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山河静阔>第121章 宵别的回忆

  ——“他要死了吗?”

  大夫是万万不敢说实话的。

  那公子的声音很是温柔,但他说的是「他」,大夫依旧不知道病榻上躺着的是什么人。还有身侧那个挟持他的人,浑身透着慑人的气势,大夫只觉得一阵腿软。

  “这位公子……”大夫连忙拱手否认:“老夫确实是才疏学浅,没见过这样的病例,但是这前头不远的临江镇,镇上有个老神医,姓殷,您不妨去请他老人家看看。”

  临江镇的殷实恭……

  宵别自然是知道殷实恭的,没想到这个老人家还在临江镇。

  而今时局动荡,皇上还大张旗鼓地抓捕他们,宵别不敢冒险,况且殷实恭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

  而且越老脾气越硬,宵别在江湖上虽然是八面玲珑的百晓生,但也不是什么极负盛名之人,用殷老的话说:宵别不对他胃口。

  “多谢大夫了。”宵别轻声道:“阿乙,送客。”

  “是,公子。”

  大夫感觉自己又被人扯住衣服领子,忙跟着站起来,那人提溜着他,把他领到大街上。

  大夫听着耳畔的喧闹,觉得此时是大声呼救的最好时机。念头一动,便听到耳畔那人低沉难听的声音:“安静点,不然……呵。”

  大夫打了个激灵,默默收起小心思,同时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来来往往的过路人没有一个议论他们——一个壮汉和一个面上绑着黑布的老瞎子,不应该很显眼么?

  大夫的想法没错,但是过路的行人匆匆忙忙,并非当真没有留意他们两人,而是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仿佛很是担心他们是什么凶煞可怖的人。

  “走。”感受到大夫的脚步慢了下来,阿乙担心他要耍花样,又恶狠狠地催促道,同时用力推了他一下。

  大夫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一推竟没站住,往前一扑摔到了地上。“哎呦!”

  大夫下意识地用手一撑,但膝盖还是狠狠磕在了地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阿乙一怔,也没有扶他,犹疑了一下便转身走了。

  大夫不知阿乙离开,颤颤悠悠地自己慢慢爬起来,又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担心阿乙又出声骂人。

  但等了一会,什么动静都没有,犹豫了一会儿,大夫伸手小心翼翼地把脸上的黑布条解下。

  被黑布蒙了有一整天了,大夫很是不适应地眨眨眼睛,直到看清周围的街景。

  他不认识这个地方,不知道该往哪走,但是方才有一两个路人注意到他的异象,眼睁睁看着一个「瞎子」摘下布条,此时正一脸古怪地打量大夫,大夫便也顾不上问路,迈开步子就往前走,直走了两条街,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休息。

  这条街拐进去不远有府衙的人正在张榜,大夫听着人群议论那些个什么宰相、什么年轻俊美的公子,突然灵光一闪,把自己的遭遇与榜上的人联系起来。

  只是他并没有看到他们的脸,也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严客卿……大夫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朝府衙走去。

  阿乙返回下榻的小客栈后,宵别立即决定转移。

  逃出皇宫后,宵别把严客卿藏在马车里,马不停蹄地带着严客卿出了城。

  两人先前有过通信,目的地是南疆的一个小村子,可是严客卿一直处于昏迷当中,他没有办法,只好先停下来,为严客卿找大夫看诊,但没有想到,那大夫竟说严客卿是将死之相。

  皇上布下的追捕网不停收紧,宵别不敢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只好带着严客卿四下躲藏。几天下来,他们还停留在京城附近。

  “公子,接下来去哪?”

  “去临江镇。”宵别半搂着严客卿,隔着帘子吩咐道。

  如果严客卿醒不过来,这幅身体只会日渐消瘦,就这样直到消亡,怕是没到南疆就已经死透了,那去南疆还有什么意义。

  阿乙应了一声,马车很快就动了起来。

  宵别调整了姿势,靠在车壁上,身子随着马车轻轻摇晃,慢慢地,有些乏困地眯起眼睛,因着照顾严客卿和连日的赶路,宵别三天没有合眼,不多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而严客卿,一直很安静地靠在宵别怀里,也如同睡着了一般。

  宵别很少梦见以前的事,宵别把自己的人生分成了两部分——

  遇到严客卿之前,和遇到严客卿之后。这个以前指的便是他遇到严客卿之前的日子。

  遇到严客卿之前,宵别还不叫宵别,他只是一个被卖到小倌倌馆的破玩意儿,只有个贱名。

  七年前去小倌倌馆寻欢作乐的人不多,但但凡去的,都有些特别的癖好——你得扛得住折腾,不然会死的很难堪。

  严客卿踏入小倌馆的那一刻,所有小倌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原因无他,这个人看起来风度翩翩,气质温润,怎么都不像是会来小倌馆寻乐子的人。严客卿领着一群人,是来查案子的。

  宵别也对严客卿抱有好感,听到他是来查案子的,不知怎么的,居然有些失落。

  宵别站在几位哥哥后头,偷偷打量严客卿,看到几位哥哥搔首弄姿,心里不由得光火,但严客卿一直无动于衷,让宵别又高兴又难过。

  让他学着几位哥哥那样他是做不到的,且那几位哥哥比他好看数倍,怕这位严大人怎么也不会多看他一眼吧。

  严客卿问完话便要离开,宵别转转小心思,便想绕到门口去,但身侧的人动作更快,一下子把他挤到了一边。

  那是与他同一日被卖进小倌馆的人,他两年纪最小,与他处处不对付,宵别被他挤到一边,撞到了桌子,发出一声闷响。

  那一下磕得不轻,宵别却不吭声,他知道装可怜或者哭闹是没有用的。

  严客卿听到身后的动静,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恰巧与宵别四目相对。

  后来不管过了多少年,宵别回忆起那一幕,都会觉得那一刻的严客卿像一道光,照进了他一直暗无天日的日子里。

  当时严客卿露出一个惊讶的、而后是惊喜的、瞬间又失望的神情——

  那是宵别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严客卿流露出真实的感情,以至于以后的日日夜夜,他在一次又一次地回味中,除了甜,还尝到了无尽的苦和遗憾。

  严客卿把宵别赎走了——或者说买更为贴切,尽管严客卿给了他新的名字,给了他优渥的衣食。

  尽管严府的下人都管他叫「公子」,但宵别还是摆清了自己的定位——被买来的下贱货。

  但宵别心里并非全无期待,他夜夜等着严客卿,可是严客卿想把忘了一般,丢在严府里,不闻不问。

  有一天夜里宵别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偷偷潜去主屋,却听到漆黑的屋子里,传来俩人的声音。

  一个低哑而熟悉,一个清亮却陌生,那个陌生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少年,却饱含痛楚,他一声一声哭求,似乎怕极了,宵别越听越脸色越白,不多会儿便跑走了。

  但第二天,他遍寻严府,也没有找到那个孩子。彼时的严府不大,人员也少,宵别找了几圈都没忍住,便向管家询问,管家告诉他:死了。

  ——是被折磨死的吗?

  饶是宵别见识过小倌馆里的大风大浪,也不禁胆寒。但他又不敢置信,严客卿真是这样可怖的人?

  没几天严府便换了新的管家,一个月后,宵别又听见了主屋那的动静——但这回,是女子的声音。

  宵别一夜未眠,天亮后偷偷溜出后门,看到管家把人藏进马车里,他趁管家不注意,溜上马车,看到了躺在里头的尸体。

  似乎才死不久,皮肤还未凉透。

  宵别大着胆子掀开了白布,看到了女子的面容——清秀,动人。

  之后严府又换了管家,宵别不知道为何更换得如此频繁,只是心里隐隐不安,这日严客卿休沐,他思来想去便去了主屋,沿着回廊曲曲折折,他拐进了一片杏花林,看到了一座碑:爱妻姜琦之墓。

  爱妻?严大人已经成过亲了吗?妻子死了吗?宵别看着墓碑怔怔地出神。

  “姜琦?”

  宵别一惊,下意识地转过身去,没有错过严客卿眼里的失望。

  “你怎么会在这里?”

  “滚。”

  那是他和严客卿的第二次见面,严客卿与他说了三句话,语气都很不好,宵别一句话都没有回应,落荒而逃。

  宵别知道了严客卿会赎回他的原因了,怕是他长得像那位女子吧。

  后来,严府还是总换管家,也会隔三差五送个死人出去,每一回宵别都会去看看,从那些男人女人的脸上,猜测他与姜琦究竟是几分相似。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渐渐改变,不再是单纯的宵别,而是成为严客卿的一个棋子、一把利刃、一面盾牌,他辅助严客卿的事业,不遗余力地付出所有,他甚至只喝杏花酒,让身上无时不刻有杏花的味道,他也穿色泽明亮的衣裳,有时学着女人的打扮——但严客卿从不碰他。

  严客卿每回都把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怀念什么人的温柔。

  七年来,宵别看到听到无数人在夜里进过严客卿的主屋,但他一次也没有过,严客卿从不碰他。

  时间越久,他越想知道,那位名叫姜琦的女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凭什么能让严客卿对她这般念念不忘,连一点余地,都没有留给旁人。

  这样的梦像是回顾了前半生,宵别随着马车的一个颠簸,醒来后异常疲惫。

  “阿乙,出什么事了?”

  “回公子话,有人拦车。”

  宵别闻言眉心一皱,深吸口气,醒了醒神,把严客卿放平,活动了下发麻的双腿,才撩开帘子查看外头的情况。

  天色将晚,马车外围了四五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对马车虎视眈眈,看到宵别的脸,都不由得一愣。

  “来者何人?”宵别没有慌,只要对方不是宫里派来的人便行。

  “问那么多做什么?”那几人面面相觑,而后一个像是领头人的男人上前一步道:“劫车!”

  宵别不为所动,很是淡定地打量面前的几人,他们的皮肤很是粗糙,绝不是京城或者附近的人,狼狈的模样也不似常驻此地的盗匪,对「百晓生」或者「姚老板」的名号都很陌生,宵别立即得出结论——这不过是一伙逃难的普通人。

  眼前是五个男人,那么在附近,兴许藏着其他家眷,至多也是五个家庭。

  宵别撑着车门走出来,还细心地把帘子盖好,而后才不疾不徐地对阿乙点了点头。

  “杀……”

  多年来宵别已经养成了他自己的一套行为作风——若有人阻拦,不择手段铲除:人命如草芥,杀了最是一了百了。

  同一时刻,一封急报夹裹着数条坏消息飞入皇宫。

  当夜陈茂连下了两道旨意:

  一、北部番族狼子野心,恶意挑起战事,大陈虽为礼仪之邦,但绝非胆小懦弱之辈,特遣镇国将军曹刚秉和远威将军曹沥戟帅三十部众,抗敌贡坝西族!

  二、魔教滋事生非,予以肃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