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心忍不住噗嗤一笑,将干脆将那个篓子都递给锦心:“我这几日闲来做了不少,却多有用不上的,你若喜欢,都是你的。”

  几人说着话,婢子又端了冰镇的杨梅荔枝来,几人喝着茶吃果子,正说起锦心要在自己院里种什么花时,忽见几个婆子前后走过来,有文夫人院里的,也有徐姨娘、梅姨娘院里的。

  澜心一扬眉,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姑娘们,太太吩咐了,叫姑娘们快回去穿好衣裳收拾物件,咱们就套马车回城里,今年端阳节不在这边过了。”文夫人院里的婆子站出来欠了欠身,几人听了都有些惊讶。

  澜心快人快语,“这过节的置办预备得差不多了,好好的,怎么又要回城了?这天儿多热啊,城里可没有园子里依山傍水的凉爽。”

  婆子道:“我也不知道太太的,不过太太便是如此吩咐的。”

  徐姨娘、梅姨娘院里的婆子也催自家姑娘快回去收拾东西,锦心听了便道:“也罢,二姐你也不必问了,想来是有什么事不便详说的,且各自回去收拾东西回城吧。”

  园子里这边日子松散,盛夏里不用上课,每日不过赏赏花斗斗草,气候又比城里凉爽,澜心自然不愿回去,但既然是文夫人的吩咐,她也不敢耽误,当下众姐妹别过,各自回院里了。

  到园子里徐姨娘居住的小院时,锦心便见她们已经装着箱笼忙碌起来了,徐姨娘还吩咐:“日常用具带着,衣裳不必带的很多,太太的意思是咱们只会去住最多一旬,家里还有换洗衣裳呢。”

  锦心走过去,顺手揉了一把乖巧地蹲在徐姨娘脚边啃着粽子的林哥儿,问徐姨娘道:“咱们只回去住一旬?”

  “不错,太太是这样说的。”徐姨娘安慰锦心道:“可是舍不得这边?不怕,过些日子就又过来了。今年太太是拿定主意要在园子里避暑过夏日,也好避一避城里的风头。你瞧这阵子城里风声鹤唳的,整个江南多少官员下马了?咱们金陵知府帽子倒是还戴得安稳,可你大哥今年府试中了,咱们家低调点没坏处。”

  锦心道:“我知道,可这一旬回去又是要做什么?”

  她心里倒是稳当得很,没有感觉到会有什么坏事发生,可这种超出预期远离把控的变数,总是会让她直觉地有些不喜。

  徐姨娘笑眯眯地揉揉她的头:“小孩子家家,就不要操心这些了。回去正好,五月节,阿娘带你和林哥儿回去看姥爷、姥姥,本来想着路途遥远,怕你们两个受不住,我自己一人回去的,如今回城可好了,方便许多。”

  “好吧。”锦心蹲下戳戳林哥儿,一扬下巴看了眼他手里捧着的第二个刚刚拆开的粽子,用眼神示意。

  林哥儿立刻懂了,腮帮子鼓鼓地捧着新粽子乖乖上贡,锦心咬了一口,是白糖绿豆沙的,馅料不是单单一块,而是混合在糯米里,口味香甜、口感绵软,唇齿生香。

  徐姨娘在旁轻笑着:“那粽子一旁还要,你自己掰一个就是了,何苦来呢?”

  锦心摆摆手示意文从林自己吃够了,站起来拍拍裙摆,轻哼一声,道:“这是要叫他习惯有好吃的先给我。”

  “你啊,打小就一身霸道劲。”徐姨娘无奈地点点她的额头,却没再说什么。

  收拾东西就是一番折腾,车上有娇客,马车又不好走得太快,等回到城中的时候已是下午了。

  有人早早回来知会,一进乐顺斋便有厨房的人将分不出是午膳还是晚膳的饭食送来,夏日菜式以清淡爽口为主,或许是怕这些主子在路上折腾了半日无甚胃口,预备得也尽是酸爽鲜香的开胃菜式。

  厨房送来的凉面是极酸甜爽口的,透着一股子芝麻酱的香,徐姨娘叫立夏给锦心和文从林各拌了一碗,鸡肉煮得正正好,撕成细细的丝也不会太过软烂,裹着酸甜的料汁与红油,直教人胃口全开。

  除此之外还有四碟小菜、一大碗绿豆老鸭汤并一碗芝麻鹅脯。锦心路上有些累了,加上热伤风并未好的完全,不大有胃口,挑了两口凉面便下桌了,虽然心里觉得自己很对不起那香喷喷的、已经为她死了的老鸭和大白鹅鸭汤,但她真心是半点都吃不下了。

  徐姨娘见了便有些不放心,拉着婄云叮嘱一番,晚间婄云便煎了陈皮乌梅麦芽开胃茶,锦心一面喝着,一面问:“底下谁来了。”

  “徐家遣来的婆子,送了舅爷配的五月节沐浴用的香汤药包来,并问姨娘端阳可回去吗。”婄云回道。

  算来她也是与徐家打过交道的,不过都在上辈子了,建国之后,徐家仍还在时的老夫人被尊为温国夫人,家中男丁各有官爵受封,徐舅舅与徐家长兄建医学院,次兄镇守京师,舅夫人以护卫皇后之功受封靖阳夫人,长女……追封定昭将军,配享太庙。

  可惜无论如何的尊荣也只是死后哀荣,挽不回活生生一条性命了。

  婄云垂眸,掩去眸中的哀色,又将茶碗斟满,叮嘱锦心:“姑娘好生用茶,多饮些,稍后再叫人进些点心来吧。”

  锦心点点头,用过茶点,与徐姨娘说了会话,定下转日到徐家去,看屋外已是黑漆漆的一片,食也消得差不多了,便上楼睡去了。

  许是夏日暑期炎热,锦心睡得不大安稳,迷迷糊糊的,只觉眼前一时漆黑一片,一时耳边遍是肆杀叫喊声,一夜里都仿佛在来回颠簸奔走,未得安稳。

  前时金陵祸起,文老爷客死他乡,文夫人撞死在江南总督官衙门前,徐姨娘大惊大悲之下病亡,文从翰匆匆往姑苏去搬救兵,交代妻子照顾好家里,可没几日便有人来抄文家,便是徐家从求医的客人口中听到风声,连夜登门,带走了还在为文老爷与徐姨娘服丧的锦心与文从林。

  后来一路向西南逃亡,也是徐家人护着锦心与文从林,再到打天下时,徐家舅舅的二子一女皆投了军,两个儿子一个进了军医营、一个上了战场,女儿护在锦心身边,多少次与婄云一起保她死里逃生。

  徐家舅母父亲是开镖局的,算是半个江湖人,她也有些武艺在身,教授给了儿女们。算来若不是锦心拖累,徐家那位性格开朗洒脱的姑娘本该一生浪迹江湖潇洒自在,而不是力竭战死在沙场之上。

  一夜惊梦,醒来时锦心只觉心口发堵,脑袋昏昏沉沉的,好像有许多事情忽然冲进记忆里,又好似是一片雨后霓虹,伴随着她的清醒逐渐消散。

  最终脑中清晰清晰回荡着的只有一句“去日之事,不可追也”①,和一句“珍惜眼前人”而已。

  婄云就守在她的床旁,眼看着她端端正正地睡在床榻上,却是一夜呓语,面庞惊恐未曾安眠。终于还是在清晨时唤醒了她,煎了安神汤来,又将被她攥得满是褶皱的薄毯抚平,叠得整齐收起,安静而温柔。

  “绣巧,上回咱们去进香,固云道长是怎么说的来着?”锦心用过安神汤,换了衣裳洗漱,坐在桌前让绣巧为她挽发,手指捏了捏眉心,问道。

  绣巧回想一下,“是叫您不要着急,凡是总有结果答案,只是不在当下。”

  “哼。”锦心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眼帘垂着,盯着自己纱袄上的兰花刺绣,眼神有些冷,又像是着急与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