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驿站>第二一章

  “为什么要放了我?”司池不清楚该做出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前世敌人最大的助力,好像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手中的包袱也不对。

  也许,该恨一下?

  可是恨什么呢?

  自己没缺胳膊少腿的,司家也享着荣华富贵。

  就是复仇这事情没有开头就结束了。

  “这里面是五万两银票,从今以后,我们不会在追杀你和周食昃。”郑骥归顿了一下,看了眼前年轻的夫夫一眼,道:“当然,周食昃和司池都会消失在世间,没有安王,也没有司三公子,你们也不会出现在朝堂之上。”

  司池打断他的话:“我说……为什么?”察觉到了自己声音中尚未消去的矜骄,他愣了片刻才转换语气问,只是对方似乎毫无察觉,只道:“是司家的要求。”接着,郑骥归沉默一会儿,觉得还是少了什么。在衣宵那里,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他怎么会有那么好打发?孙迟羽的来历绝对不止是执念重生,而衣宵也隐约明白先生还在瞒着他们什么,赤涛这种直觉生物则更是如此,但大家都默契地不说。于是他再加上了一句:“当然也是殿下的本意。”

  司池心里头思绪绕进了一个死胡同,恨意与失落感交杂扭曲,他无法形容那种被人高高在上地注视的感觉。你将所有的视线都放在你的仇人身上,甚至忽视了自己的爱人和家人,而仇人呢?他专心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同狐朋狗友规划着自己的理想。司池不认为周衣宵会是一位仁君,前世被|爱|意|蒙|蔽,今生被|恨|意|攫|取|心|神,他永远看不清周衣宵的前路,所以他会固执地认为周衣宵会走上老路。

  现在这种假仁慈难道是想将他们剩余的手下一网打尽?

  司池与周衣宵之间根本就没有信任可言,只是两三年后,周衣宵真当收回了他们手下的所有势力,一时血流成河也没有避免。司池再恨也只能不痛不痒地挠几爪,几年后再见,司池真的是除了爱人再也一无所有,周衣宵冷眼看着一地的尸体,对着这些尸体曾经拼命护着的两位主子嘲讽一笑,转身出了他们隐居的小院。

  只是那位天子总是形单影只,与挚友也是聚少离多,瘦削的背影在他们两个败者眼中竟也有几分悲凉。

  冷冽的风中,天子挺了挺腰背,以此告诉两位败者:他周衣宵不需要原谅。

  仁慈也好,仇恨也好,都是他周衣宵赋予他们的,难道他还要考虑他们的心情?

  司池扶起周食昃,总算是明白这时候说什么都是白搭,周衣宵已经完全不需要他们的仇恨以及忌惮。

  别说东山再起,他们就是一抔土都积不起来。

  “去哪儿?”废墟中,司池对着自己的伴侣道,带着一种远路的疲劳。

  周食昃这几年老了许多,额头上的皱纹让他平白有些像望着夕阳的迟暮老人:“江湖。”

  两个字落下,心中的仇恨竟出奇地淡了几分。

  一本畅销的话本会写上两位主角从此远离朝堂,策马江湖,快意恩仇,也恰逢盛世,四海升平,等他们回首之时,好像什么都拿到了,可偏偏就是……

  心里空荡荡的。

  那一年元宵时,宫中大宴,帝后与贵妃带着两位小皇子第一次出现在众臣面前,宣告天下大赦,借以平登基之后地天下怨气。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皆是喜不自胜,这一日的晚宴也是宾主尽欢。

  司家三公子与安王暴|毙于狱中,而司家因为从龙之功未曾受到牵连,司落星封了皇贵妃,成为新帝后宫中唯二的妃子之一。而司金司鳞也连升几级,前者在往上估计会被封郎中令,而后者则是越调越近,估计在没个几年就可以从|了他的心意当个闲散的人,司太尉与他大哥的关系也因新帝登基有所缓和。

  慕家则是这一次平稳即位中得到利益最大的一个家族,慕起月被封皇后,慕家身家也是水涨船高。

  至于郑家和褚家,与新帝最亲厚却无裙带关系的两家,虽未升官发财,却已有不少家族投出橄榄枝,褚家的门槛都快被媒人踏破,而郑家的那一位,在本人未点头之前,谁都不好招惹,新帝手下的第一谋臣,一本折子怕是就能定了一家的生死。恨他的人会说他一张巧舌颠|倒|黑白,与他亲厚的则是往天上夸。

  只是本人一直是那张脸,不喜不怒,前来敬酒的被挡了两三个回去,前来的人也学会了专挑社|稷|民|生的话题讲,好歹郑大人还会讲一两句,也落个好印象。

  只是次数多了,郑骥归脸上也浮起两朵红云,与正在交谈的老臣道了歉意,往宫门外吹风散酒气去,隐约在绛蓝色的天幕下看见两个倚在汉白玉围栏上的人影,天空上一朵烟花炸开,两个人影在彩光中轮廓清晰。

  不知怎得,吹风散酒气竟散得眼睛有些酸。他往前走两步,一句“陛下”还未出口,对面较低的一个人影便先开口唤了句“骥归”。

  此时此刻,他只是骥归。

  风挡不住酒的酸气让人疲软,他趴在一边的栏杆上低头醒酒,身后的太监暗卫都保持着三丈以上的距离,三人身边空出一小块地。

  “郑大|官|人也挡不住了?”这是没个正形的褚赤涛,二十多的人看上去还和十五那般不知忧虑。

  神志清楚了些,他便睨了褚赤涛一眼,侃道:“我没有那个桃花运,桃花的爷爷们倒是认识了些,有他们把关,我们替褚将军选个如何?”

  “得得,别了您老,您的品味还不得是爸妈那种念叨个不停的?我才不娶!”青年将军连连摆手,还拿小眼神瞥殿中的老爷子们,好像老鼠真见了猫的爷爷似的。

  郑骥归酒气散了个干净,右眉利落地一挑,看好戏似的:“你不娶,难不成还嫁?”

  中间的皇帝陛下竟是欢快地应了一声“好主意”,接着佯装低头沉思道:“我们用十里红妆将褚将军嫁出去如何?听说这是娘家人送嫁的最高规格……我看丞相家的甘辰心就是个爽|利的姑娘!”

  “祖宗你凑什么乱?!”不知道是哪个字抽到了褚将军的神经,大大咧咧的将军脸直接红成了嫁衣的颜色,只可惜他的两个发小还是没心没肺地取笑他,郑骥归更是有理有据地列出了探子回报的褚某人日常行踪,里头真的有好几条是与那甘辰心重了的,听得褚赤涛直接上手去捂嘴。

  “你们自己不纳妃不娶妻,管我这军营里的糙|汉|子作甚!”这话说得两人噗嗤笑出来,不一会儿三个加起来六十多的青年在外头嬉笑成一团。

  跟孩子似的。

  远处烟花的火药气带着一种浓浓的安心感,背后觥筹交错里不知道又多了多少家族的结盟,带来的或许是殷实,或许是尔虞我诈,一切都无从得知。周衣宵控制不了人心,许多时候只能用暴力手段斩草除根,就像是司家的事情,放了就是为了更卑鄙的算计。小人与伪君子又如何?周衣宵在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就没想过后路。

  最后的良心,怕是只能用不断利用来维持……

  “我很久之前就说过不会再娶的。”烟花声中,碰杯声里,这位九五至尊低声回答了发小先前的抱怨,耳尖的郑大人低头以手作拳捂嘴噗了一声忍笑,没忍住。

  “有这么好笑?”周衣宵无奈地将手按上发小的肩膀,半真半假地作威胁状。回应却只是笑得更大声,没反应过来的褚将军凑到郑大人身边问,两人低头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接着爆出一声大笑。

  周衣宵都快怀疑是不是自己在什么时候做了蠢事,自己还不知道?虽然这事的确是小孩子家家的梦,他能做到一生一世两双人都不错了!

  “我怎么没听见过?”褚赤涛凑上来挤眉弄眼的,只是眼睛里的揶揄赤|裸裸暴露了他早就知道的事实。

  周衣宵一个恍惚,抬手想要扇一个后脑勺,手伸到一半就停下,矜持地咳了几声,道:“小行子!”

  “嗻——”太|监上前抬手给了褚将军一个后脑勺再道:“奴才失礼了。”

  褚赤涛哭笑不得,矜持的皇帝这才接到:“我同先生说的,同先生说的话就不能反悔。”

  这就像是他们几个人的默契,一直守着“说话算话”这一条。

  郑大人摆手道:“虽然这事对稳定司家和慕家有效,后宫还是要扩充来稳定朝堂的。”后宫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另一个朝堂,而朝堂上只有两个臣子算什么话?

  只是皇帝陛下不是很认同:“后宫里的还可能背叛,而你们两个绝对不会背叛,有你们一文一武在,岂不是比后宫要靠谱得多?若是担心司家与慕家里的一家独大,我将赤涛提上来就是了!”郑骥归还想说什么,褚赤涛却是绕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那动作未竟之意就是“行了,别再说了”。

  “真的?”只听见褚赤涛笑道,气氛又一点点回复。周衣宵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认真且天真,顺着阶梯下,做出一副严肃的神态道:“自然,朕是九五至尊,自然一言九鼎!”语气认真到就差拍拍胸膛。

  “自然是真的,君无戏言!”

  “那可说好了,我等着陛下下令。”

  “也就爱卿你敢这么没大没小!先立个功去!”

  于是北征狄戎的事情就这么被确定下来,再然后就不知怎么地散场回家了。郑骥归坐在回左相府的马车上,听着辚辚的声音,当成了小时候的安眠曲,不多时头就开始一点一点。

  即将入眠之时,砰的一声,璀璨的光芒照进安谧的梦境,将入睡的人惊醒。他再也没了睡意,掀起手边窗上的帘子,清冷月光下流光溢彩,金色的烟火令人恍若置身天宫夜景,车马边又小孩举着风车跑过,最后的小孩挂了个关羽的面具,叫着“大哥等我”一类的话。

  先生说金色红色是暖色,看着会让人觉得舒服。

  金色的稻田,那丰收的景色让人很舒服,金漆红柱,那巍峨的宫殿让人很舒服,还有代表着太平盛世的金红牡丹,让人很舒服。独独这烟花,让他一阵寒意再也不曾去掉。

  最令他不舒服的,可能是二十年后的烽火的金红、铠甲的铁红。

  天勤至五年元月正一,帝传旨,直面外敌挑衅,秣马厉兵,春分之时正式宣战。

  这道秘|密|旨意在平京贵族圈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四年的蛰伏,潜龙终于探出他的爪牙,朝中反对之声竟在无声无息之中消失殆尽,传说帝曾有江湖组织为其效命,专门铲除异己,朝廷上下胆战心惊,平京一时不闻鸡犬吠日。

  六年三月廿二,将军褚赤涛大捷,加封上将军,回京后进爵护军都卫,待平定狄戎夺回北地之后正式受封。朝中紧绷已久,未曾有人懈怠,除却早期三四家族的流|血事件之后再无大案,新的官吏体制也在强权之下成功推行,此后,不曾有人妄议帝手段过于强硬。

  天勤至十二年二月廿九,褚上将军攻克北地最后一块土地的日子遥遥在望,北地南面土地已投入农用,改造颇有成效,只是其间血骨累如小山。

  天勤至十三年十月十三,帝亲临沙场。

  之后的风雨飘摇、帝业成败便是史书上的事,没有转头成空的事情,为帝,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豪情壮志,是千万人活着的那个时代。

  ·

  “怎么回事!”孙迟羽才从自己被打回驿站的现实中反应过来,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可怜了415当个炮灰挨骂。

  415没有实体,却像是急着凑上去安|慰|宿主:“是那只猫,那只猫是主神□□造出来的玩伴。”

  孙迟羽所有的火气呲地被浇灭了,他结结巴巴骂道:“他是小孩子吗?!”

  不过一想他眼里真正的小孩,孙迟羽的火又止不住蹭上来——他离开得太早,他怎么知道衣宵登上皇位了没有?抱儿子了没有?有没有好好负起自己对这个家庭、对这个天下的责任?

  还有赤涛这个傻小子,有没有娶上漂亮媳妇、有没有放下过去扛起责任、有没有好好守住边疆、甚至有没有抢回大历自己的土地……

  说好了大家一起守一个天下的啊?

  当然还有骥归,最让人省心的家伙也是最聪明的最容易被认为没关系的,当然也是他孙迟羽近千年来最出色的一个徒弟。夸了一大堆,他还是想知道骥归有没有找到可以依靠的怀抱,有没有忘记他见到的所有离奇事件?郑骥归容易较真,若是让他知道了他们的世界只是一个任务,怕是这辈子都不会过得开心。

  他孙迟羽知道自己正在沦陷在一个一个剧情世界里,而沦陷得最厉害的,就是这一次。

  “宿主大大……”作为最后一只系统,他必须有洞察宿主所有想法,必须成为宿主的依靠。

  可是这时候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结局。”

  415想要阻拦,这个结局绝对说不上完美,却罕见地到了SSS的级别。

  “我说结局……”

  “宿主大大还管这些干什么呢?咱们作为攻略者必须拍拍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啊!”

  “结局……”

  青年的脸埋在阴影里,驿站中的人造光源打在他的背上,逆着光的耳毛都一清二楚。

  415还想说,可没有感情的系统也难得地哽住了。

  “你连让我看完他们的一生的机会都不给吗?”

  “……”

  415打出了一串省略号,它很想用语言表达出对宿主不近人情的控诉,可参考数据库后还是觉得省略号是最言简意赅的表达。

  “世界评定三S,目标人物郑骥归、周衣宵、褚赤涛,达成成就‘为万世开太平’,目标人物最终成就,郑骥归,左相,周衣宵,帝王,褚……赤、涛……”

  “怎么?”

  “褚赤涛”这个名字415咬得太重。

  415的语气有些闪躲:“上将军……也是名义上的护军都卫。”

  衣宵不会只给赤涛一个将军的地位,一定是那里出事了。415迟迟不答,孙迟羽脑海中的某条线越来越清晰。

  这是一个很正常的结果,早在赤涛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他就说过谁还没个翘辫子的时候。

  只是真的到有人翘了辫子,怎么就那么难受呢?

  驿站世界外的混沌里贴着一张张大眼睛,那是人的欲|念所化,孙迟羽抬头盯着这些眼睛,曾经被他形容为“独树一帜的星星”的眼睛。

  “你说那里会不会有衣宵和赤涛的欲|望?”孙迟羽不适合穿越世界,大人曾经警告过415不让他过度接触这些世界,而孙迟羽一度对所有事情都很淡漠,415被骗了过去。

  “有封号吗?”

  “戊安。”

  “不是戍安?”戊这个字怎么看都不阴不阳。却是衣宵母亲的封号……孙迟羽将前因后果联系之后又突然觉得一阵疲惫卷过全身,只想瘫|软在地。

  “宿主大大,还有……”415此时的声音就像个废系统,气若游丝。

  孙迟羽没有睁开眼睛,仰面躺着,半晌才丢出一个“说”字。

  “大历王朝立国至灭国总计四百三十余年,传说勤武帝身边的左相是文曲下凡,天资不凡……”

  415小心翼翼的语气弄得他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这个小系统是自己在近千年人生中唯一的伙伴,与其说是工具,倒不如说像是伙伴。“说重点……”孙迟羽有气无力地甩出这句话,415还是吓得抖了抖,才道:“郑公子他……已经站在那边很久了……”

  “……”

  好,415,这么晚才说……

  你“唯一的伙伴”地位不保了。

  ·

  回过神来时,青年便站在无垠的天地间,他不知为何自己在升龙门自尽后会来到这里。兴许是冥冥之中有天命指引,自从发现自己同先生一样不会衰老后,他选择了卑鄙地利用民众的敬畏,借此巩固了大历的统治,在好友驾鹤西归之时,多年的疲惫一齐涌上,他选择了自尽。

  然后来到了这片天地。

  与大漠的萧索不同,这片天地盛满孤独,漆黑天幕下荒石遍布,地缝如同一张罗网将人困在其中,天幕上诡异的白色眼睛都望着同一个方向,这是在引他向前,他往前走了很久,跋涉的终点才隐隐可见。

  那里有人,他欢欣上前,心底莫名涌起少年人追逐太阳的热情。

  等那人转身,视线相撞。

  “在这么恐怖的背景里遥遥相望可一点都不浪漫。”

  “闭嘴,415!”

  青年笑一声,却酸出了眼泪:“该闭嘴的,是先生。”

  “没大没小。”

  “是,先生。”

  ——在离开了家后,他来到了驿站,开始了一场不知尽头的旅行

  番外·前世今生的战场

  前世

  一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男子在高台上迎风而立,一杯酒,一枝桃花,酒祭故人桃花献美人。

  美人即故人。

  “阿池,你是不是,一直是这样想的?”

  男人将那个名字在舌尖掰开了又碾碎,碾碎了又浇筑成心里头的墙。

  烽烟尽处有月光普照,天地何处不是风的归处?

  “高处不胜寒……”

  尾音是一个轻飘飘的自嘲。

  二

  唯有登高处才知高处的寒冷,他的阿池满腔报复却折在了宫墙红中,他的阿池怨他憎他恶他,他活该。

  最完美的解决办法就是让阿池去,去大漠荒原,去纵马饮酒,去享这红尘滚滚,恣肆的人生!

  “喏!你要的战马!”

  “微臣谢陛下!”曾经,阿池脸上的笑容胜过灼灼桃花千百倍。

  三

  “臣……”他的阿池羞红了脸,胜过人间红绸百丈下的盛景。

  “朕会对你好,永远不放手。”永远永远,只有一个阿池。

  那时候的他太年轻,也太愚蠢,以为爱情是世界上最珍贵的,最美好的。

  四

  “为什么?!陛下!!!”司池撕心裂肺地喊,他的背后是司家所有人的尸骸,红艳艳的肠子就像是他们当年大婚的红绸。

  这是皇帝这辈子最厌恶红色的时候,他没有看司池一眼,没有给心爱的人最脆弱时最想要的一个解释。

  难道解释了就可以原谅了?

  笑话,他可是皇帝!

  只要有人觊觎他的江山,他就要出手!

  五

  从那之后,司池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的大黄明袍有人来系,他的冕旒有人打理,后宫时隔多年也进了新人,皇后脸上也有了笑容。

  他终于沦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帝。

  六

  “陛下。”身后的大臣一批接着一批跪下,只求他逃出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臣声嘶力竭,一个音抖了十八抖,他上一次听到这样颤抖的声音还是司池质问他为什么杀了司家人的时候。

  不过,完全没有可比性,老臣的嗓子,经不起这样吼了。

  “郑老……骥归和赤涛呢?”

  老臣上下两张嘴皮子抖了抖,还是碰不到一起。

  他沉默一会儿,将酒杯里的酒淋在桃花上。一支桃花飞出这高阁,如同只只粉蝶在灰霾下竭力飞向天空。

  桃花枝摔在龙形的地砖上,发出的却是炮火的声响。

  “传旨,奉常郑骥归,卫尉褚赤涛即刻起前往鸣凤门疏散平京百姓,不得有误。领命后,归还官职文书,贬为庶人。”像他们那样的“忠臣”,不逃亡,只有死的份。

  酒壶里的酒洒在众臣面前,醇香的酒液勾出地砖上的纹路,将大历王朝的象征一一还原——非龙非凤,是一只獬豸。

  “传旨,众臣随我去升龙门开门迎敌!”

  七

  黄旗猎猎,张狂的“安”字书于其上。

  号角啾啾,皇帝明黄的龙袍在风中狂舞。安王喊话,暴君,你后悔了没?!

  开玩笑,他可是皇帝!

  “皇弟也说了,朕是个暴君而非昏君。”

  他扪心自问不曾判错过仍何一桩案子,就算是司家的,他也不曾!

  “天地为鉴!”天地混沌,黑烟才是最浩瀚的。可只要太阳在那儿,就有的是光明!

  “皇兄,你大势已去,还是投降吧!”

  他握了一支断箭,这是半路上从一位战死的士兵身上拔下的,他轻笑出声:“开玩笑,我可是皇帝。”

  黑云压城,城就该摧?

  开玩笑,天塌了,有皇帝顶着。

  八

  “传朕旨令!全体大臣!城破后解甲归田!!!”

  他敢打赌这是他这辈子喊的最大声的一句话,他敢打赌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糟糕的指令,他敢打赌一定有人会不守命令。

  比如城破时那一声刺破硝烟的“陛下”和疾驰的血色白马。

  还有流星般投来的飞箭。

  他速度总算快了一次,在褚赤涛来之前将这沾着将士血液的箭送进心脏。其实断箭穿破心脏并不痛,什么感觉也没有。就是要撑着说话痛,他说——违反朕的遗旨就是背叛大历,你们扪着良心想一想要不要“归田”。

  可怜郑老他们已经哭得只进不出,抽噎也抽不出来了。

  哦……

  还有褚卫尉。

  褚卫尉你放着大好前程不要,你傻?

  九

  他卸下了暴君的爪牙,他没有了在朝廷上雷厉风行的脊梁,蜷成一团,血糊了褚卫尉一身。

  “祖宗你蠢吗?痛吗?”

  “废话,当然痛了……”每个字都要了命一样煎熬他脆弱的神经,连一句遗言都不能好好交代。天杀的,怎么痛来得那么迟!戳进去的时候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没事没事,马上就没感觉了。”褚赤涛慌了,皂色官服上大团大团的红色血花全是皇帝陛下的赠品。

  一息、两息……

  啧,他怎么还没死?!

  城楼下战车辚辚而过,□□战马跃过沟壑,耳边有刀枪激鸣。

  “再过一会就好,你闭上眼数,数到一百再睁开眼,好吗?”

  三息……四息……

  他只数到了一。

  也没听见褚赤涛哆嗦着声音道:“好歹多数一个数,怎么不凑个双呢?”

  十

  “父亲,百姓的转移工作已经完成,只要安王能够接受为了躲避战火转移百姓就可以完成转交。”他临危受命从绀县跑回来主持平京的攻防,却还是迟了一步。

  “赤涛手下没有一个不战而降,和他一样直脑筋。现在大概已经……”

  听了半天,老人总算是转过身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不惜一切,夺回遗骨,葬于点将台下!”

  老人的背后是明媚的春光,绿叶柔柔,在仍何朝代都是这样温柔。可人不是:“联合百官上书,宁可废了点将台!”

  已经中年的郑骥归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一瞬,他俯身应下。

  “那么父亲您……”

  “皇上旨意不可废。”

  今生

  一

  那日将军问道:“陛下见过沙场的样子吗?真正的那种,在别人的地盘上。”

  他想了想,道:“有。”

  身旁人显然不信,一双浸满风霜的眼让他被困在绀县风雪的记忆里。

  他撇开眼看地平线处糊成一片的天空,风吹走单飞的大雁,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秋冬交际,他却不知沉溺在哪个点出不来——他上瘾了。

  边关风雪竟比软帐和风更让人痴迷。

  还是他是个呆子?疯子?

  “陛下。”

  身旁的人唤到。

  他堪堪回神,苦笑道:“你站在这儿,不就是沙场了吗?”

  他想将军一定是噎住了才会那么久不回答。

  等到他觉得对方一定不可能回答的时候,他忽地抛出对方最想问也是现在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将军可原为朕还原一个沙场?”中年粗砺的嗓音压不住上扬的尾音,一眨眼好像还是当年少年。

  将军沉默许久。

  良久,才飘过来四个字:

  “毕生所求。”

  连着那断雁之声。

  二

  战争是一些人的情怀,也是一些人的噩梦。

  更多时候,是一群人无奈的反抗。

  试问,四海升平,谁不愿?封疆扩土,谁不求?

  周衣宵已经分不清他为了什么站在这点将台上,为什么对着下面一张张黝黑皲裂的脸说出那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的雄图霸业?

  他为王为皇,却迈在为帝的路上停不住脚。

  狄戎百年的忧患,大历百年的不甘,只怕这些将士一半的心正在嘶吼,哪怕战死在自己曾经家乡的土上都可以到阴间向自己至死也没踏上那片土地的先祖炫耀,鬼生也无比光荣!

  “怕是还有一半充满不甘。”锵锵的行兵声在耳边滚过时,周衣宵道出了他最后的仁慈。

  “那是怯懦的。”将军无情地削去帝王最后的软弱。

  左相隐匿在黑暗中,他已经习惯了这样。

  “先生,我们……来了。”

  风将对亡者的呼唤撕扯丢进烽烟中,战车隆隆滚过,压碎亡者的脊骨。

  战马往前冲,竭力跃起,马上的将军一柄长刃砍下敌人的头颅。

  要杀,就冲最脆弱的地方。

  将军从未失手,身旁的卫兵倒下三个,换来的就是三十敌首。

  血溅进将军的眼里,火热滚烫,直接要将他的头颅烧成灰烬,为敌军万万亡灵献祭!

  总有人不肯,小兵挡下敌将一剑,将军赐还敌军一刀。

  尘烟落在霜白刀刃上时,刀刃映照出敌将背后五名大历士兵。

  敌将后仰对上一名挂彩的伤兵,那人挣扎不及,还是中了弯刀,雪亮刀刃上浸血的边缘映出半双错愕的眼。

  风在呼号,别无他声。

  将军听见风声,如同心声。

  断箭折入旗手胸膛,战场的边缘十死无生。

  往中央去,只有在战争的最中心才有生的希望。

  家国大义?

  贪生怕死?

  城墙上是帝王,脚下是故人长眠的地方。

  有人吼出最后一声生命,灵魂被古战场捣碎。

  大历人永远记得这天放晴的那一刻,灰蒙蒙的天空被忠诚的灵魂擦洗干净。

  三

  “先生会怎么说?”

  帝王将徘徊在舌头底下许久的声音拖出来,左相不老的面庞上眉眼没有一丝颤动。

  “走。”

  走,往前走,疆场上终有一天可以种下粮食,沙场上终有一天会长出桃花。

  金鳞池旁,桃花树下,有人要桃园结义。

  先生你为什么不让?

  四

  雨洗尽天空下的尘埃,老马徒步从战场回了家乡。

  天勤至六十三年,帝崩。

  而传说中同仙人一样不老的左相在升龙门上坐地飞升,原地肉身化作一堆尘土被风扬向天地间。

  【史载郑左相是文曲下凡,在战争中稳定了后方,压下坚实基础,与勤武帝、上将军聚在一起时却又有荧惑之星的征兆,三人掀起的战争数以百记,开辟了一个军事帝国的盛世。天勤至十三年收复所有失地,此后将北地防线炼成了刀枪不入的铁壁。到了天勤至二十年,猛将褚赤涛战死沙场,强兵一事才告一段落。

  而后大历铁骑再未踏足北地以北,死守大历已有的江山,继任的贤文帝则推行仁治,大历迎来了它的文武盛世。】

  番外·三个人的小本本

  番外

  周暴君的养成

  一

  “总有一日,我要猎上一只虎,同传奇里的英雄一样!”

  “好啊,我来给你捡老虎!”

  他从睡梦中惊醒,四五岁时的妄言就这么通过一个梦传到了今天。

  可惜蠢货忘了个干净。

  周衣宵披上衣服,额头上的冷汗将睡梦一逐而空。他听见外头的竹林沙沙作响,忽然想系个铃铛在上头,吵得他睡不着才好。

  “你听着,想要我们都活下来,就去争,争这皇位。”这是那年差点折在坠影楼手上的蠢货。

  从褚兄到蠢货,这里头有多少故事?

  大概是夜太深,窗外太寂静,记忆好死不死都跑出来凑热闹。记忆里越是热闹,这桌子椅子就越是凉,连一壶茶都嘲笑着他。

  咕噜咕噜一壶茶,不够填饱空荡到难受的肚子。

  皇后同贵妃处得很好,他没事不会去碍她们的眼,后宫里头明明空得要命,就是不添上新人。大概是觉得这样空荡荡也别有美感?维持了现状就不想改变,可现状这东西不是想留就能留住的。

  不谈也罢。

  天知道他是怎样的饥渴才对他的将军起了心思。这可是他的将军,他将来的护军都尉,命定的太尉。谁家的公子都能藏进深宫大院,可将军不行,外头的疆场,刀枪的寒光,大历的铁骑,都是他为他守下的江山。

  忽然记起那年围猎结束时抱着一张虎皮笑得合不拢嘴的他,那时候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是渴望马鞍上的风光。又或者是坠影楼的刺杀,他逼着他许下的愿望,那时候两个人就注定了君臣的位置。

  至高无上。

  在他眼里,没有比君臣更加高尚的关系。

  明明没有血缘,却抛头颅洒热血,没有利益,却守着共同的一片江山。红烛昏暗下没有香衾暖帐,成摞的奏折诚实地记录着他们每一次政见的冲突,鸿雁也不传书,快马上的奏章成了他暗搓搓的情书。

  你这个弯钩洇开了,是不是城破的时候太伤心?

  这处竖折抖得厉害,是不是手受了伤?

  你这些字连得太快,是不是很开心?

  啊……

  当然,上面都是他的臆想。帝王不能有这么柔软的语气,他不会准备夜宵也不会熬一锅鸡汤补补,帝王就是脊梁,就是臣子的信仰和支撑。

  字要写的快,要笔力遒劲,要不暴露一分半分心思。

  帝王心术没有教过他怎么抛弃自己的感情,却让他挺直了脊梁面对天下。

  在其位而谋其职。

  眼泪烫到手的时候突然发现最难受的就是这句。

  ·

  “陛下。”

  他的眼皮黏着,有些扯不开。

  “陛下,辰时了。”

  辰时?

  是先生来接了吗?

  “陛下,更衣了。”

  他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撑着头在桌案前睡着了。殿门敞着,烛台里一缕苟延残喘的黑烟才消失。

  “外头……是要下雨了?”

  “回陛下,是雪,已经零星飘了几颗。”

  雪……他手肘移动了一下,啪嗒一声,笔落在地上。

  “雪拥蓝关马不前……”

  突然想到这么一句诗,没有由来,没有征兆。

  马是不是可以任性地将他载回来?在皇城失去温度之前,让大雪封了将军的前路,逼得他回来。

  可惜帝王不知,在万里之外,雪很快覆了将军的铠甲,薄薄的一层,还透着下头暗红的锈。

  可惜帝王不知,在将军与大地相拥而眠的时候,雪封了两个人之间的江山。

  【你说,雪拥蓝关马不前,是不是只要下了雪,他的灵魂就会永远停留在那里?

  等我。】

  二

  “是不是想说‘凭什么’?”

  周衣宵习惯于沉默。

  “想说就说出来。”

  周衣宵没有资格问“凭什么”,这是他自己抗下的担子,是自己的责任。哪怕他真的很想指着天地问一句“凭什么?!”

  他不应该是太子吗?不应该是天地的宠儿吗?

  可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用几十条律法建立的成果百姓熟视无睹而安王动动手指就能把百姓勾回去?!

  凭什么自己在朝中的威望不及他一个闲散王爷?!

  内心咆哮如斯,脸上却还是只有平淡。

  不甘用一个眼神表达不出来。

  郑骥归叹了一口气,道:“做个暴君吧!”好歹能发泄出来。

  因为他超出了自己的职责而大家以为你还做不到。因为他懂得收放人心,因为他的防守范围小而且鸡肋,他随时可以缩小自己的范围并将自己放得百密无一疏。

  这本就是人心的有些,你在占据了高地的时候自然要放弃一些东西。

  你可以设计人心,先打一棒再给颗糖。

  玩人心的方法很多,就看你做不做。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成为暴君,压得没有人敢说话为止。

  褚将军的小本子

  一

  “责任呗,难道让我抛家弃子,丢了这皇位去做个山野老人?”皇帝扯扯嘴角笑了,平京夜色下灯火点燃清冷的月光,好热闹。

  褚赤涛用拳头打了下他的肩膀,手中的酒洒出来一些落在蟒袍上,渐渐转深:“行了祖宗,喝不?”

  “喝,暖和些!”

  暖和些,挺好。

  二

  “你好好在这儿呆着,我们又不是残废!”将军一把把要起身的帝王按回座上,在众臣注视之下流星飒沓地迈出殿门。

  骏马很快驰出平京,将军与他的近卫赶赴战场,所谓的“北线告急”在将军看来不过是打搅他皇宫宴饮的一个小插曲,还有些可恶。这些年将军已经熟悉有马背上尘土呛进鼻腔的日子,虽说心中最挂念的还是平京辚辚车马声。

  战争这东西,说的都好听,什么保家卫国,什么加官进爵,什么马革裹尸,都是上头的人为了影响下头的人的胡扯,他们大晚上睡不着觉、在篝火旁夜谈的时候说的还是老家的娘儿们。褚将军虽然出身高贵,也挡不住近十年的军旅中被那群汉子同化那么一些。

  涉及女人的时候褚将军总是挠挠头一脸羞涩,手下的那群老兵就开始调侃起哄。只是众人也不敢过于八卦,只因褚将军娶的还是丞相家的独女,一位喜好骑马的女子。

  将军很爱他的妻子,二人相守终生,育有二子一女,皆是马背上的俊杰,也守在了边疆的寸土之上,从生至死。在他们成婚那日,帝王破例赏了很多贺礼,送礼的队伍从街头排到结尾,映着火红的灯光,红绸做的大红花带着天下最浓烈的爱。

  传旨的人宣完圣旨之后凑近了对褚赤涛说:“陛下说将军您嫁出去的人就是泼出去的水,这十里红妆送到了,可别忘了娘家的江山。”还年轻的褚将军红了一张脸,差些没有提着十八般武器上皇宫去给那位暴君献上“最真挚的谢意”。这嫁妆送得整个平京都知道了,最后被大历的百姓引为不知是美谈还是笑谈的。

  但所有人都知道了帝王与他的将军之间是无话不说的,开个玩笑算什么?

  去过的宾客都说,那天将军眼里盛着红灯红绸和这片江山。

  他乐得都哭了。

  在故事的最后,江山还是这片江山,将军打下的土地没有人再敢去碰,这山河的每一寸都浸满将军的滔滔之血,是将军献给帝王最好的礼物。这是连野史都没有记载的小心思。

  郑某人的悲催生活

  一

  数十年后,当年褚将军孤身匹马深入的狄戎内城已经成了狄戎的边疆,郑御史所有的豪情壮志却都终结在孙迟羽冰冷的死亡中。

  那时候的他想,人本肉体凡胎,不老的先生也做不到不死,他还为什么要幻想王朝传个万代千秋?

  那时候的他真的没有再奔波的念头,就想这么算了,这世界也不知道算是怎么回事,有意思吗?

  只是等到发小又披着伤、带着熬夜的疲惫来找他的时候,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浑身都是干劲。

  二

  天安寺的后山深林中有一片空地,如今被人栽上了桃花,万绿丛中一片粉嫩嫩的桃花看着十分艳俗,不过没人敢说种花人审美的诡异,只因这桃花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郑左相栽的。

  传说郑左相六十年不老,八十岁还同那二十的青年一样,是天上的神仙。而这神仙甘愿辅佐勤武帝六十年,期间多少流言都被这时间抹杀。而郑左相年年来此祭拜,立碑却不刻字,像是还悬着藏在此处的那人的一点活着的希望。此处曾有贼人来访,掀了那墓却找不到任何金银财宝,而这贼人,竟被郑左相车裂而死,此后众人便知此处去不得。

  郑左相的手段不在勤武帝之下,平常温文尔雅的一个人,触了霉头时直接化身地狱里的阎王。而这样一位阎王,就在这深林中哭得如同稚子。

  许久之后,那偷访天安寺的贼人遗子说到墓中空无一物,仅一猫骨。

  但那时候,传奇中的仙人已经离开了这片天地。

  【天勤至六十三年,勤武帝崩,左相至天安寺后山,寻坟而泣。尔后至升龙门,饮剑,然天生异象,赤血化尘,不消片刻,身作黄土,尘归天地。时人谓之:“羽化。”】

  三

  “怎、怎么办?!QAQ”

  “415还是第一次和宿主大大以外的人说话啊啊啊啊啊啊!!!QAQ”

  两人面前一团雾气撞来撞去,还顶着个“QAQ”的表情,孙迟羽默默将415按回身后,清咳一声问道:“你是怎么过来的?”孙迟羽当初封印了他身体里的灵力,按常理郑骥归不应该“飞升”。所谓“飞升”,仅仅指的是突破那个无魔世界的禁锢。

  415凑上来对郑骥归做了个全身扫描后又躲到了孙迟羽身后,它在这个世界的表现形式就是一团灵气,一举一动却极有情绪,看得郑骥归一脸莫名其妙。它躲在后头咬错了几个音后才将一句话补完整:“郑、郑大人在与主神一战中受伤,灵气外泄,而后世界灵力汇聚,郑大人的身体主动吸取灵气以维持阵法的阈值。”然后就一不小心吸多了。

  郑骥归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这是怎么回事,只站在那儿略微低头,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来——和他在原来的世界当学生时一模一样。孙迟羽明白这是在等自己的解释,便将自己和系统415的身份到来,开口一句“我已经九百三十六岁了”成功将郑骥归所有的问题暂时堵了回去。

  这个世界是他穿越各个世界的中转站,被他称为“驿站”,而他则是在九百多年前死后被主神选上的“宿主”,原先主要任务是维持各个世界的剧情发展,后来被现在的大人策反,主要辗转于各个世界将“主神”的影响消除。

  “什么才是主神的影响?”

  孙迟羽摇头道:“没有准确的定义,一般来说是生硬的剧情,不符合正常逻辑的剧情。可是并非所有人的逻辑都是一样的,在判定剧情是否符合逻辑这一问题上就有很大的分歧。也是因此,大人并未选择大量的宿主去扭转主神的影响。”

  “只由先生您一人?”郑骥归听了这话也皱起眉头,孙迟羽当年也是这样认为的,还在几百岁的时候叛逆了一把。这时候的孙迟羽只是摇头道:“是只有我一人接了这个任务,别的都放弃了。大人也并未强制我去执行任务,什么时候累了就什么时候退休。”

  但人做一件事久了之后要突然换一件事,心中就会有强烈的不安。

  孙迟羽最后还是选择了在三千世界中一只忙碌。

  “什么时候才能做完?”

  “哪有那么简单?”孙迟羽哑然失笑,“每个世界用个十来年就要三万年,我连一千岁都还没到。”有些被其他宿主穿成筛子的世界处理起来更是麻烦。

  见郑骥归低头思考,孙迟羽看看天转了个话题:“你呢?过得怎样?”问完后才想起这个话题才是绝对不能谈及的。

  只是郑骥归已经出神道:“我?”

  “先生走后的时间里吗?我……我回过神才发现身边的人已经比我老了许多。我原以为这种不老是师徒间的传承,便收了个徒弟,后来没什么效果。” 二三十年后他的徒弟比他还老几分,之后他便不娶妻也不再收徒弟,更无嗣子,为大历守了一辈子的江山。

  大约是历经千帆后终于认识到了大海的那头还是大海,莫名就生出了一种认命的心思,语气都轻柔了些:“浑浑噩噩到了四五十岁,边关传来赤涛战死的消息,那时候以为我们的皇帝陛下会哭得跟个奶娃娃一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热血上头,因为担心闯进了皇宫……先生你知道当时有多好笑吗?这可是我人生唯一一次失仪,我当时居然想着——去他妈的江山,去他妈的礼仪!”说完这话,一辈子没说过脏话的郑大人脸上飞过两抹浅红,孙迟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有些僵硬。

  “这还是先生教的脏话……衣宵还有那个闲情雅致练字,当时觉得自己就是在雪原里。但是看到他写的字后我也无话可说了。他写的是:‘雪拥蓝关马不前。’再过两三年,参加了小辈的婚礼,看见哭得一塌糊涂的衣宵,才发觉自己应该已经老了。”他当时还以为这是上天的惩罚,惩罚他没有阻止好友踏上不归路。最后在龙床前看见衣宵闭上眼睛,才想起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排斥。

  孙迟羽哽咽不语,心中酸涩涨得要撑破他的皮肉,碾碎他的骸骨。

  他把他丢出他们的轮回。

  “先生,没有黄泉也没有奈何桥,没有先生也没有郑骥归……他们两个会不会一直等下去?”

  带着哀求的语气裹住孙迟羽这个老年人的心脏,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孙某人选择了最后一把拍在他学生的肩膀上,哭着笑道:“臭小子丧什么丧!415滚过来签订契约!”

  终

  【关于我写这个故事的本心】

  “你知道,我不可能为了一个人放弃良臣。”

  “天下那么多才子佳人,多你一个又何妨?”

  “……这是责任……”

  “你也可以放一会儿的。”

  “上瘾了怎么还戒得断?”

  “好吧……可你是帝王……”

  “就是因为我是帝王,才不能放纵。”

  “这算是什么?”

  “这算信仰。”

  “诶?祖宗你先来啦?”

  “怎么,不满意?”

  “哪能啊……对了,金鳞池的桃花酿还没开吧?死的时候就光顾着惦记这个了。”

  “唔……我下来的时候还没有,骥归不是贪杯的,先生不在这儿就应该是真的去云游了……亏我当初还以为他驾鹤了,啧……”

  “嘿——这不是好事吗?我说祖宗啊……等他们下来了,咱一起投胎,下辈子再把那坛桃花酿挖出来喝了如何?”

  “呵,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