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宋,阿宋,阿宋……”

  谁在唤人?

  阿宋是她么?

  可从未有人这么叫过她。

  隔了一层灰蒙蒙的雾,一点儿也看不清人脸,宋清玹心中又是一痛。

  画面一转,她看见自己站在了一座热闹且陌生的酒楼前,视线跟随脚步来到了三楼一雅间,有人背着手立在窗前等她,整个人都像是笼罩在层层叠叠的纱罩之中,看不清身形,他亦或是她,听见声响当即转过身来,依旧是五官模糊成一团,难以辨认。

  很快,两人相视一笑相对坐下。

  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说了没几句话,那人就好似有些情绪激动起来,自己皱着小脸十分急切的安抚对方的情绪。

  等平静下来,那人不一会儿就递过来一杯酒。

  突然,眼前一黑,再睁开双眸时,已不再是第三视角,她能够看见自己的手毫不犹豫端过了那杯酒水,仰头喝下。

  腹中开始隐隐作痛,全身发软,越来越疼,越来越疼,肚子里的肠子好似都搅和在了一起,她再也坐不住摔倒在地,冷冰冰的泪水爬满了全脸。

  好疼啊,怎么会这样疼,有没有人来救救她。

  那人走过来蹲在她面前,握住她无力的手,就像救命稻草般,她用力攥紧,

  “求求你……呜呜……求求你,求求你了……”

  “啊——!”

  宋清玹猛地惊醒过来,浑身冷汗,不禁摸摸自己的小腹,好似还在作痛般,让她不安至极,丝毫没有觉查到她正窝在沈韫怀里。

  沈韫向来浅眠,很快就醒了,拥着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他收紧双臂,抱得更紧了,轻吻落在女子头顶上,“别怕。有我呢。”

  清玹没有说话,只是更加贴紧了沈韫的身子,企图找回安全感。

  “明日带你去灵隐寺见位大师。这位大师据说十分灵验,我还未出生时,我母亲常常心神不宁,夜里总是睡不好,去了灵隐寺拜过佛祖,又见了这位大师后,才算安稳下来,我也得以顺利出生。此后,沈家但凡每怀有一位孩子都会去求大师保佑,我母亲更是每一年都会算好日子去拜访。”

  “我们也是时候该去了”

  “嗯,好。”宋清玹搂紧了沈韫的脖颈,趴在男子身上,垂下眼睑细细思索。

  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唤她“阿宋”的人,为何要毒死她?

  不!这绝不是梦!她宁可相信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也定不会怀疑自己的记忆。

  ……

  因着晚间做噩梦的缘故,宋清玹后半夜再也没能睡好,坐在马车上昏昏欲睡,沈韫顺手捡起她带上马车的话本翻了起来,起先还颇为认真,后头渐渐一目十行,眨眼间就翻过一页。

  一本书翻到底,沈韫皱着眉头,只觉自己的时间被浪费了,十分委婉的说:“这里头不合常理之处颇多。荞荞之后还是少看些罢。”

  懒洋洋翻了个身,宋清玹板着小脸不想理他。

  但他偏要闹她,坐到她身边,硬是用手将人翻了过来,把玩着她的头发不出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撇了一眼沈韫的脸色,挺不错的,同以往没什么两样,平静的很。

  宋清玹唉声叹气,沈韫哥哥越来越奇怪了。

  在宋家还未出事的时候,她是无忧无虑的御史府二小姐,上头一个哥哥,因她是最小的孩子,父亲母亲最是宠她,那时候这个世界上唯一会欺负她的人只有她顽劣的哥哥。

  她的哥哥现在还好么?七枝说哥哥去了……边疆,在她三个月的记忆中,哥哥也是做了同样的决定,哥哥少年热血,谁也拦不住他。

  她翻了房间里所有往来信件,竟是没有一封哥哥送来的家书,只有母亲在信中提及哥哥的只言片语,她定然是会给哥哥写信的,哥哥竟也没有一封回信么……好生奇怪。

  父亲无权无势赤手空拳靠自己在京城谋得了一官半职,幸得上天垂帘,这官路竟是越走越顺,一路升迁直直坐上了三把手的位置,现在想来上头的人并不是看中了父亲的刚正不阿,只是那个时机恰巧需要有这么一个人来坐这个位置扮演一个早就在剧本里写好的角色,父亲是被选中又被抛弃的人。

  朝廷之上,半点不由人。

  母亲也不是大门大户家的千金,是小官员姨娘所生,并不受宠爱,娘家那边生怕受到牵连,连夜送来断绝书,就此恩断义绝。

  一时风雨飘摇,天地间只剩孤苦伶仃的四人。

  万幸,她好玩乐不务课业,学堂老夫子疼她,但也实在是看不过眼,特地委托得意门生稍稍教导一下她,托夫子的福识得了当时还是丞相嫡长子的沈韫,一来二去才有了情谊。

  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得意的,得亏她生的乖巧招人喜欢。

  沈韫在一旁见小姑娘脸上隐隐浮现些许痴态,下狠手捏了一把脸颊肉,“一个人在偷乐什么?”

  “乐我招人喜欢呗!”神气地翘起二郎腿,下巴一扬,一脸傲气且轻蔑看向沈韫,“沈韫哥哥还不知道吧,老夫子私下偷偷跟我说过最欢喜的学生就是我,你虽然排第二,但是跟我的地位比还有很大的差距。还有哦,夫子他其实可看不贯你成天假模假样端着的样子。”

  她幸灾乐祸捂嘴偷笑,“沈韫哥哥,你可真招人嫌。”

  “哦?是么?我怎么只记得夫子求到我那处时,痛心疾首又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沈韫觉得不能惯着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哼!那只是夫子为了使唤你而使出的计谋,不这样,你怎么乖乖给夫子办事?沈韫哥哥你可真笨!”

  “那我又笨又不讨人喜欢,荞荞善心收留我一辈子可好?”沈韫一把抱起小姑娘,一脸柔意地问。

  荞荞正要开口,马车停下了,外头是宝碌洪亮的声音,“主子们,灵隐寺到了。”

  随即改口,“到了呀,那我们下去玩一玩。灵隐寺可有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沈韫的手下了马车,入目便是漆红的寺墙,古老的寺庙绿树环抱,花草簇拥,独立于山间,好似被仙气飘飘的浮云笼罩,显得分外肃穆沉寂,来者的心也跟着一道静下来。

  景色相当不错,呼吸间清新空气盈满口鼻,宋清玹满意,眼神略带赞许地看向沈韫,就像夸奖七枝般夸奖他,“这地方真好。我也对沈韫哥哥好,明日带哥哥去雕小人儿玩。”

  沈韫轻笑,心中柔软一片,“好。”

  本应当在今日雕小人的七枝一声不敢吭,跟随在宋清玹后头,目光幽幽地瞧着自家姑娘欢快的步伐。

  ……

  拜访大师需单独会见,沈韫立在寺中院子里等人出来。

  院子不大,几棵菩提树苍翠挺拔,比起之前来更加粗硕,古树参天而立,不需任何衬托已是意境十足。

  宝碌躬着身子候在主子爷身后,轻声禀告,“主子,那边又来信了。”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里掏出信件。

  信里依旧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告诉,都是琐碎的生活日常,夹杂着少年的骂骂咧咧,抱怨近日以来的军营伙食一日比一日难以下口,定是那些个狗娘养的贪官污吏又将军费贪了去,这才导致餐食总是一阵儿好一阵儿坏。

  述说自己辛苦攒下的军饷没什么剩了,伙食太差,吃不饱没力气打仗,开小灶花费了大半去。

  又写道,让妹妹先不要嫁给沈韫那王八蛋,他本想赞下些银两,等妹妹嫁人时送上丰厚的嫁妆,唉,但如今又得从头攒起了,妹妹一定要再等等他才行!看在从前那么多次替妹妹背黑锅的份上,一定一定要等着哥哥回去!

  沈韫隐忍着快速扫完全篇,污言秽语不堪入目,身为长子,半点不教妹妹好话。

  而荞荞送过去的信总是温言软语,体贴关怀至极,竟一星半点也没有学到么?

  “拿去烧了。”

  “是。”宝碌接过信收回袖子中,“探子来报,上次边疆摩擦已经完全平息下来,军中的人快马加鞭应当不出三日就要抵达京都上禀给皇上,太尉或许会借助这次大功劳请求幼子全军班师回朝。”

  沈韫沉声道:“你去延尉府走上一趟,全军上上下下几千人,我半个都不想在京中看见。”

  宝碌应声告退。

  就在此时,房门打开,宋清玹终于出来了,正巧撞见宝碌急匆匆的背影,沈韫迎了上去,摸了下她柔柔软软的脑袋,“我唤七枝去给你准备吃食了,就在院子外头,出门就能看见,你先去吃点儿填下肚子,下山后带你去七宝阁。”

  “沈韫哥哥不去么?”

  他摇摇头,答道:“我有些事也需要与大师私谈,你吃好就先在寺中游玩,后山的景色最是秀丽,让僧人带你前去,不过记住,切莫跑太远了,我会去找你。”

  交代好一切,等眼前宋清玹背影消失他才转身打开房门进去。

  屋内大师慈眉善目,一脸祥和宁静,正在诵经,听见脚步声才睁开双眼,“施主,您来了。”沈韫温和点头,“让大师久等。”

  老和尚拨动着手里的佛珠,屋子里香火袅袅,十分安静,一时只能听见哗啦啦的佛珠碰撞声混杂着沉稳的步伐声,沈韫走到金身佛像前也盘腿坐下。

  “施主始终摆脱不了心中的执念,困住旁人也困住自己。”

  沈韫望着眼前庞大的金像,目光悠长,脸上是他惯有的沉静表情,回道,“求之不得。”

  “施主心意已定,既无转圜余地,日后可不必再来。”

  他没有说话,始终望着那慈悲的佛像,思绪被拉得很长很远,恍然如梦,他又想起了从前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