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的第十三天，曹家三军自弃阳城，守了近百年的边疆防线，被破除了。
曹家三军在前一夜收到了仁王陈恪的信。
当夜曹家三军先派少军主动出击，而后佯装不敌，「被迫」破开阳城大门，当敌军涌入后，便封死阳城。
曹家三军的大部分在当天的早些时候，已经做好了转移的准备工作，当阳城中的哀嚎声都淡去，第一丝曙光爬上城门，曹家三军开始撤退，弃了阳城，退至阳城外二十里的小茂才村驻扎。
他们撤退的距离不算远，卡泽亚多族昨夜里损失惨重，疑心此举又是诱敌之计，不敢贸然出击。
“启禀将军，他们入城了……”监测卡泽亚多族动向的侦察兵回禀道：“正在收拾战场。”
曹家三军统领曹定坤站在地图前，闻言只是点点头，挥挥手让人退下了。
他们驻扎的这个地方叫小茂才村，数年前就慢慢荒芜了，距离阳城不远，一天的路程足够。
这里靠着大漠，山不多，没办法占山攻防，如果不是昨夜那出诱敌计太过成功，曹定坤此时不会这般安心地下令休养。
这几天他们毫不掩饰曹家援军将到的消息，昨夜的突击便是让敌方猝不及防，现在仅撤退二十里，是为了让地方相信曹家援军已经到了。
如果卡泽亚多族选择现在追击，曹家三军可能真的无法支撑，但是卡泽亚多族不敢，而他们只要再等一天，七军便会抵达，到时候就算卡泽亚多族进攻，他们也不怕。
这样的计中计，便是陈恪提出的。那封信现在正躺在书案上，信上的每一句话曹定坤都能背下来。
谁说仁王是凶神？是大陈的败笔和灾难？曹定坤从信里的字里行间读到的不只是仁王的抱负，还有仁王的实力。
他们舍了阳城，看似破了疆线，实则是以退为进，等着援军一到，定然狠狠地反扑。
曹定坤在地图上仔细标出几个重要的地点，在脑中推演了数条路线，想着下一步的行动。
曹家三军的以退为进，不是一眼能看出来的，若不是知道这是陈恪授意，徐清风定然也会惊慌。
在陈恪拿着地图与他说了小茂才村的位置和他的计谋后，徐清风人不多看了陈恪几眼。
“怎么？”
徐清风摇摇头。该怎么说，说他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仁王」的心机？
徐清风若有所思，陈恪却是没说尽实话。在他的计谋里，封闭阳城后是放火烧城，而城中的几处水源，全都投了剧毒。
一夜过去，他头上可能背了千百条人命了，他是「凶星」、是「凶神」。
但也是成长在相国寺的仁王，他的一纸书信夺去了千百生命，他并没有自豪感。
尽管他知道这是战争。
徐清风不知道陈恪想的是什么，只是敏感地察觉陈恪的心情有些低落。
“关鸿丰是不是要回来了？”徐清风转开话题。
“快的话下午就能到，慢的话明早吧。”陈恪说着，抬手拨开徐清风额前的一缕碎发。
有些痒痒的，徐清风自己伸手挠了下。两人手指碰在一起，陈恪拉住徐清风的手，放到自己颊边。
“干、干嘛？”徐清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磕巴了一下，脸颊飞上两抹红。
陈恪促狭一笑，问他：“想到什么了？”
“没、没想什么……”徐清风侧过脸，躲开陈恪的目光，却忘了收回手，而后就感觉到陈恪轻轻地吻他的手背。
薄薄的、微凉的唇瓣，徐清风就算不看，也清楚那唇的形状。而后指尖一潮——陈恪咬住了他的食指，甚至用牙轻轻地磨。
「轰」地脑子一热，徐清风抽回手，只听得陈恪一声闷笑，紧接着那唇就落到他脸上。呼吸彼此缠绵，十指紧扣，唇齿间的交流，也是灵魂的交融。
“启禀王爷……”门外突然传来全公公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焦虑，“关侍卫回来了。”
全公公一看两人的屋门关着，就知道里头是怎样的光景，只是关鸿丰受的伤，远比想象中的严重多了。
陈恪有些意犹未尽，趴在徐清风身上，闻着他脖颈的味道，让彼此冷静下来。
“宣……”
“王爷……”全公公依旧站在门外没敢进来，“关侍卫的眼睛，不能视物了。”
瞎了？
陈恪和身下的徐清风对视一眼，两人都慌忙起身往门外去。
而关鸿丰此时正在左鸣身边，由左鸣搀扶着前行。跟随关鸿丰的手下们看着左队长极为自然地伸手去扶关鸿丰，而关鸿丰也极为自然地把手交给他，总觉得有几分古怪。明明眼睛受伤后关大哥一直行为如常，怎的突然需要人搀扶了？
关鸿丰紧紧握着左鸣的手，就怕左鸣甩手走人。他现在眼睛上蒙着黑布条，走下马车的时候便能感觉到左鸣浑身上下透出的凉气。左鸣的眼神，跟刀子似的。
左鸣自然是不会甩下关鸿丰不管他，只是心里又气又难受。
关鸿丰的武功在他之上，当看到关鸿丰没有驾马而是坐马车的时候，他心里就凉了半截。他生气关鸿丰在来信中说是小伤，眼睛都瞎了怎能是小伤？！
左鸣心里有气，冷着声音提醒关鸿丰小心脚下的路。居延河城的路都不太平，除了主路外，都是坑坑洼洼的小路。若是有雨，怕是泥泞非常，好在居延河城一年也不下几回雨。
但这也算不得什么好事，左鸣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惶惶不安，想着关鸿丰的伤势，但至始至终，都紧紧握着关鸿丰的手。
“其实不严重。”关鸿丰试探着开口道。
“嗯……”
一听左鸣这个冷淡的回应，关鸿丰就知道左鸣肯定是生气了，但是关鸿丰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哄左鸣吧，眼下这么多人，他也说不出口。
陈恪和徐清风才走出院子，就看见相携而来的一对身影。
看着关鸿丰蒙着黑布条的眼睛，徐清风心下犹疑。重生前关鸿丰的眼睛被人剜去，面容可怖，回想起就让人心痛。
徐清风忍不住想，重来一世，做了那么多与先前不同的选择，难道还要走向同一个结局吗？
那陈恪呢？是不是终究难逃一死？
徐清风惶惶不安地扭头去看身侧的陈恪，陈恪像是知道他的想法，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卑职关鸿丰（左鸣）参见王爷！”
“进去说话吧。”
“是……”
进了里屋，全公公唤人多加一把椅子过来，关鸿丰却不肯坐。陈恪也不强求，开口先是询问关鸿丰的眼睛。
关鸿丰伸手扯下脸上的布条，徐清风所担心的并没有出现，黑布条之下是一双完好的眼睛，只是目光没有焦距，神情看不出的迷茫。
左鸣何曾见过这样的关鸿丰，心里一阵酸楚，不知所措道：“完全看不见了吗？”
关鸿丰眨眨眼就，又重新系好布条，“有时候可以看到模糊的人影，但大部分时候，见光则目如针刺，疼痛非常。”
关鸿丰语气平常，听不出他的这个「疼痛非常」究竟有多痛。
徐清风见关鸿丰的眼睛还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但悬着的心没有完全放下，“这伤，是如何来的？”
关鸿丰手法熟练地在脑后系一个结，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开口道：“我们绑架了雷靖，一开始很顺利，后来才发现不对劲……”
他们所有人，包括陈恪、徐清风，包括左鸣、关鸿丰，也包括卓州和铅州的百姓、还有那些雷靖用赏金吸引来的江湖客，都以为雷靖的铅州之行，都是要找到徐清风，报杀子之仇。
然而事实上，雷靖虽然买凶杀人，却没有调查过徐清风的行踪，而是一开始就直奔铅州，在城中大肆寻找徐清风也只是障眼法而已。
雷靖的目的，是与魔教取得联系。
“魔教在铅州城内？”徐清风惊讶不已，除了出现在上封镇的那些魔教狂徒，还有别的吗？
左鸣也十分诧异，当时铅州封锁城门，难道不是为了防止魔教入城，而是要防止魔教出城？
“这些也是我们事后的推断……”
雷靖在铅州城中的关系不一般，尽管铅州被封锁着，还是来去自如，关鸿丰出发的时候雷靖已经离开了铅州，他们都以为雷靖为了青花会急着回卓州，便日夜赶路希望在路上设伏，没想到雷靖走得远比预想的慢得多。
——像是在等什么人。
抓住雷靖的时候雷靖没有防备，惊讶害怕的表情不似作伪，还有些紧张得过了头。
关鸿丰命人把雷靖等人的眼睛全部蒙上，找了个山窝子把人关起来，伪装成劫匪，要雷靖缴纳赎金。
雷靖一口答应，说自己是卓州的有钱人，可以给足足够的赎金，只要不杀他。
——“你们是什么人？别杀我！我有钱！”
——“我不管你们是谁，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我都可以拿得出手。”
——“你们让我的小厮回去报信，拿着我的牌子，就腰上的那块玉牌……”
——“我没有想跑，求求你们，别杀我……”
关鸿丰当然没有想杀雷靖，只是后来被雷靖逃脱并掉入魔教的陷阱时，关鸿丰不得不感叹：雷靖的演技真是炉火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