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山河静阔>第128章 陈恪的回忆

  陈恪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似香非香,似麝非麝,若檀若熏,若即若离。

  很熟悉的味道。

  陈恪慢慢睁开眼,看到了高悬的房顶,与太恒宫的如出一辙。

  ——这就是太恒宫。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布置,身下的被褥,也是那套熟悉的纹理。

  陈恪微微侧头,被透进窗口的日光晃了眼,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战场的厮杀和轰鸣仿佛还在耳边,衬得这一室异常寂静,陈恪想起那一支箭羽,想坐起身摸摸背上的伤口。

  这一动,才发现不对劲。

  下半身瘫了,没了知觉,动弹不得。

  陈恪一怔,这是——怎么回事?

  “来人。”陈恪有些焦急地想要撑起身子,一边大声呼唤,可是偌大的太恒宫,竟一点儿回应也没有,往日里形影不离的全公公也不见踪迹。

  陈恪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脚步很急,到了门口又恭敬有礼地叩了叩门,而后才推门进来。

  来人是关鸿丰。瞎了眼的关鸿丰。

  陈恪极是震惊地看着关鸿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什么时候?”

  “回王爷,才过午时。”

  “本宫是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禀王爷,十月十二七。”

  十月二十七……

  “元德元年?”

  “王爷,您可觉得哪里不适?”关鸿丰担忧道,王爷怎的一觉醒来便神智不清了?

  陈恪张开口,一时又说不出话来,眼里透着迷茫,关鸿丰看不见陈恪的这幅模样,只是过了许久陈恪都没有回应,加重了关鸿丰的不安。

  “王爷……”

  “徐清风呢?”陈恪打断他。

  “谁?”关鸿丰一愣,“王爷所说的,是何人?”

  关鸿丰不知道徐清风。这是不认识?还是他又一次死了,重生回了上一次死前?还是说,这一切不过就是他的一场梦?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全公公呢?”陈恪问。

  关鸿丰有些无措,怎的王爷像是全然不记得了似的。好半晌,关鸿丰才嗫嚅道:“被皇上带走了,一直没回来……”

  先前事发时,他和全公公都被带走,他被剐去了双眼,全公公不知道会受怎样的严刑逼讯,想来是凶多吉少。

  “左鸣呢?”陈恪又问他。

  关鸿丰脸像瞬间失色了一样,笼着一层灰色的悲切:“死了……”

  “呃……”这是元德元年十月二十七日,是未死时在太恒宫苟延残喘的日子,是徐清风闯进太恒宫的前一天。

  “知道了。”陈恪很是疲惫地闭上眼睛,关鸿丰询问是否用膳,他也拒绝了,正当关鸿丰因陈恪阴晴不定的脾气有些不知所措时,陈恪突然开口道:“明日午夜,若有一少年误闯进来,别伤害他。”

  “是。”关鸿丰一头雾水,但这是陈恪瘫了后说的最长的一个句子,关鸿丰吃惊大于无措。

  陈恪说完便没再开口,关鸿丰静静等了一会,悄声退了出去。

  少年?关鸿丰在脑中思索,竟想不出一个符合的人物。仁王先前的诸多行动都交由他处理,没理由他会对一个少年全然没有印象。而且就在仁王已经「暴毙」后的情况下,谁会来呢?

  陈恪也没几分把握徐清风会不会来。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如果重生后的那一年不过是他的一场梦的话,那这一切未免也太过真实了吧?

  越想,越糊涂。

  这一天很难熬,陈恪迫切想要看到徐清风,想要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十月二十八的午夜与寻常无异,陈恪侧头望着窗外漆黑的景致出神,期待着某个人的到来。

  关鸿丰就站在庭院中,屏息凝神倾听四周的动静,等着仁王说的那个少年。

  月亮当空照的时候,确实有人进来了。关鸿丰侧耳细听,辨识出一个年轻人的脚步声。但这个少年还是出乎了关鸿丰的意料——这似乎是个傻子?

  浑身脏兮兮的,关鸿丰能闻到一股酸臭味,像衣服好几天没洗过的味道,又像垃圾的味道,关鸿丰连忙闭气,想把人赶出去。

  但随即又想到仁王的话,一时间有些犹疑,是这个人吗?仁王是什么意思呢?

  “来者何人?”

  “啊?”少年的声音很是好听,却透着一股傻气。

  “莫要装疯卖傻!速速表明身份,我可饶你不死!”关鸿丰径直把剑架上那人的脖子,那少年似乎被吓到了,发出一连串慌乱的、无措又毫无意义的呓语。

  “关鸿丰!”陈恪听到外面的动静,急忙呼唤。

  “属下在!”

  “是他吗?”陈恪还能半支起身子,但下不了床,两腿是无力地,他只能用力撑直了胳膊,迫切地向着殿门口的方向。

  他是谁?关鸿丰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莫非王爷等的真是这个少年?

  “带他进来。”

  关鸿丰还在犹豫,闻言只好带着少年走进寝殿。

  殿内没有点烛火,但月光明亮,陈恪还是一眼认出这个脏兮兮的少年是徐清风。

  “过来。”陈恪的声音有些哑。

  徐清风一怔,似乎有些迷惑,但看见陈恪时又眼睛一亮,把心里的想法都表现在脸上。

  关鸿丰看不见,但他的五感比之先前更为敏感,只是片刻迟疑,他便松开了对徐清风的压制,甚至轻轻推了徐清风一把,示意徐清风到陈恪身边去。

  徐清风神情痴傻,陈恪便语气温柔地哄着他过来。

  “啊啊?啊?王王……”

  徐清风像是认出了陈恪,笑得很是开心。

  于是陈恪也笑了,把人拉到近前,抹去徐清风脸上的污垢,与那双明亮干净的眼睛对视了许久,最终低低一叹。

  太恒宫的这段日子过得很快。陈恪渐渐感觉身体的衰颓,但每日都觉得满足。

  徐清风留在了太恒宫,虽然多了一张纸吃饭,但关鸿丰并没有意见。

  徐清风作为关鸿丰的眼睛,把太恒宫上上下下能吃的东西都搜刮了出来,搜刮出的食物能勉强维持了一个月,但那之后该怎么办,关鸿丰还没有头绪。

  因着王爷要求,关鸿丰给徐清风打了水,拿了干净衣服,但这位傻子最后却是在王爷的帮助下才收拾干净自己。

  关鸿丰想不到王爷与这少年的关系,总觉得古怪,却又不敢问,倒是徐清风极快得适应了「新生活」,每天都在寝殿待很久。

  徐清风每天都会趴在陈恪床头,带着直白的、爱慕的眼神看着他。

  陈恪有时候也觉得好笑,清醒后的徐清风少有这样的神态;

  陈恪会拿听过的、看过的有意思的事编成故事说给徐清风听,徐清风反应慢,说不清楚话,但他听得明白,脸上的表情跟着故事情节的起伏而转变。

  很是可爱……

  陈恪很是温柔,像是要把所有的好,都掏出来。

  十二月近了,不知不觉徐清风到太恒宫已经有一个月了,陈恪想了想,支开徐清风,叫来了关鸿丰,做了一个决定——

  一旦他要死了,就一把火烧了太恒宫。就算死了,他陈恪要化成灰,绝不把尸首留给他人。还有徐清风,莫让这个单纯的小傻子独自徘徊在危险的皇宫中。

  但真到了那一天,陈恪还是觉得不舍,心里钝钝地疼着。徐清风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傻笑,还撸起袖子说要把自己的肉给他吃。

  所有的对话都是熟悉的,陈恪笑笑,问徐清风:“怕吗?”

  黑烟越来越浓,飘进了寝殿,很快的,火舌舔到了这里,屋子烧了起来,火越来越大,烧焦的木头和其他家具发出难闻的气味,浓烟呛鼻,殿没越来越热也越来越亮。陈恪趋于平静,徐清风却很是不安。

  “怕吗?”陈恪问。

  “嗯嗯。”徐清风点点头,先是四处张望,害怕地抓住陈恪的手,想把他拉起来带出去,发现自己做不到后着急得出了汗。

  “不要怕。”陈恪道,神情温柔。

  反握住徐清风的手,陈恪再一次安抚道:“不要怕……”

  于是徐清风冷静下来,不再着急,又坐了回去,安静地看着陈恪。

  火势熊熊,寝殿内亮如白昼,陈恪认真地看着徐清风,像是要把他刻进心里。

  “来……”

  这回陈恪没有由着徐清风为他挡掉下来的房梁,而是主动示意徐清风靠近,而后抱住他,让两人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直到吃人的火舌舔到了身上,痛得有了真实感;

  直到外头传来各种喧嚣和关鸿丰的大笑,声音不知远近让人意识模糊;直到着了火的房梁掉下来……

  对战卡泽亚多族的战斗虽然死伤严重,但是胜利了。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大地,一地的狼藉证明了昨夜的恶斗,胜利的战士们喜极而泣,彼此拥抱,说着感激的话。

  但这个结果对于徐清风而言,没有想象中的意义重大。

  铁毕暗箭伤人,陈恪替他挡了一箭后,一直昏迷不醒。那支箭的角度很是刁钻,为了不伤到陈恪的心脏,取出箭头已经耗费了一日一夜的功夫,但陈恪一直昏迷,徐清风守着陈恪,也日益憔悴起来。

  “公子,铁毕已被俘虏,魏怀先生请求见面……”

  “公子,你该吃点东西,王爷看不得您这样……”

  “启禀徐公子,此次战役统计伤亡三万四千人,共剿杀敌军十万余人……”

  “启禀公子,外头有人送来一个孩子,说是塔西雅托付给您的,魔教已经悉数战死,这个孩子如何处置还请公子定夺……”

  徐清风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守在陈恪床前,紧紧握着陈恪的手。

  “交由关鸿丰吧……”

  陈易凯问得急了,徐清风也只说了这一句,而后又沉默不语。

  ——徐清风做了一场梦。

  梦见他重生前在太恒宫的日子,梦见那场大火,但梦里的陈恪,及其温柔。

  与先前的不太一样,醒来后,徐清风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所有人都很是当心陈恪的伤势,也不忍看徐清风这幅模样。

  全公公每每看见这幅场面都觉得心如刀割,眼看着陈恪的气息渐渐弱了下去,全公公和关鸿丰、左鸣商量,不能这样下去。

  “公子,我们送王爷回居延河城吧,兴许持律大师会有办法。”全公公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徐清风闻言应了一声,没说同意也没反对。

  若是陈恪没有中箭,他身上未解的毒也会要了陈恪的命。

  塔西雅死了,魔教覆灭,关鸿丰虽然又派了人往逍遥乡去,但寻到金铃花的可能性极小。

  至于持律,徐清风无奈一笑,生死石的奥秘他既已窥透,便也明了持律救不了陈恪。

  “公子……”

  “嗯,回去吧。”

  “是。”全公公应了,而后叹了一声,默默退下。

  人生本来就是必死的命途,但徐清风无论如何都无法劝自己不要难过。

  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只是寻了架马车,小心地安顿好陈恪,一行人便返回居延河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