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棠看着满山的翠绿, 明明是吹面不寒的春日,为何她会感觉到如此冰冷。她成亲的时候,三哥心中也这样冰得发痛吗?

  可他只是迫于无奈与人成亲, 而三哥呢, 或许他是自愿的吧?

  她朝房中踱步而去,怀中抱着个汤婆子,手中滚动着佛珠, 开始默念心经的那一段。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远离颠倒梦想, 究竟涅槃。”

  一开始,她念着心经很快便能入睡,后来念多了, 像是系统脱敏了,她也感觉不到那份复杂带来的催眠效果了, 反而无师自通, 理解了句子的含义。

  她躺在床上, 复又默念几遍, 才觉困意来袭,浅浅昏睡。

  睡至半夜,忽然听见耳旁有声响,她被吓得猛地坐起身来, 她立即张口要喊人,却被人捂住了口。这是她记忆中熟悉的味道, 她抬眸看去, 黑暗中站了一个消瘦的身影。

  她没说话, 缓缓往后退了几步,躲进被子里,沉声道:“我要睡了。”

  “棠棠。”祝柳上前几步,手悬空在她被子上方,迟迟不敢落下,“我能待的时间不多,你与我说几句话,我便走可好?”

  祝棠被这句话彻底惹怒,她坐起身来,抱起枕头朝他砸去:“时间不多?祝柳你还要赶场子是吧?上半夜在我这儿,下半夜再去别人那儿?”

  “我没...”祝柳站在那儿,任由枕头落在身上,他这几个月被看着,没有出来的机会,也就今日成亲,才能借此跑出来。

  “你个大贱人!娶了别人放在家里不够,还要出来找我!”她又从床上寻东西,一件一件地朝他砸去,最后连仅剩的一床被子也砸在了他身上,“男人不自爱,就像烂叶菜,你这个烂叶菜给我滚!”

  祝柳忽然笑了下,朝她走近,将怀中接住的物件又抱了回去,强制搂抱住她,在她耳旁轻声道:“我与她和你与小侯爷一样,我没碰她。”

  什么一样?也是事先商量好的吗?她停下挣扎,抬眸看他:“真的?”

  “真的。”祝柳说着,已经爬上了床,“真的,棠棠,我没骗你。”

  祝棠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老六说你经常出入烟花柳巷,还说那县主是非嫁你不可。”

  “他又不是我,怎知详情?况且他不愿我们在一块儿,自然是要说我坏话。”祝柳的手开始作祟,在她耳旁轻声道,“棠棠,这样舒服吗?”

  祝棠低呼一声,连忙去推他的手:“这里是寺庙,不能这样。”

  “棠棠,可是三哥好想你...”他轻声低语,不由她分说。

  祝棠死死咬住唇,还是在推他,可力气已小了许多,更像是在欲拒还迎:“不能在这里,不能在这里…”

  “可以的,棠棠。”他引诱着,哄骗着,俯身在她耳边悄声道,“这样可好?”

  他没有什么办法能哄她,只能迷惑她,引得她沉沦以后,再另想他法。

  最后,祝柳眼中闪过一道暗芒,没有离身。他知道时间已经来不及,可仍是又来了一回,故技重施。

  他没有给她清理的机会,哄着她,看着她睡熟了,从院墙边又翻了出去。

  祝棠再醒来时,身边已空无一人,若不是身上的酸痛,她几乎以为是在做梦。她坐起身来,感觉异样,连忙跑去清洗。

  她手边没有避子药了,也无法开口问人要,再一算时间,想着刚过姨妈不久,应该会没事,才放下来心来。

  而祝柳来过这一次后,又消失了,她已经有快月余未见他了。她想,他或许已经走了,带着他新婚妻子走的。

  她抹了把泪,打开手中的信封,只是她托寺里的小和尚去找小喜探查来的。她坐在窗边,打开信封,看着信上短短几行字,脸色越来越沉。

  原来是这般,原来是这般...

  她双目失神地喃喃自语,忽然朝外头奔去,她悄悄越过后山的那道柴门,向山下跑去,一面跑一面问路,朝着京城方向相反的山中飞奔。

  越过两山相夹的小道,她看到了远处那个小山村,她一户户问过去,看到了那个荒废已经的土屋,有话多的婶子们绘声绘色地给她讲了一遍事情的原委。

  她怔怔听完,朝土屋中进去,扶着墙痛苦地呕吐,似乎要将胃都呕出来。呕得吐不动了,她靠着破碎的土墙滑坐在地,透过残缺的茅草屋顶,看着外头的云。

  信上说,三哥才是祝府亲生的孩子,而她不过是一贫寒农户家的姑娘罢了。

  当年祝父与祝母从外回京中就职,快到京城之时偶遇大雨,祝母被惊着了,原本未还未到预产期的肚子突然发动,幸亏遇到了山中的心善农户。

  农户的妻子也快生了,便收留了祝母,两人几乎同时诞下孩儿。农户先前已生了四个女儿,见这一胎生的也是个丫头,心生歹念,狸猫换太子,将祝母生下的孩子换了来,而那孩子,便是祝柳。

  他原本平安顺遂的一生,是被她偷了。

  可祝柳生性聪慧,常爱去村学外头偷偷念书,但农户这么多年为求子已经散尽家财,哪儿有钱供他读,更何况,他们害怕祝柳读了书去了京城便会认回亲生父母,那时他们便要大难临头。

  于是,他们对祝柳念书的行为非但不鼓励,甚至非打即骂。他不足月生,身子本就差,农户还时常逼迫他下地,让他干重活,这一干就是十多年,才落下了病根。

  或许这些可以不提,或许这只能说是他对他们的回报,可他脖子上的疤痕就是他们反反复复烫出来的,只因那处有一个明显的胎记。

  祝棠捂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怪不得那回她扯掉他脖子上的轻纱,他会那么生气,后来还骗他说是他自己弄的。

  后来,农户为了留住他,将他几个姐姐或卖或嫁了出去,攒了一笔银子,给他买了个媳妇儿。可他不喜欢,不想与那人成亲,拖着虚弱的身子跑出山里,偶然遇到送祝父外出的老太太,才得以寻明真相...

  她突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痛得她几乎站不起身子来,只能蜷缩在地上。过了很久,好像下雨了,雨从破旧的横梁上滴落,密密麻麻地落在她脸上,可她好困,好累,好想睡觉。

  眼前慢慢昏暗,她失去了意识,脑子里模模糊糊全是祝柳站在灶台之前,被人拿着碳一次又一次烫伤脖子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像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她睁了睁眼,朝外看去,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寺庙后山的小屋里,嫂子还坐在窗边,她声音沙哑着:“嫂子。”

  林氏恍然抬头,眼睛有些红肿,连忙关心道:“要喝水吗?”

  祝棠摇了摇头,想起身,却感觉小腹剧痛。她皱着眉,额头上出了些冷汗:“我这是什么怎么了,嫂子?”

  林氏别开眼,没说话。

  “你醒了?”祝林推门而入,手里端了个药碗递给她,“把药喝了。”

  林氏上前将她扶起来,将碗递到她嘴边。

  “三哥呢?”祝棠拿起碗一饮而尽,朝门外张望。

  祝林低下头,眼中无奈又哀伤,低声道:“他在外头,我去叫他进来。”

  祝棠点点头,面色苍白地靠在床边,见祝柳进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伸着手要他抱:“三哥,你怎么在外头不进屋?”

  林氏见状,起身退出房门,与祝柳擦肩而过时,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

  “三哥,你过来啊。”

  祝柳朝她一步步走过去,走得极慢。他脸上长了胡渣,眼下有些泛青,就连头发也有些凌乱,他轻轻坐在床边,默默看着她。

  “三哥,你这是怎么了?”祝棠摸了摸他的眼睛,摸了摸他的胡渣,眼露心疼。

  “棠棠。”他忽然抱住她的肩,靠在她的肩头痛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祝棠愣了一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有些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

  “对不起...”祝柳哭得浑身颤抖。

  前日他知晓她不见了,着急忙慌从府中赶来,一路寻去了他原先在那个村子,他一路寻一路祈求只要她还好好活着就好,可找到她时,看到的却是满地的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双手是血的抱起她的,她当时气息微弱,几乎已经是在死亡的边缘了,他像疯了一样朝附近的医馆跑去。那大夫说,她是小产了,身孕已经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正是他那晚弄出来的,在他与旁人成亲的日子,他叫她怀孕了,还又叫她流产了。他想起大夫说的话,说她这辈子可能都无法生育了,他的心几乎碎成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