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城最近发生了件让大家议论纷纷的事, 几乎人人知晓。制造出炸药的苏冰军师,准备开祭坛请老天爷降灾,严惩北玄国。
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尤其是在得知苏冰会算命之后。
宽广的场地上,摞了一堆土石和木材,几个女人将其砌成一座缩小版北疆,里面栉次鳞比的楼阁城墙栩栩如生。苏冰站在最中央, 像一个误入小城的巨人。
场地附近挤满了人, 有的坐在地上, 有的爬上屋顶, 皆好奇地看苏冰要怎么向老天爷祈求。
北疆地域用土石木堆砌好后, 十个女人穿着奇怪的衣服, 手持一面铜镜, 将阳光折射到苏冰身上, 时不时变动位置, 绕着外围的空地走。
她们穿着白飘飘的纱裙,脸上抹了厚重的粉,两坨胭脂显得颧骨高耸, 看起来令人捧腹。
苏冰忍着笑意,故作镇静。她命赵泞把人扮得像天上神仙,对方却将人弄得跟女鬼似的。
不过, 越怪大家越爱看,能留个深刻印象, 比如回去晚上睡觉做噩梦,她也算影响成功。
四个方向摆了个大喇叭,苏冰两手张开,穿着一身姜黄的交织绫, 闭目仰头,嘴里念念有词:“那摩得喇呀呀喇得那”
胡乱念了一通,她走上高台,朝湛蓝的天空大喊:“北玄国范我朝疆土,杀我族人,屠我将士,今请上苍罚其罪行,震川竭山,崩城陷地,震慑蛮人不再南侵祁国。”
响亮的声音一落,装扮奇异的几个女人开始推倒场地上的小城,把雕刻精细的木楼砸烂。
苏冰把准备好的黄符拿出来,到处撒,嘴里又开始念些叽里呱啦的话,听得附近的人一愣一愣的,看不懂她们在做什么。
等到时候差不多了,苏冰收了戏瘾,将手里剩下的黄纸抛洒出去,大吼一声:“撤!”
中央的几个女人有条不紊地排成两列,跟随在她身后一步一停,左边队列敲铙钹,右边的则锤腰鼓,慢慢离开朔城最中心的位置。
整场戏演完毕,众人许久未散去,围着那堆烂土碎石指指点点。
“苏冰大人这么做真的有用?”
“或许吧,她可是能算命能御敌的奇人。”
神神叨叨地搞完一出,苏冰去城督府看望李参兰。十月初的朔城,天气开始变凉,街道两旁的梧桐叶变了色,和她一身的姜黄有些相像。
苏冰记不得地震什么时候来,但估摸快了,都年底了,就这几日也说不定。
两个月没怎么下雨,空气干燥得很,踏两步便尘土飞扬。
赵泞气喘吁吁地追过来,碎步尾到她身后,弯着脖子道:“军师大人,大事不好了,今年秋本就缺雨水,半月前赤査国在闹蝗灾,田里的庄稼都被一啃而尽,蝗虫已过境飞来祁国,北方诸城怕是要颗粒无收。”
蝗虫
苏冰一顿足,拍着脑袋自言自语:“是有这么一段,我给忘了。”
她努力回忆着,蝗虫似乎跟地震是一起的,先是蝗虫加剧朔城粮草短缺的问题,再是地震把北玄国人和李固他们坑了,最后顾柒柒带着美男粮草来坐收兵马、英名。
“军师大人,有无应对法子?”赵泞怂着肩,小心翼翼地问。
“容我想想。”苏冰摸着下巴道。
赵泞安安静静走在她身后,心中暗忖,您掐指一算不就得了,对苏冰的能力丝毫不怀疑。
书里这段,都忙着写顾柒柒和美男们恩恩爱爱,写白见思如何吃醋作气,关于北疆的都是一笔带过。
要让她猜怎么让蝗虫消失,还真想不出来。
咔嚓一声,苏冰踩到干枯的梧桐落叶,风一吹,片片叶子翻滚,窸窣作响。
她恍然大悟,突然想明白书中的蝗虫为何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两手一拍,苏冰舒展眉头,捡了片梧桐叶,指尖搓动:“不要担心,蝗虫寿命仅有两三个月,飞来这边时日不多了,且天凉风冷,快到冬季,蝗虫不会祸害太久。”
“可打了这么久仗,粮食一直靠之前募捐来的支撑,军中即将撑不住,再来群蝗虫,这场仗我们,唉”
赵泞甩着头,长长叹气,眉毛挤成川字,秀气的脸一下子年老几岁。
“谁说我们要一直待在这儿。”苏冰把干酥的梧桐叶掰碎成小块:“蝗虫来了,我们就回京城。”
赵泞一惊,眨眨眼:“不打仗了?”
“嗯。”苏冰把手搭在她肩上,一脸认真道:“不打了,老天爷会替我们收拾北玄蛮人。”
“您指的是方才祈愿一事?”
赵泞见苏冰忽然扭头走了,连忙脚步匆匆跟上,疑惑不解:“可老天爷怎么会听我们的呢,那么多人许愿。”
苏冰头也不回:“它听我的就行。”
赵泞站定,目送她进入城督府,忽然觉得苏冰大人不太靠谱。她饱读诗书,阅遍古籍,没见过谁请老天爷帮忙退敌的,顶多有几篇求风求水,借天时地利人和战胜。
可大人说得认真,神情又极为淡定,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赵泞唉声叹气,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几分相信。
自从被敌国大将一枪-刺下马,李参兰在鬼门关走了趟,心境改变不少。以前满心思保家卫国,不管当今朝廷值不值得她拼尽全力守卫,现在床上躺个数日,一下子明白,愚忠腐败政权,捍卫一群贪官的利益,简直可笑。
腹部的伤已经好了,丹田被修复后,她每日都想起来打一套龙拳虎脚,舞枪弄棍。气色是一日比一日好,唯独抱怨她儿子李固不准她过多练武,整天被人严加看守。
苏冰来的时候,他们俩正在母子斗嘴,你一言我一句,面上却看不出生气的情绪。
“苏天师,你来了!”李固收起剑,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李参兰擦掉额头的汗,提起刚才听到的事:“苏天师今日作法,真能成么?”
不止她有这样的疑问,全城的士兵同样想信不敢信。
苏冰笑了声,没直接回答:“过两天就知道了。”
“大将军伤好了?”苏冰问。
李参兰眼角弯出三条皱纹,抬手拍打肚子,沉气道:“好了,多亏你那千山雪莲,我不仅魂力可用,武功也恢复不少。”
“那就好。”
苏冰沉吟片刻,朝她揖拜:“实不相瞒,我来找大将军,是想提撤兵一事。”
李参兰怔住,差点以为自己年老耳背听错了,茫然不解道:“为何要撤兵?朔城在峡山隘口,把兵撤了,北玄国杀过来,南边的城地势平坦,对他们最有利,到时候难防蛮人掠财杀人。”
苏冰无奈,撤迟了朔城山倒楼塌,说出来又怕她不信:“大将军,我今日作的法,会成功的。”
李参兰沉默地低头思索,她不是不信苏冰,而是不敢赌。眼下正是北玄国最后的机会,盼着获胜,占领祁国粮土过冬入春,造福千秋后代。
“娘,听苏天师的吧。”李固在旁边试图说服她:“苏天师料事如神,救我们两次,这第三次怎么也要信。”
过了会儿,李参兰从腰间取下令牌,递给苏冰:“你拿着它,我属下皆听你调遣。”
“多谢大将军信任!”
苏冰接下令牌,和二人寒暄一番,便离开出去找了几个人,让他们观察昆虫家畜、天气现象的变化。
十月廿一,距离苏冰祈愿已过十日。
城里的士兵一边抵御着北玄国的侵略,一边宿于大道空地上,远离高楼城墙,主要聚集在城南一带,即刻便能撤军出城。
这天下午,天上的云紧密如鳞片,蝗虫飞入城内躁动乱窜,鸡犬不正常地吠叫。
处处都透露着不安分的气息。
苏冰预感天灾来临,当即令所有人弃城,有序撤出城外。
士兵大多不解,碍于军律,只得跟着队列依次搬着东西往朔城外走。
夜幕时分,朔城内的人全部撤离。恰巧北城门被北玄国撞开,乌压压的蛮人骑马吆喝,一窝蜂闯进城内,准备大开杀戒。
长-枪大刀劈开朔风,蛮人一间一间地推开房屋,结果里面空空如也。
适时,天摇地动,马儿感到危险狂奔逃命,人被摔下马,完全站不稳,像被筛抛的豆子,在地面弹了两下。
最严重的是鹰城,眨眼间轰隆倒成碎土残垣,其次为北疆城和朔城,楼宇坍塌,山崩地裂。东边的黑色深渊裂得更开,从二三十公里长,直直贯穿整个北部,将北玄国和祁国分开。
朔城外,苏冰他们所在的位置远离山峰建筑,除了平田野林,什么也没有。三万兵马在强烈地震之下,无一人伤亡。
这场天灾持续了一个时辰,期间大小余震不断,每次一抖,众人心里便一颤,庆幸躲过死劫,否则早就和朔城的山和楼埋在一起了。
军中经历了大灾难,瞬间联想起十日前苏冰大人的怪异作法,三万人俱皆惊叹,宁静的星空之下,嘈杂声四起,连军规纪律都顾不得,交头接耳,连连感慨苏冰大人有多神乎其神。
苏冰的营帐前,堵满了人,个个高喊“神仙”、“苏神仙”。
苏冰一面故作淡定,挥手让他们回去歇息,明早要赶路回京城,一边支起耳朵听他们的赞美之,暗道,她要的就是这种神化的效果,一有威望,二带神秘,往后露出龙体的身份,才有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