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娘,你就吃点吧,都已经四日了,你什么都不吃这样下去你这身子怎么撑得住?”
酣春和杪夏两人轮流来劝。
沈韶春仍旧只是躲在床榻一角。
她的两个胳膊抱着双膝,头垂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连个反应都不给。
别说吃东西了。
她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面前仍会立即出现一片血红。
那二人在她眼前喷血倒地时,沈韶春脸上还挂着笑容。
还有后来的方霓旌。
其人头落地再也不能发声后瞪着双眼的样子,像是烙在她的脑子里,怎么挥都挥不去。
她到现在都不敢仔细回想当日的点点滴滴。
可有时候你越是逃避某些东西,某些东西就越是会反其道而行。
越发清晰地出现在你的脑海里。
“沈姑娘,我知道你难受,但有件事儿,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一声。”
沈韶春脚趾动了动,没搭话。
“那对夫妇,好好掩埋了,就在苏园外头的林子里。而方霓旌,她的尸体已经被送去大华宗了。”
沈韶春这才抬头看着杪夏。
“虽然我不知道那对夫妇于你是什么,但我想他们对你是有真心的,那包酥只有一块是有蛊的,尽管他们被蛊控制,但他们也没想真的和你动手。”
沈韶春顿时落泪。
哭过之后,沈韶春更气了。
苏玉舟明明是可以救下他们的。
但他没有,他反而让他们了结了自己。
这事儿一旦从她心头冒出来,沈韶春就日日都琢磨。
为什么呀?为什么不救啊?
要是救了的话,此时他们应该就去了他们想去的地方,过着他们平凡而幸福的小日子。
沈韶春四日没吃,很快就到了极限,晕过去了。
所有人都来看过她,苏槐序,甚至神秘的苏夷则。
但苏玉舟没出现。
他只是让苏夷则带了句话来。
“‘你若再如此下去,我便将那对夫妇的坟刨了,将他们化成灰烬撒了’,这是公子的原话。”
沈韶春虚弱中被威胁,就生出几分赌气。
“随他便。”
她气若游丝说与苏夷则和大家听。
然后,苏玉舟就真的刨了那对坟包。
将尸体挖出来烧成灰烬,给撒了。
就一阵风的事儿,吹得骨灰都不知道落到了何处。
沈韶春闻讯连扑带摔地跑出门去。
苏玉舟刚刚才从林中回来。
“你,你明明可以救他们的,为何你不救,非要他们杀了自己,现儿人都死了,你还……”
“行凶之人,我为何要救?”
“你这人,实在冷酷无情。”
“沈韶春,你知道我为何容忍你,但这也是有限度的。”
他惯是以这种平静的口吻,说着让人心惊胆跳的话。
沈韶春气血上涌,昂着脖子冷笑。
“限度到了怎样,杀了我?”
沈韶春的笑很快就僵在脸上。
苏玉舟这个疯批,果真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一点点举起。
“你以为我不敢?我就是需要你的血,也可以杀了你放干你的血留用。”
沈韶春抠着他的手挣扎了两下,而后就垂下手,闭上眼睛。
一副悉听尊便,任人宰割的模样。
她知道,如果他对她起了杀心,她是跑不掉的。
即便他不杀她,她有一日出了苏园,那几大宗门也不会放过她。
她的手废了一个温行简,又间接害死一个方霓旌,宗门怕是对她恨的牙痒痒。
到时候,还指不定要怎么死。
“你这么想死,那我还偏不让你死了。”
苏玉舟将沈韶春丢在地上,话说得变态变态的。
“看着她,如果她死了,你们知道下场。”
这话是对槐月他们说的。
这人是说发狠就发狠,保不齐癫起来连自己都打。
沈韶春颓然坐于地面,频频咳嗽。
他什么都不知道,甄叔和萍姨于她就是她亲爸妈的化身。
他们生得一模一样,从声音到身形外貌都一样。
她心里,一直偏执地想,两人就是她爸妈只是失忆了不记得她罢了。
可如今,就这么点念想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沈韶春只觉自己的心上像是被人掏出了个豁口,风一吹她就觉得冷。
经此一事,沈韶春摸着点苏玉舟的脾性了。
暴躁易怒,还喜欢跟人对着干。
这活脱脱就是个有性格缺陷,还没长大的小屁孩儿。
沈韶春想起小姨家的小表弟。
那可真是个好话好说没有用,反着唱调他就来了劲的死孩子。
这苏玉舟就是那死孩子的放大版。
琢磨透了这点,沈韶春的身子也恢复了。
这些日子,她只顾着想死,都忘了酣春被她连累。
中了蛊,即便现在蛊结了,酣春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完全恢复,沈韶春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酣春。
“可惜短时间内不能跟你一起种蘑菇了。”
“等了你好了再种不迟。”
酣春点头,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手。
“韶春,你知道魔族为何叫魔族?”
沈韶春不答。
但她心里一直以为,就像她所在的那个世界,有黄种人还有黑人和白人,就是一个人种罢了。
许多电视剧小说里也都是这样的设定,这已经是一种约定俗成了。
“想必您听说过一种说法,说我们魔族的人,每个人身体都或多或少存有心魔。”
沈韶春的原身应该是听过,她却是第一次听说。
沈韶春点头,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好的倾听者。
“事实并非如此。其实我们魔族受先辈遗传,也受生长环境影响,身体里都会携带着魔毒。”
酣春的尾音有些哑了,沈韶春赶紧给她倒杯水。
“修为越高的,中的魔毒种类越多,也越重,时有不受自己控制的情况出现。”
“表现就像你们家苏公子一样?”
“嗯?”
“暴躁,捉摸不定。”
酣春挑唇一笑,这就算是默认了。
“其实,他现在的情况已经算好了,他以前……”
酣春就此打住。
还是不提以前的好,这样能给沈韶春留个好点的印象,虽然现在这印象也并没好到哪里去。
对方不说,沈韶春也不追问。
说了许久的话,酣春也累了。
沈韶春扶着其躺下,掖好了被角才出来。
她睡前说嘴巴里淡,想吃点蘑菇汆肉汤,沈韶春心下记着了这个。
打屋里出来,沈韶春望了下天。
昨夜下了场雨,今日天好晴,估计那松林里的东西长得很欢快了。
沈韶春回了自己那屋。
丫头们都不在,也不知做什么去了,齐齐消失。
沈韶春遍寻不见,就自个儿戴上古代版的“背背佳”,襻膊,直奔北苑而去。
她没去过北苑的那片松林。
那处偏,没有专门的路通往,只能穿过深林,才能到达。
沈韶春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树林,硬着头皮钻进去。
进去了,她才知道这小树小林的地儿,为什么不叫树林,而是叫深林。
里头是别有洞天。
她进入的那一下子,仿佛自己是穿越到了哪处热带雨林的深林里。
头上是参天的大树,四周草丛密集,且都长得一个样。
若没有懂路之人带路,很容易就在里头迷了路。
草率了。
沈韶春心下道一句。
但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就,先逛逛呗。
等到苏玉舟他们发现她闯了进来,自然会把她提溜出去的。
总之,沈韶春是有恃无恐。
她心里还有点小狡黠,觉得自己这样就给了苏玉舟不痛快。
他给她不痛快,她也想还点礼不是?
可这份礼也不是那么好还的。
林间时有风起,吹得沙沙作响。
沈韶春时不时就回头看两眼,她第六感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
即便她背靠着巨树的树干,她仍觉得那双眼睛近在咫尺,不在背后,就是在头顶上。
沈韶春这么一想,果真抬头望去。
这一望,真是给她吓坏了。
果不其然,她头顶上还真的有东西。
那是些盒子,准确说是很多的盒子。
隔一根树枝上就搁着好些个。
全是黑木的,上头也雕着纹路。
具体雕的什么,沈韶春没看清,她也没敢细看。
实在这情景有点崖葬悬棺的既视感,看得人震撼也全身发冷。
沈韶春哪里还敢在那树下待着。
她赶忙跑开,期间还因为慌不择路,脚下踩着了生了青苔的石块打滑,人差点摔了。
幸好她没摔。
那前头就有一截断得不规整的树桩。
刺刺拉拉的,若她真摔下去,当场去世算是好的,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活活流血痛死,那是真的人间惨案。
三世为人呢,沈韶春不由得拍着胸口大喘气。
这可真是屋漏还逢了连夜雨了。
沈韶春当下,比任何时候都更期盼赶紧见到苏玉舟。
这会儿,她不念人家的坏了,想的都是人家的好。
给她住,给她吃喝,着人照顾她,发烧了亲自给她退热,还给她大笔的灵石花,有人欺负了她又给她报仇。
这么一想,能做到这地步的人,不是她爸么?
可反观她,不感恩,不领情,还想着方儿的跟人对着干。
心头还觉得有点委屈。
沈韶春时常端着自己的手,看被放血割出来的口子。
那是口子盖着口子,虽然苏槐序说等不再放血了,会替她去掉疤痕。
可现下没祛疤,触目惊心得很。
她可是拿自己的血救他,可他连句谢都没说过。
她委屈就委屈在这儿。
想想,好像又有点矫情,也是一大作精啊。
其他不谈,人收留她养着她还不算谢么?
原来,她觉得不算。
现在,她有点想明白了。
脸上也有点发热。
她想着苏玉舟应该会来得很快。
但他迟迟未出现。
沈韶春的情绪那叫一个大起大落。
是不是她前段时间太作了,已经为他厌弃,所以他就像让她自生自灭?
果然失去才懂得珍惜,人类这劣根性……
沈韶春想着,折了边上一朵不知名的黄花儿,就跟非洲菊似的,一瓣儿瓣儿摘,一句句问。
他会来,他不会来,他会来,他不会来……
脚下都是花瓣,还有秃秃的五朵花枝儿。
沈韶春丢下手里的最后一片花瓣儿,心下暗念,不会来。
她环顾四周,四下除了树叶草枝在风中摇曳沙沙响,再没有别的了。
一时间,好像世界就剩下她一个人,沈韶春心中很是惶惑不安。
这并不是最惨的。
眼看光线暗下来,不知是时辰晚了,还是天上汇聚了团团厚重的黑云所致。
真是怪了,她似乎也没进来多久,而且方才的天儿也挺好的,晴空万里,转眼的怎就变了天了。
沈韶春抱着胳膊,钻进一截倒地后内里空掉的巨树干里。
如果,这次能活着出去,就去跟苏玉舟说自己想留在苏园里吧,不管怎样,就努力留下来。
沈韶春抱着一双脚踝,暗暗下了个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