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峰的雪寂静无声, 无涯峰是紫极宗最高的山峰,一年内大半的时间都在下雪。
今年无涯峰的雪天来得比往年都早,祭月节一过,就下起了纷纷扬扬, 鹅毛般大的雪, 寒冷的空气侵袭了仙境一般的无涯峰。
经过祭月节一事, 楚稷慈已经不允许姜袭月再随随便便出去了, 姜袭月也心有余悸,不敢再踏出宗门半步, 只在无涯峰陪着姜宁安玩耍。
回了无涯峰, 玄徵并没有多问姜袭月什么, 他还是一口一个“楚城月”的叫着他, 但姜袭月很清楚, 玄徵应该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 但是生怕霍寒泽起疑,一直忍着没有说出来而已。
姜袭月心中越发的愧疚起来, 他为了做一点点弥补,还亲自下厨,做了玄徵喜欢的糕点, 这无异于已经告诉玄徵, 自己就是“姜袭月”。
玄徵吃着姜袭月亲手做的糕点, 虽然不是很好吃,但那熟悉的味道瞬间让玄徵泪流满面。
他沉默着, 只管埋头往嘴里塞那些样貌并不精致的糕点, 眼泪滴落进糕点之中, 咸味和甜味混合在一起, 玄徵却吃着吃着笑出了声。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没有一个人说出来。
然而愉快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玄徵带着姜宁安在无涯峰住了大半个月,霍寒泽那边依旧不停地寻找着与姜袭月又相似容貌的年轻男子,玄徵很快就收到了霍寒泽的千里传音,要他赶紧把姜宁安带回荒州。
姜宁安自然是千万个不愿意,她紧紧地抱着姜袭月的脖子不肯松开,眼泪吧嗒吧嗒直直掉进姜袭月的领子里,滴落在脖颈上。
“阿爹,宁安不想离开你呜呜呜呜……”姜袭月哭得十分伤心,甚至连楚稷慈的话都当做耳边风,怎么说都不肯松开姜袭月。
“安安,听话,你先跟着玄徵叔叔回去。”姜袭月也舍不得姜宁安离开自己,可是霍寒泽那边又催得急,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姜袭月一下一下抚摸着姜宁安的后背温声安慰着。
姜宁安小幅度的摇摇头,她还是不肯离开姜袭月。
无奈之下,姜袭月只能伏在姜宁安的耳边,故意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说道:“安安乖,你先跟着玄徵叔叔回荒州,等下次安安来紫极宗找师公,你让师公带你来找我,阿爹现在住的地方非常漂亮!我们在那里住上一段日子好不好?”
说着,姜袭月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就我们两个。”
语毕,姜宁安终于止住了哭声,她双眼哭得通红,看得姜袭月心疼万分,双眼也跟着湿润起来。
“真……真的吗?”姜宁安打着哭嗝,委屈巴巴的看着姜袭月,她吸了吸鼻子,眼里满满都是不舍。
她颤颤巍巍伸手小手,竖着小拇指,声音颤抖道:“那……那我们说好了……下次阿爹要让师公带着宁安去你那里哦,阿爹可不许又跑不见了,我们拉钩钩。”
姜袭月强忍着哭意,伸手和姜宁安拉了勾。
父女俩恋恋不舍的分别,姜袭月看着玄徵以千里传送阵带着姜宁安消失在他的眼前,那一刻他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悲伤,跪在地上,紧抱双臂,绝望又无助的大声痛哭起来。
哭声在无涯峰上空回荡,持续了很久才渐渐消失。
姜袭月哭得太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楚稷慈默默地走上前,将他抱起,然后走向寝殿把他温柔的放在了床上。
雪落无声,寝殿内照顾着姜袭月的楚稷慈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楚稷慈的双眸漆黑深邃,带着无涯峰寒冷的冰雪,如今却满眼尽是温柔,看着床上昏睡过去,脸上还湿漉漉一片的姜袭月,他低低的轻叹一声:“这一切本该不会发生的……都是为师把你牵扯了进来……对不起月儿……为师欠你太多了……”
无涯峰的雪越下越大,透骨的寒意也弥漫着整个无涯峰。
姜袭月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无涯峰了,他被楚稷慈带回了深山幽谷之中。
这片山谷没有名字,姜袭月一直叫它深山幽谷,只因它地处于群山峻岭和深深峡谷之中,与世隔绝,幽静安宁。
深山幽谷之中有一片不小的平地,一座精致的小木屋紧紧地伫立其中,山谷中有一条潺潺的溪流,汇聚到小木屋不远处的湖水之中,湖水干净清澈,水中游鱼肥美壮硕,湖底青青水草也能够看的清清楚楚。
深山幽谷还是秋日之景,山林中树叶五彩斑斓,还有阵阵空灵的鸟鸣,空气里弥漫着深秋的气息。
“师尊?”姜袭月刚刚醒来,身体酥软没有力气,他踉踉跄跄的走到门边,扶着门框环视一周,却始终没有看到楚稷慈的身影。
姜袭月放出灵力感知,发现楚稷慈根本不在深山幽谷之中。
他已玉盐经离开了,趁着姜袭月还昏睡着就走了。
姜袭月心中愧疚,自己一直在给他人添麻烦。
“算了,反正都回来了,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整理一下吧。”姜袭月喃喃自语道,他休息了一会儿就起身去打理小院子里开得繁茂的秋菊。
在深山幽谷的日子有些无聊,但好在林子里的小动物们都比较喜欢姜袭月,它们会趁着天气彻底凉下来之前,来小木屋看看姜袭月,姜袭月也会给它们治疗伤口。
这样的日子看上去十分有趣,可随着天气渐冷,动物们来的越来越少,姜袭月也开始觉得无聊起来。
他每天都想要出去逛一逛,去看看亲人,可又害怕自己会被霍寒泽发现,带给家人痛苦和麻烦。
当深山幽谷下起第一场雪,姜袭月望着漫天大雪发呆。
下雪的时候这里格外寂静,没有一点声音。
忽然间,姜袭月身后传来一声枯树枝被裁断的声音,他心中猛然一惊,陌生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他猛地转身,只见几个形色诡异的人出现在了小木屋旁边。
“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姜袭月指尖凝聚起淡绿色的光芒,他体内的木灵根被运用的很好,所以做战斗准备之时,也下意识选择使用木灵根作战。
那几个鬼祟之人见自己被发现,也不装了,他们拿出一个卷轴展开,比对着姜袭月看了又看,然后又嘀嘀咕咕了一阵,看得姜袭月浑身发毛。
“就是他,带去魔神宫领赏吧。”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猥琐的打量着姜袭月,声音尖细露骨。
姜袭月冷笑,说:“哼,一群蝼蚁……”
话音未落,姜袭月就感觉到身后一股冷风袭来,心头危险感剧增,他暗道一声“不好”,还没来得及回头,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大脑浑浑噩噩,这一幕何其熟悉,他还没来得及向楚稷慈发送求救信息,眼前一黑,顿时没了意识。
“傻子!你下这么重的手做什么!”尖嘴猴腮的男人见姜袭月晕倒,他吓得连忙跑来查看姜袭月的情况,男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湿漉漉的触感令他心头一慌,“出血了……”
给了姜袭月闷头一棍的男人高高大大,他看着尖嘴猴腮男人血淋淋的手,也露出了惊恐慌乱的表情。
“怎……怎……怎么办?”高个子说话吞吞吐吐,看上去也不是很聪明,“我……我……我下……下手……没……没个轻重,这……这人不会死……死……死了吧?”
尖嘴猴腮的男子犹豫了一阵,他招招手,叫了一个同伴上来,指着姜袭月说道:“用你那治愈之术把他伤口处理一下,趁他还没醒过来,我们赶紧把人送过去。”
说着,他们简单处理了一下姜袭月的伤口,然后原地施展千里传送阵,带着姜袭月离开了深山幽谷。
而在那几个人离开后没多久,感知到姜袭月有危险的楚稷慈感到了深山幽谷。
他在深山幽谷周围设下的结界被人巧妙的破开了一个洞口,避开了楚稷慈的感知,只有大量陌生人闯进结界后,他才感知到姜袭月有危险。
“月儿!”楚稷慈心中慌乱担忧,他匆忙来到小木屋,没见到姜袭月,只看见小木屋前的雪地一片狼藉,不仅有多人踩踏过的凌乱脚印,还有淡紫色魔族印记的千里传送阵。
更令楚稷慈感到担忧的是那雪地上染了一大片的鲜红的血迹。
“霍寒泽……”楚稷慈带着恨意有些咬牙切齿的念出这个名字,他紧紧皱着眉头,念咒召唤自己的灵剑,御剑凌空,朝着荒州飞去。
彼时,在遥远的荒州,魔神宫内十分混乱。
姜宁安将魔神宫上上下下闹得鸡犬不宁,就连玄徵也奈何不了她。
“我要去师公!我要去找师公!我要去找师公!”姜宁安坐在魔神宫正殿的大梁上,她晃着两条白藕似的小短腿,将伺候她的下人们吓得战战兢兢,一个个伸出手想要接住她。
“大魔头呢!他为什么不让我去见师公!”姜宁安仰头往后倒去,吓得底下的小魔族们惊呼连连,她坠落到半空,一个闪身又出现在正殿另一根房梁上。
自离开紫极宗后,霍寒泽便不再允许姜宁安随意离开魔神宫,他专门请了魔族内颇有名望的长老和修为高深的大能来做姜宁安的师父,要求姜宁安开始静下心学习。
可姜宁安满脑子都是无涯峰上的姜袭月,根本无心学习。
起初的时候姜宁安还乖乖听话,跟着师父们学了十几天,姜宁安学习东西很快,可到了后面她就开始嫌无聊了,师父们又不敢说重话,小丫头鬼灵精的很,稍微不对就开始装可怜哭鼻子。
到现在,姜宁安根本不怕师父们了,甚至跑到正殿大哭大闹,说要去紫极宗找楚稷慈玩儿。
霍寒泽刚刚处理完一批事务,就有下人来报姜宁安在正殿里吵吵闹闹,他抬脚正准备去说道说道姜宁安,被他拍去调查“楚城月”的影卫忽然回来了。
“魔尊大人,楚城月……被人绑架了。”影卫低声说道。
霍寒泽顿时皱眉,声音低沉了几分,他张了张嘴,正准备训斥影卫,门外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霍寒泽心里十分烦躁,这几日荒州的事情越发的忙了,他分身乏术,倍感劳累,也越发的想念姜袭月。
“报告大人!宫外有一伙人,说是……说是找到了君后殿下……”霍寒泽没有回应,门外的人就已经急的不行了,他大着胆子直接向霍寒泽报告。
“有人找到了师兄?”霍寒泽的心脏快速跳动起来,他心中有些怀疑,他不敢怀有希望,可又暗暗祈祷他们找到的真就是姜袭月。
可是,他已是神明,又有谁能够实现神明的祈祷。
霍寒泽微微垂眸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影卫,说:“你继续。”
影卫点点头,继续道:“那群绑架了楚城月的绑匪……估摸着是看到了您命人张贴寻找与君后相似之人的皇榜,所以……他们应该是绑了楚城月来这里了。”
语毕,霍寒泽整个人都愣住了,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之前就觉得“楚城月”给他的感觉非常熟悉,可碍着楚稷慈等人的面子,他实在不好直接下手查看,可如今有人照着姜袭月的画像将他绑来了魔神宫。
楚城月……会是师兄吗?
霍寒泽不再多想,他直接推开门,命令道:“让他们来本尊。”
一声令下,没过一会儿,乌泱泱一群侍卫便哑着几个模样刻薄的男人来了。
“人呢?”霍寒泽在人群中没有找到他所想看到的人影,他的心情霎时间阴沉下来,话语中都带着一股子杀意与狠戾。
“回魔尊,他们带来的人身上有些伤口,还在昏睡当中,属下叫了医修来为他诊治,此刻正在偏殿休息。”带头的侍卫长恭敬地回应道。
闻言,霍寒泽立马动身前往偏殿,他每多走一步,心脏就跳动的越快。
一定是师兄……一定是师兄……求求你了,一定是师兄……
霍寒泽暗暗祈祷着,他来到寝宫偏殿,站在门口不敢进屋,只是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踏上昏迷不醒的俊秀艳丽的青年。
那张脸霍寒泽一辈子都忘不了,只是一眼,他便认定那人就是他的师兄,他的姜袭月。
“师兄……”霍寒泽失声喃喃,眼里涌起失而复得后的眼泪,他快速走到床边,伸出手想要轻轻抚摸姜袭月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庞,可双手却因为太过激动而颤抖个不停。
“御医,君后他怎么了?”霍寒泽沙哑着声音问道。
御医擦了擦额角密密麻麻的细汗,颤颤巍巍的说道:“回魔尊……君……君后的……脑后有棍棒之物重重敲击的痕迹,虽然被人简单处理过,但是您知道的……头颅分布众多敏感穴位,稍微不注意就会有生命危险……”
说着御医顿了顿,他又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跪在霍寒泽面前,觉得自己只要说错话,小命很有可能不保,他想了想,说:“君后他……伤及头颅又草草治疗,脑中有淤血挤压没有发现……微臣方才才消去了君后脑中淤血……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说罢,毫无存在感的影卫不知什么时候从人群后走到了霍寒泽身边,他朝着霍寒泽鞠了一躬,说:“回魔尊,这几个人是魔族中恶名昭彰的人贩子,五千年拐卖魔族及其他种族人口,被正道仙门所杀,您复活了他们,这三年里他们倒是老实了一点,可看到您发的悬赏,他们心生邪念,又干起绑架人的老勾当。”
绑架了姜袭月的几个人心中一慌,一个个大声喊冤,霍寒泽心头怒火中烧,一挥手,地上齐刷刷的掉下几个软趴趴的红色物什——那是那几个绑匪舌头。
绑匪们张着嘴,呜呜哇哇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影卫又继续道:“属下查过,他们之前送了几个与君后相似的人过来,每一次都一口咬定他们找到的人就是君后,但事实上有几个人是被他们强行永久易容,又毁了他们灵智的普通人。”
“此外……有几个身体孱弱的人,死在了这伙毛贼手上……因为他们不肯配合,又有些修为,不好摧毁灵智,这几个毛贼便……轮流玷污了他们……然后杀了他们……取下了他们的脸……”
影卫不说了,后面的事情霍寒泽自己都能推断出来。
那几个绑匪连连摇头不肯承认,可霍寒泽又怎么会相信他们。
一时间,偏殿里蔓延开强大的威压,霍寒泽双眸通红,他缓缓看向那几个绑匪,巨大的压力将他们生生挤压致死,肉沫血浆溅了在场之人一身。
“把他们处理了。”霍寒泽淡淡道,仿佛方才杀了人的根本不是他,他挥挥手,将自己身上的血迹和肉沫都挥去,微微弯腰抱起姜袭月,向着自己的寝殿走去。
“这间屋子已经脏了,不适合君后修养,去把宫里所有的医修叫来给本尊医治君后。”霍寒泽声音沉沉道,“不要让公主知道,先瞒着她,免得郁颜又闹起来,她不是想去紫极宗吗?让玄徵带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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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