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四下何其安静。
苏玉舟入定半天才终于在几声轻叹之后,听见对面榻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他此时才放心地偏头看向对面。
修炼到一定境界,夜视能力都很好,他便不难瞧见对面榻上人有些孩子气的睡姿。
只见其侧卧而眠,右手成掌压在头下托住脸颊,左手则搭在前者的胳膊肘处。
而靠近床尾处的榻沿上,搭着她的钻出被褥的左脚。
苏玉舟定定瞧着那只脚。
这脚很瘦,能瞧见脚背皮下骨头形成的沟壑,沟壑前端连着的脚趾也是短短小小圆溜溜的,瞧着有两分可爱。
可视线移至脚踝处,苏玉舟却当即抿了抿唇,心口也开始发闷。
她脚踝处的红痕比她手腕上的颜色要深上一些,红痕也多出一些,有捆缚过的,也有人大力握住弄出来的。
苏玉舟不由得回想起他破了结界掉入榻上时所见的情形。
那畜生当时就捉了她一双踢腾的脚的脚踝,欲迫她行事。
这深深的红痕该是那时弄出的。
苏玉舟只觉这红痕分外刺眼。
于是他轻掀被褥下榻,悄无声息到她榻前。
盯着她的睡颜瞧了两眼,伸手抚平她眉心的褶皱,他才施动术法替她一一消除腕上和踝上的红痕。
做完这些,他便将这只裸露在外的小脚塞回被中,跟着又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榻上闭眼入眠。
对此并无所觉的沈韶春,在梦里泥了一夜。
梦里起了一片红色大雾,混混沌沌。
隐约有急促的心跳声,有女子的哭声,还有阴柔男子的恐怖笑声,声声自称“为夫”,唤着“娘子”“美人儿”。
最后幔帘挑动,梦中景象终于清晰了,却是在那间屋子,那红衣男子袒|胸|露|乳抓了她一双脚踝要生扑与她。
“不要!”
沈韶春猛地大叫一声,终是瞪着一双眼睛清醒过来。
她看了看四周,确定自己是在苏园的屋子里,她榻的对面还有一张榻,只是这榻上枕被都收拾安放妥帖,不见那个用榻之人。
“小夫人,您没事儿吧?”
想是听见她的叫声,打外头来了个娃娃脸的小女侍,沈韶春冲人摇头,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
“我睡了这么久,你们也不叫叫我。”
“小公子说您昨夜折腾累着了,不让叫。”
沈韶春:“……”这他|妈是什么虎狼之词?
沈韶春忽略掉小女侍脸上挂出的一抹极暧|昧的笑容,她剜一眼对面的榻才掀了被子起身。
简单用过膳,沈韶春思及昨夜自己下的决心,未多休息,她便在榻上打坐练起来。
修炼就好比是学习,得靠自觉。
在苏玉舟没给她制定计划之前,沈韶春自己先给自己做了个规划。
一天打坐四个时辰,挥拍练习两万次,试着融会贯通四个大佬交给的功法。
沈韶春正在中苑阁楼前的大平台上连着,察觉身后有东西朝她飞来,沈韶春一个转体挥着拍子打上去。
那颗灵力化成的小球顿时被她拍飞,见到来人,她抬手从袖中甩出一根红绸。
那红绸周身被灵力缠绕,像条蛇缠上来人的一条胳膊。
她扯着这条胳膊,将自己甩飞出去,绕着人打了个转,将人胳膊连着人上半身捆缚住。
“把人捆了再打,这是凡人的思维,修士可不是木头。”
苏玉舟说着,轻松一挣,瞬间红绸便化作细碎片,雪花似的漫天飞落。
而沈韶春,自己借的这股力消陨,她身子一个不稳,落下之时,单手在莲池中的小径一撑。
没撑住。
手上的一截红绸在石径上打滑,一个不得力,她便掉落莲池之中,喝了两口水。
沈韶春抹一把脸,握拳捶水。
总有一天,她能给他一点颜色看看的,即便不能抵过他,起码也要拉他一起下水。
拳头一松,她忽然有些震骇,她是怎么有胆儿生出这个念头的?
她从前可是个包子。
她小时候婶婶掐她,冲她喊,“你去跟你|妈说啊,你看我怕不怕”她到大了也没敢让她父母知道。
她的上一份工作,好不容易跑下来的事务申请书,到了最后一环,被相关的隔壁部门一个最小的主管“滋啦”一声撕成两半儿,她也只敢偷偷哭不敢吭声。
如今内心却似有把火在烧。
孬种入不了修|真一途。
苏玉舟隔着一池清荷,与一脸倔强的她相望。
他心中欣慰,自己从外界到镜中,多次将她置身麻烦之中,逼她觉醒,终于有了点效用。
果然这个极易扭曲人心的小世界于她有益,能更快激发出因为被废修为而深埋她心底的勇者火种。
真正的试炼,看来可以开始了。
“赶紧起来,去换身衣服,我们出去动点真格的。”
两人去的是距离他们所在的帛屿城七十多里外的蓬崂山。
他们此去的目的,是杀肆虐有些日子的诛人蜂。
在被苏玉舟喂下一颗护体丹后,沈韶春轻笑,蜂而已,她在战术上先藐视了敌人。
可当两人下了飞船落到有诛人蜂出没的山腰上之时,沈韶春不禁退后半步。
眼前个头若一只可以宰杀吃肉的鸡那么大,亮眼睛若探照灯,永动机一般拼命扇动翅膀,嗡嗡如雷鸣的东西,特么的是蜂?
一只就已经足以令她头皮发麻了,关键还成群结队上窜下舞地飞着,速度又快瞅着又凶狠。
沈韶春心内的小人儿当即摆手:不约不约!
“怎么,怕了?”
“您对小虫子怕不是有什么误解?”
“这就是附近我能找到的最小的虫子,别废话了,赶紧杀吧,否则错过晚饭时间,可没人给你留饭。”
这人说完就一脚将她踢进了诛人蜂的蜂群里。
沈韶春:“……”您有大病!
她下意识就是跑,而且是往安全的苏玉舟的身边跑。
但苏玉舟早早看破她心思,一个腾身跃起,跳上了附近最高最粗壮的那棵树的树杈上。
为了不分走诛人蜂的注意力,其还十分“好心”在自己周身设置了结界,同时又在她和蜂群周围设置了屏障。
“我是怕诛人蜂跑出去了,不够你杀。且这留影障记录下你杀蜂群的影像,回去你还能研究研究自己的不足。”
沈韶春边抱头鼠窜边咬紧了腮帮子。
这人狠起来是真狠,不仅逼迫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她面对疾蜂,还要录像留下痕迹。
心头虽恨恨,但沈韶春仍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在连续被诛人蜂蛰了不知多少下后,她终于摸清这蜂蜇人,对暴露在外的皮肤越是蜇得很。
打坐一心二用的苏玉舟,没听见太大的跑动声了,不由睁开一只眼查看。
就见沈韶春正祭出自己袖中的红绸,一边又躲着蜂蜇一边将已经被蜇成猪头的脑袋整个包住。
他动了动唇,又闭上眼。
沈韶春包住头的这个举动,不仅仅是为了抵挡蜂群对自己脑袋的攻击。
这更是她为了让自己事后看录像不看脸能好受些想的办法,她称其为眼不见为净。
一手拍子一手扇刀,沈韶春左右开工,视线在红绸的作用下一片血红,她在这血红的刺激下,很勇地奔向嗡嗡声最大的地方。
时听砰砰重物落地声,时听叮叮利器相撞的脆响,沈韶春边被蜇边疯杀一通。
可使蛮力终究是会累的,在苏玉舟的好心提点下,她开始不怎么得要领的使用灵力,灌注在法器上。
事实证明,大量的练习对迅速掌握一项技能是最有效的办法。
沈韶春在稍有些熟练使用灵力之后,又以拍子配苏玉舟老祖宗教的冻术,扇刀配的是小仙女儿教的柔波术。
两者皆是给地方减速的法术,这给沈韶春增加了灭杀对方的可能性,也让她在更少被蜇的同时能有喘息之机。
不过,这两个术法她用得不太好,反应跟不上,时不时打出去一招才发现自己忘记了带上。
这纯属于是脑子明白了,但手没学会的情况。
沈韶春偶尔会很懊恼上火,火气一冲,她就有点乱来,招数使得乱七八糟。
这一乱,就不免又要挨不少蜇。
她这一杀就杀到了天擦黑。
一拍拍死最后围场里的最后一只乱窜遛她的蜂,沈韶春也精疲力尽地瘫在了地上。
周围都是诛人蜂的尸体,她此时也顾不上理这么许多,两眼就瞪着灰黑色的天空大喊,“苏玉舟,我杀完了,你瞧见没有,我不是个没用的包子了。”
苏玉舟大手一挥撤了屏障,并将方才留下的影像珠保存好。
移形换步三两步便到她跟前,盯着她捆成个粽子一样的头,和她瘫在地上肿成包子一样的双手。
“不错,一共一千六百零六只,明天继续。”
沈韶春的心境变化了许多,仿佛是刚打某个手游的第一天,被人带着3V3乃至5V5最后排位,人约她说明日再战,她也没在怕的。
体力耗得没剩多少了,沈韶春被苏玉舟打地上拉起来,乘上飞船离去。
他二人走后,有另一拨人行到他们方才杀蜂的地方。
看着一地诛人蜂尸首,那拨人高兴坏了,“这下几个村子中了毒的乡亲都有救了。”
接连几日,这拨人都在这时候来捡诛人蜂的尸首回去入药解毒。
终于这日有人看着飞船离去的方向,一边抖开布袋一边装蜂,“方才离去的那二人,日日替咱们杀死这么多诛人蜂,简直是救苦救难的神仙!”
“神仙倒未必,我约摸瞧着那船上写着个‘苏’字,应该是苏家的修士。”
“那今年的祭神节,咱们的香火就烧给苏家吧!”
“我没意见。”
“我也同意。”
“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