一查，发现十多年前这个山风组织就在周围各城里面出现过，而且他们经过的地方都发生了灾害，之后就有人说是上神降下惩罚，要用人祭向上神赔罪。”
胡子修士道：“不过我们不清楚他们去过哪里，而且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之后他们就比较收敛，我们查不到更详细的事情。”
秦沐奇怪：“既然如此，为什么师尊要收风安为徒？”
难道他完全不知情，被蒙在鼓里？
可先前提到风城主的时候，秦沐分明能感觉到洛祝的不喜。
“谁知道呢。”年轻修士道，“这次的事情应该和他们也有关，这个风城主，明明应该保护百姓，却反而残害百姓，必须得为百姓做主了！”
另一个修士则问：“话说，洛尊主人呢？怎么只有你？”
他们这么卖力，主要是为了在洛祝面前表现自己，洛祝不在，那他们说这么多也没用。
秦沐说：“师尊去泡个澡，很快就回来。”
“对了。”秦沐问，“那你们可有知道他们这组织一般在哪里活动？”
“我们昨天找了一天，没找到什么线索，我估计他们应该在宫里，整个城宫都有结界保护，我们贸然闯入是会被当成反贼抓起来的。”
虽然三人都是修士，但曾经修仙者和人界签下协议，每年都会派一部分修仙者到人界当差，助他们维护人界秩序，这些人也被称为秩序官，倘若得罪他们，尤其是像这种私闯城宫的大罪，是要被宗门除名削去道骨，丢回来以律法处置。
秦沐默了默，既然没办法私闯，那他们只有光明正大走进去这一条路了。
恰在这时，洛祝泡好澡回来。
秦沐听见推门的声音，扭头看去，就见洛祝恹着眼眸走进来，似乎是余醉依旧未消，洛祝整个人都呈现着不好惹的状态，他一进来，三个修士急忙起身，什么废话都没有了。
“见过洛尊主。”
“嗯。”洛祝走过来，自然地坐到秦沐的身侧，“说到哪儿了？”
两人靠得很近，近到秦沐能嗅到洛祝身上的气息。
不知是不是错觉，秦沐没嗅到他身上的酒味，倒是闻到了一丝很淡的血腥气味。
他神色古怪地看了眼洛祝，生硬地把方才的话提炼一遍：“接下来说的是，要不要进宫一趟，查一下所谓的山风组织到底在不在城宫中。”
秦沐的话很生硬，满是排斥的意思，就连一旁站着的三个修士都能清楚品味出来，他们不知道怎么就过了一天，两人的关系突然恶劣到这个程度，只得着急地朝秦沐挤眉弄眼，暗示秦沐小心说话。
谁知洛祝并没太大的反应，听秦沐这么说，连想都没有想：“那我去安排。”
众人：“……”
秦沐满脑子都是山风组织，他觉得这个组织说不定和当年他在的小村子有关系。
不然为什么这么巧，他在的村子就碰到了神降惩罚，怎么突然就要人祭？
他没有四岁前的记忆，他想或许是因为四岁前，是那具身体的原主人的。
原身和家人生活了四年，本该平平安安快乐成长，结果遭到了山风组织的破坏。
可能那时原身也死了，所以才给了他机会借用那具身体。
要不是后来洛祝赶到救了他，可能他就要被山风组织再害死一次了。
秦沐想到这事，便觉得山风格外可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害死了不知多少人。
再者，这个组织还和魔族有牵扯。
倘若不是魔族，他此刻应该在兽界，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快乐地，无忧地成长。
而不是被一遍又一遍伤害！
秦沐稍一作想，便确定了害了他的真凶。
他点点头，接着补充一句：“我也要去。”
“好。”洛祝轻声应下。
角落三人见状，赶紧道：“洛尊主，我也想去！”
“我可以也跟过去吗？”
“我保证不拖洛尊主后腿。”
洛祝眉头轻皱。
他剖下半颗灵丹，实力大减，虽然对这些凡人绰绰有余，也保证能护好秦沐，但他懒得对其他人多分出几分注意力：“你们另有安排。”
三人一愣：“什么安排？”
洛祝捏了捏眉心，勉强想出来件事：“上次让你们收魂阵，收了多少？”
三人急忙道：“我们把整个辽城飞着的魂体都收了！一个都没放跑！”
“好。”洛祝道，“明晚去城宫，你们找个时间，把那些魂体放到宫里。”
秦沐目光扫过洛祝苍白的脸，见他脖颈上淌下虚汗，慢慢滑入半遮的白袍之内，接着喉线动了动，声音从唇间吐出：“闹大一点。”
三人连忙应下，他们还想再说什么，但洛祝已经不想听了：“可以了。”
年轻修士一口气还没提起来，骤然见洛祝抬眼，仿佛冷水笼罩过来，他们皆识趣地一缩脖子，连忙告辞。
三人很快离开，只剩下洛祝和秦沐还在屋里。
秦沐起身，没了和洛祝说话的劲，转身便朝外面走。
洛祝下意识问他：“去哪？”
秦沐懒懒回了句：“洗澡。”
洛祝这才松了口气。
秦沐寻店小二问澡池去路，店小二笑嘻嘻把东西置备给他，指了方向道：“方才那个清冷公子刚去过，没一会儿就浑身冒水出来，想来是里面太冷了，这会儿里面应该也热了，倘若要是不够，您可出来叫我。”
秦沐随口「嗯」了声，有些奇怪地蹙眉。
洛祝向来喜欢泡澡，怎么会这么快就出来，而且出来后情况也不太对。
像是生了病。
可堂堂尊主怎么会生病呢？
秦沐心想，该不会是洛祝看他不原谅，想用苦肉计吧？
接着就被自己逗笑了。
秦沐抱着澡盆进去，脱了衣服下水，靠在暖洋洋的池壁叹出一口浊气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是出了气，可心里总是闷闷的。
何况现在的洛祝也没真伤他如何，每每想控诉洛祝，自己又忍不住帮洛祝找补。
明明洛祝自己都说了，要不是秦沐努力改变了，洛祝根本没有挽回的机会。
秦沐垂下眼眸，瞧着荡漾的池水，片刻后，还是觉得心头不爽，匆匆洗完澡便赶回房间。
他推开房间，就看见洛祝盘腿坐在床上打坐，紧闭着双眸，虽然听见秦沐的声音，也只是挣扎了下，眼睫毛都没掀起来。
以前洛祝多么从容，此刻的洛祝却像陷入什么泥沼，即使是秦沐都能清楚地感知到。
明明不过是过了一夜，究竟什么让洛祝变成这样？
秦沐不想去猜，但还是没克制住，冲上前将人抵在墙上。
洛祝感觉到什么，刚睁开眼睛，接着就被人揪着衣服摁在墙上，两人靠得极近，近到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上。
他喉结滚动了下。
秦沐皱眉细细瞧去，感觉哪哪都不对：“我让你赢了石头，你赢完没把酒液引出去？”
洛祝道：“引了。”
秦沐再皱眉：“师尊不能喝酒？”
洛祝道：“可以。”
秦沐沉默了会儿，严肃了：“你偷偷做了什么？”
没等洛祝回答，秦沐先补充道：“别想着苦肉计！我是不会轻易可怜你的！”
何况以洛祝的本事，怎么都能恢复。
他一只无辜的小猫，不可怜自己受的苦，可怜洛祝干什么？
洛祝瞧着他紧皱眉头的严肃模样，轻笑了一声。
这一笑，立刻叫秦沐炸了毛：“你笑什么？”
洛祝抬手摸了摸秦沐脑袋，秦沐本想躲，但他只要一离开，总觉得自己待会儿再逼过来像什么闹脾气的小孩子。
于是他强行忍下来：“乱摸什么！揍你啊！”
洛祝唇角笑意更深，他深吸了口气，道：“你还记得辽城这里收到的法宝吗？”
“知道，然后呢？”秦沐顿了下，“和我有关？”
“对。”洛祝说，“你能回到现在，靠的也是这个法宝。”
“那……”秦沐心思转得很快，他大概猜到什么，眉心又竖起来，拧成了个川字，“我要死了？你给我续命？”
他语气登即拔高，忍不住轻颤。
他不想欠洛祝，他第一反应，是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还。
秦沐有些惶恐不安。
洛祝意识到他现在很难接受别人的好，又或者准确来说，很难接受洛祝的好。
因为洛祝害过他，再待他好，他不知道怎么还。
恩怨分明，这很难做到。
洛祝缓声道：“没有续命。”
秦沐紧紧盯着他眼睛，狐疑着，声音依旧颤着：“张妈他们都死了，我还没死，你不是给我续命，难道还找到其他的法子了？”
明明这几天洛祝一直和他待在一起，倘若有其他办法，秦沐怎么会不知道？
“那天官云清给了我另一个法宝，一个宝瓶，可以把煞气引进去，和你的血。你那时被人用此计送回现在，人还没死，说明鲜血还没用尽。我用了个办法，把你的血取回来，放到了你的内丹里，你的鲜血回到你的体内，这样就能不断增长，血不消，咒就破解了。”
洛祝说了一大段话，人就有些累了，他缓了口气，安抚秦沐：“你不信可以看看你的内丹……那个法子很消耗灵力，所以我这两天会比较疲惫。”
秦沐将信将疑，想立马探进内府查看，但一看洛祝，又嘴硬：“哼，随便你。”
洛祝牵唇淡淡笑了下。
“我会回报你的。”秦沐松开洛祝，想了想，又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实在不知道自己能给什么，于是他问，“你要什么？”
“这样好了。”洛祝问，“能不能，不要那么排斥我？”
秦沐：“……”
沉默了片刻，洛祝也意识到什么，他轻笑了声：“算了，没关系，等我以后再想。”
秦沐眨了眨眼睛，移开视线，感觉眼睛有些酸得厉害，他抬手胡乱抹了把脸，嘟囔了句：“刚跑出来太急，忘了擦干，水都掉眼睛里了。”
洛祝一抬手，一道暖风拂过，秦沐身上的水迹立刻消失。
秦沐动作顿了一下，看他：“乱动什么，我又不是不会！”
洛祝垂下眸，无奈叹息道：“我灵力太多用不完。”
秦沐：“……”
“那你——”秦沐顿了下，问，“会影响明天吗。”
“不会。”明天是件大事，洛祝不会叫别人看出来端倪，“他们还不足以影响我。”
“那就好。”秦沐转过身，背对着洛祝，“我想好了，我最主要的仇人还是魔族，我得调查这件事，你既然想要我原谅你，那便助我一臂之力，我报仇之时，你我便恩仇相消。”
只说恩仇相消，不言其他。
洛祝垂眸，沉默了片刻，应了：“好。”
秦沐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抛却洛祝的事以外，他心情还算不错。
倘若能报魔族的仇，那他也算解了万恶之源。
他遭遇所有恶事，都来源自魔族。
相比之下，洛祝只是个帮凶。
他暂时不想考虑洛祝的事，脑海里已经开始想着以后的新生活。
他想去兽界看看，想知道自己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想知道自己爹娘长什么样，会不会欢迎他回家。
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秦沐走出房间后，洛祝抹掉唇角的鲜血，用灵力烧尽。
这时，他感觉到来自万仙阁的动静。
离开万仙阁时，洛祝以血为网，将所有人都网了个结实，过了这么久一直没有动静，他还以为万仙阁那里的人没打算动手，没想到——
洛祝取出半张传音符，施了道诀术，随后将其燃烧。
——
隔日，风城主的恭迎函准时送到了洛祝的手里。
同时到来的是前两日在破庙遇见的老者。
老者沉重地向洛祝道：“风城主答应和你合作，找出杀害风安的凶手了。”
洛祝对这个结果早已了然，他道：“我宗弟子人已经在路上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者说完，又叹了口气，“洛尊主，如果不嫌弃，我可否进去喝杯茶，和您谈一谈？”
人间老者站在这里，不论是谁都没有理由拒绝，洛祝垂眸看了他一会儿，微微侧身让道。
老者正要进去，洛祝就在一旁问：“你想喝什么茶？”
老者沉默了下，开口道：“碧螺春？”
秦沐马上道：“可这客栈没这茶，我们也没有。”
老者抿了下唇，目光不敢直视：“什么茶都是好的。”
洛祝道：“这样吧，去茶楼如何？”
老者扭头看了洛祝一眼：“这倒不必……倒杯水也行。”
秦沐奇怪：“您不是要喝茶？喝水莫不是亏待您了。”
老者扭头看了秦沐一眼：“我只是想进去和洛尊主说些事。”
说着，他抬头看向洛祝，小声道：“洛尊主也不想自己那些事被广而传之吧？”
洛祝眉心微压，稍作思索，淡淡笑了：“你们找到了官云清？”
“对。”老者干脆撕破脸，“他手上有你在前朝当官的证据，洛尊主，前朝旧人修术，如今又一直在辽城迟迟不走，您还将我城佛庙砸了，这些事已经惊动了秩序官，我只是来劝告您，今晚安生喝酒，莫要闹事，否则万仙阁及洛尊主那还在路上的弟子们……”
洛祝啧了一声：“许久不曾和他们叙旧了。”
他眼眸冷下去，没再给对方半分面子：“还望风城主别太看得起自己。”
老者：“……”
老者被下了脸，气地瞪洛祝一眼，又怯于洛祝的修为，只得缩着脖子，转身回去。
待人一走，秦沐忍不住问：“为什么他们要拿这事威胁你？”
洛祝已经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物，何惧他们什么秩序官呢？
不过说起来，之前官云清好像说过看到什么卷轴，当时洛祝的情况确实不对。
秦沐扭头看向洛祝，只见洛祝冷淡一笑：“无碍，只是为官修术，需要向死而生，他们偷了我的涅槃花……”
顿了顿，洛祝轻飘飘地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