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励于是说:“宋时的交会之乱尚在眼前,朕自然不可能想印钞就印钞。十年回收一次旧钞,旧钞与新钞尽量维持在一比一。”

  傅少阁道:“陛下可安排好了发行纸钞的人选?”

  顾励说:“朕看傅寺丞足以担当此任。”

  傅少阁说:“陛下,请恕臣直言,若要让臣掌管纸钞发行之事务,还请陛下答应臣,不可随意印钞。陛下亦知道,纸钞发行太多,会让百姓手中的财富贬值,到时候必将带来极大的祸乱。”

  顾励说:“朕和你一样,不想把民间经济摧垮。你放心吧。”

  顾励想的却是,三年免税时间过去,即使是最穷困的百姓,只要勤劳耕作,手里也应该攒下了一些余粮,可以换成钱了。虽然经过三年的通货膨胀,纸钞贬值,但粮食的实际价值不会变,所以这些穷困百姓,受到通货膨胀的影响会很小,手工业者会受影响,但影响较小,他所抽取的财富,大多来自那些站在财富顶端的人。

  在一个封建社会,这些人完成财富的原始积累的手段都不会太光明。他从这些人手里拿点钱,那不是应该的吗?比起小冰期带来的种种灾害,财富上的损失算不了什么,他自己都把内帑的钱拿出来了,这帮有钱人给点钱怎了?

  而且他又不会把这些钱据为己有,拿这些钱发展教育、医疗、兴修水利、治理黄河水患,完善基础设施,服务底层群众,那不是很好吗?!

  顾励继续道:“纸钞发行之事,便交由穆丞相主持,傅寺丞主办吧。纸钞要发行几种面额,与白银的兑换比例多少,都由尔等议处。”

  傅少阁先行退去。穆丞相留下。

  顾励对穆丞相说:“傅少阁这个人,丞相需得多盯着点。”

  现在他倒是不怀疑傅少阁办事的能力了,他怀疑的是傅少阁的忠诚。

  发行纸钞的事交给傅少阁来办,那他就相当于央行的行长啊。这职务位高权重,若是不加强监督,傅少阁被金钱腐蚀是小,养出一帮朝廷蠹虫是大。

  穆丞相道:“印发纸钞之事,自然不能由傅寺丞一人专权,他一个人,也挑不起这担子,扛不下这压力。老臣打算将傅寺丞调入户部,自十三清吏司抽调人手,成立宝钞司,掌管宝钞发行之事。”

  顾励点头道:“如此甚好,穆丞相多费心了。”

  穆丞相仍旧忧心忡忡的,说:“陛下,这纸钞发行下去,百姓们当真能接受吗?”

  顾励站起来,认真道:“改革,就是新的事物取代旧的事物,只要方向是好的,积极的,我相信百姓们会明白的。”

  穆丞相也告辞离开。顾励得意地在暖阁里打了个滚,一抬头,就看见顾由贞站在门口,忧心忡忡道:“父皇……父皇怎么了……”

  顾励连忙站起来,问道:“贞儿,你不是在母妃那处玩耍么?怎么一个人跑来了?”

  他走上前,抱着顾由贞出了东暖阁,就见到俞广乐正等在外头。

  原来是俞广乐带他过来的,顾励让俞广乐进来,问他:“办报的事情筹备的如何了?”

  俞广乐正是为这事来的,回禀道:“陛下,小人已选好了地方,雇好了人手,朝中关节业已打点,印刷用纸与活字也已准备妥当了。这第一期《大楚晨报》,不知陛下想刊刻些什么内容?”

  顾励大喜,找出自己练笔写的那些申论作文,交给俞广乐:“就这些文章,你挑着刊登吧!”

  俞广乐翻开一篇,喃喃念道:“《论党争的十大危害》?”

  顾励想了想,说:“作者署名就写:顾宜兴。另外,既然是晨报,那还需得有个‘每日天气’栏目。你就写:明天天气晴,风力4-5级,傍晚有小幅度降水,伴有雷电,请注意防范雷雨不利影响。”

  俞广乐应了一声,问道:“陛下,那这报纸如何定价呢?”

  “暂定一通宝吧。”

  俞广乐领命出了宫。

  傅少阁忙到深夜,差不多将纸钞的兑换比例和面额定了下来。穆丞相去找吏部尚书左世爵,商议将傅少阁调任户部,为他组个班底的事。

  傅少阁自问与这位穆丞相打交道不多。之前王正专权,穆丞相几乎被架空了,傅少阁自然也没那闲工夫讨好他。那天在顺天府地牢内,穆丞相一下子叫出他的姓氏官职来,已经够让人惊讶了,可没想到穆丞相居然对他所知颇深,甚至将他举荐给了皇上。

  饶是傅少阁尽力按捺住血液中的兴奋,也明白,他飞黄腾达的日子要来了。

  傅少阁在马车中小憩片刻,到了府邸。他的府邸不如聂光裕的五进大厝那般张扬,不过是三楹居舍,够他与家仆们居住。家仆不多,是以近来这府邸内多了一位客人,也仍然是颇为宽敞的。

  前几天方从鉴被放了出来,伤还未愈,傅少阁想带他回家,方从鉴却执意要回自己原来的住处。

  哪知道方从鉴一回到惜薪司北厂的猫耳朵胡同,便发现事情不太对劲。

  家里的门是开着的,走进去一看,床居然塌了?

  这也就罢了,家里仿佛是遭了贼,地上一滩黑色的印子,散发着血的腥臭之味,衣柜里的衣服不翼而飞,就连厨房里的盐都空了!

  方从鉴望着一片狼藉的家,用家乡话喃喃道:“干,搞么事……”

  一路跟来的傅少阁也跟着纳闷,又劝他:“屋子都成这样了,怕是不能住了,去我那处吧!”

  方从鉴有些犹豫,被傅少阁再三邀请,只得跟他一起离开,是以错过了每天晚上回到这里来住的乞丐小猫。

  方从鉴在傅家住了几天,他身子骨壮实,在地牢内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才喝了几天药,身体已见得好转了。傅少阁没碰他,只是偶尔,傅少阁会用一种特别的目光打量他,像是钻研八股文似的,要把他从头到尾,拆解明白。

  傅少阁也曾问他:“在牢里受那般的酷刑,怎么忍下的?为何不求饶?”

  方从鉴也不明白,忍耐痛苦这种事,对他这样的人来说,难道不是与生俱来的本事吗?

  方从鉴无法回答,傅少阁便不再问了。偶尔有时间的时候,他会教方从鉴看书认字,这对傅少阁来说,不过是无聊的消遣,但是方从鉴学得十分认真。

  他识字不多,还都是加入叛军之后,上级为了让他能顺利传讯,教了一百多个字。对于能学习的机会,方从鉴是十分珍惜的。

  学习、识字,这都是他曾渴望的。

  就如同高高在上,站在云端的傅少阁。

  都是他一直渴望着的。

  傅少阁回了家,与方从鉴说了两句话,草草洗洗便睡下了。第二天一早,傅少阁吃早饭的时候,方从鉴已经从外头回来了——他习惯早起后,出去走动走动,为傅少阁带回春天的风沙,雨天的泥泞,和京城拂晓的讯息。

  这天早晨他回来,带回了一份报抄。

  这报纸与邸报一般大小,居右写着四个大字《大楚晨报》。傅少阁扫了一眼,这居然是今天第一次刊刻的报抄,而且还是民间报坊发行,傅少阁直觉这报抄意义非凡,然而往下翻翻,看到报中居然以大量篇幅刊登一篇白话文章《论党争的十大危害》。

  纸张宝贵,所以书写时都尽量用文言文,文言文已通行了几千年,这些读书人们咋一看连篇累牍的大白话,一时间都有些不习惯。

  “原以为是江南复社那帮人的手笔,现在看来,倒并不像。”傅少阁把报纸放到了一边,不再关注。

  方从鉴倒是很感兴趣,把报纸上的内容认认真真读了一遍,还认真记下了天气预报。傅少阁已吃了早饭,出门往官署去了。

  马车走到半道上,又有些堵。傅少阁百无聊赖,向外张望,宣武门里街上,十几骑并辔前行,把道路堵了大半。

  傅少阁认出来,这十几骑高头骏马上坐着的骑士,都是朝中的熟人。为首一人乃是焦烈威。此外还有宫中少监一人,兵部职方司郎中一人,京城守卫数人。

  傅少阁喃喃道:“上头要换此人前去辽东?”

  到了官署中,果然听说了,陛下任命焦烈威为关锦总督,司礼监少监董鹏为监军,兵部职方司郎中燕自也为军机赞画。据说陛下还曾给了焦烈威三条锦囊妙计,就不知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了。

  穆丞相办事够利落,下午傅少阁的调令就来了。傅少阁到吏部办手续,在皇城内的官署进进出出,总算是把手续办齐全,明日就能直接去户部上任了。

  傅少阁回到太仆寺整理东西,聂光裕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随舟,我听说你要调去户部?在咱们太仆寺待着不好吗?”

  傅少阁笑道:“既然入了仕途,擢升黜陟便是家常便饭,南浦兄,你多多保重。”

  聂光裕依依不舍地将他送到太仆寺外,只听一声春雷,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起来。

  傅少阁抬头,就看见方从鉴撑着伞,自氤氲春雨中走来。

  第一期的《大楚晨报》,俞广乐只印了三十份。一天下来,还余出二十份,俞广乐都收入仓库内存放好,算作纪念。

  他哪里知道,现在这无人问津的《大楚晨报》,会成为后世的收藏家抢破头的珍宝。

  夜色深了,报坊的活计们点上灯,提前把明天的《大楚晨报》印刷出来。伙计问俞广乐:“东家,明天的报抄还是只刊刻三十份吗?”

  俞广乐嗯了一声。虽然只要一通宝一份,几乎是白送,但他压根不觉得这《大楚晨报》会有人买,陛下大概是无聊了,想刊印点东西玩玩,待陛下兴头过去了,这报抄便不会再办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QAQ我犯了一个大错,后X这种叫法都是史学研究上的叫法,一个朝代是不会把国号称作后楚的,一般会叫楚或者大楚。我被后金误导了。后面我会注意哦,但是前面的就暂时没法改了。

  另外我发现我前面把东暖阁全部打成冬暖阁了,打得太快也没有发现,抱歉抱歉。

  这些错误等我全文完结了一起修改,现在修改前面给读者的观感不好,怕有的读者误会我伪更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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