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冰思索长生殿后为何有个林苑时, 旁边的女人好心提醒她:“别四处乱看。”
她只好埋头捣药,干着这枯燥乏味的活。
每个人捡捣的药不尽相同。苏冰擂钵里放的是千羽首乌,能生发黑发。
她伏低闻了闻, 总感觉这药有股血味。初次锤敲时,千羽首乌表面还会掉落干涸的血块。
长生殿的秘密书中没有详写,苏冰捣药半日,浑身不舒服。
若说伏素像鬼, 这长生殿便像地府。浓烈的药味、血腥味, 诡异的凡人登天彩图画满墙壁, 殿内漆红大柱挂了数十颗夜明珠, 光偏绿色, 打在大家脸上阴森森的。
所有魂植师规规矩矩地低头做事, 无人交头接耳、四处行走。伏素坐在水池中央的金椅上, 烹煮一锅粘稠的墨黑药水。
到了晌午, 也不见人动。苏冰疑惑地小声问旁边的人:“午时不出去用餐么?”
那女人横了她一眼, 似是不喜被打搅,过会儿回她:“进长生殿,只用饔飧两餐, 你辰时该吃饱。”
得知一天都要待在这儿,苏冰闻着作呕的气味,瞬间没了胃口。
长生殿古怪处甚多, 每个人仅做一样事,根据等级不同, 待的位置也不同,等级越高离伏素反而越远。
申时二刻,伏素忽然起身。她穿的鞋底很硬,嗒嗒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因走得很慢,仿佛一把铁锤,一下下重击所有人心脏。
苏冰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也不免紧张了一瞬。
“国师大人。”
她旁边的女人放下擂持,转过身拱手在额前,把身子伏得很低。
苏冰感受到一阵阴寒的视线,忙学起旁边女人的动作,并排弯腰在伏素身前。
眼睛看向地面那双用玉石雕刻的鞋,鞋子里面的两只脚指甲是黑的。她目光往上走,不意外看到伏素垂在身侧的手也是青色皮肤、黑色指甲,让苏冰联想到“死人”。
“你们两个去刮点露冰胶来。”
要不是面前是个货真价实的人,苏冰快以为自己幻听。
伏素的声音沙哑尖厉,令她联想到嘶嘶吐信子的蛇。如果蛇化身为人,说话大致是这样子的,带着怪异的震颤音,中间几个字又飘又轻,不仔细听不出来。
苏冰还在寻思伏素吃了什么长这样,旁边的女人拽她,催促道:“快走。”
苏冰紧跟着她的脚步,走的方向是大殿后面的林苑。
出了大殿,离开阴森绿油的光,她第一次觉得外面的空气和阳光多美好。
外面生长着上百种灵树,高大茂盛,绿油油的叶子自带芬香,驱散掉殿内传出来的怪味。
苏冰一棵棵看过去,得益于最近对灵植知识的恶补,认出不少来。
露冰胶是露冰树树液,接触空气久了,会渐渐凝固成类似于琥珀的晶体。
苏冰和另外一位魂植师分别站开,拿着小勺和玉瓶,将树皮削开,等着里面的树液流出来。
透明的液体干净透亮,苏冰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万菩提种子。
大皇女的善水珠链是父后的遗物,送给别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眼前这露冰胶完全可以仿制外壳,再放个相似的胚芽进去
苏冰眨了下眼睛,背对着另外一位,摘下一片比手大的叶子,垫进腰间香囊内,悄悄灌露冰胶进去。
“你还没刮好么?”后面的女人忽然走近,用刀子在树皮上多划两刀:“开口小很慢的。”
苏冰挡住玉瓶下的香囊,对她笑着道谢:“接好了,谢谢姐姐。”
“回去吧。”
外面和大殿内俨然两个世界,苏冰回到长生殿,汗毛直竖。殿内温度也比外面低,湿寒的空气侵人皮肉,好似被鬼摸了一把。
即使不信鬼神怪力的苏冰,在这种环境下,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不懂规矩,把瓶子给我,我去送给国师大人。”
和她一起的女人,三十来岁,胖乎乎的,倒三角眼睛,塌鼻子尖嘴巴,面相不好惹,心肠却很热。
苏冰头一次遇到这么好的人,不免多看她两眼,将这位面冷心热的姐姐记住。
酉时,今日事务完毕。
苏冰站在队列中,跟着人群安安静静地走出大殿,呼吸到外面新鲜空气时,松了口气。
在分别之时,她问那位帮助自己的人:“敢问这位姐姐叫什么名字?”
“于榄。”
玉兰?苏冰刚想问是否为玉兰花前两字,那人已经走了。
回到自己的住处,苏冰将香囊解下来,提笔在纸上画了几个大小不同圆圈,把印象中的种子大小记录。随后,她用油纸折了十个粗模具,依次倒入露冰胶。
记得那日看到的胚芽和莲子芯很像,她又出去命下人带些莲子回来,一颗颗剥,不断乆丗洸对比形状,把最像的那几粒挑出来放置在旁边。
露冰胶需要十天半个月才会开始凝固,在仿制万菩提种子之前,她打算再观察一次大皇女脖子上的玉坠。
此后半月,苏冰均在长生殿听从伏素的安排做事,偶有两次去拜访大皇女。
等把万菩提的胚芯做得九分像,她开始找砺石打磨,然后用兽皮抛光,凡是空闲时间,无不在磨手中的剔透珠子。
转眼到了四月十三,还有三日便是白见思的生辰。
正巧,国师伏素要闭关。所有魂植官闲余下来,在其他大殿培育朝廷急需的灵植。
苏冰这日早早把事情做完,趁着天色不晚,出宫乘马车去白府登门拜访。
白府紧挨着皇宫,在东侧护城河对面,和其他官员府邸相隔不远。大门前站着两个守卫,一男一女,俯首问苏冰:“大人是?”
他们看苏冰穿的是三等魂植师官袍,问话时颇为恭敬。
“我是三公子的朋友,可否让我进去见他一面?”苏冰客客气气地道。
原来是三少爷的倾慕者,那两人露出了然的神色,仍站在门前挡住:“还望大人见谅,家主说了,三公子不见任何人。请大人回去吧。”
吃了闭门羹,苏冰有些气馁,绕着白府不停走。
直到行至护城河那边,看到长青苔的高墙,距两丈高的榆树仅一米远,她连忙贴着墙过去,爬上冒新叶的大榆树。
站在树顶上,越过间间矮房,她遥望白府,在偏后的角落看到几个人,其中一位特别的高。
比其他人高出一个头。
因为距离太远,那个人披着白氅,又背对着她,苏冰看不清晰,直觉此人是阿思。
直到她看到白色身影的人狠狠扇了某位紫衣男子的脸,一巴掌把人扇倒在地上,她又打消此人是阿思的想法。
长这么高,或许是白见薰,白府作恶多端的女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望向其他地方,除了一些进进出出的仆从,没看到和白见思相像的背影。
而偏院那位披大氅、头发高束的人,已经惩罚紫衣男子多时,从苏冰这个角度,隐约能看到紫衣人痛苦扭曲的脸。
太阳西斜,苏冰在树上忽而站忽而蹲,等至天黑,也未见到想要见的人,只好作罢。
临走时,她望了眼那边还在打大板的几人。
这一眼,她呆住了。
从角落里跳出一只橘色的肥猫,飞蹿到白色身影的人脚边,翘起尾巴不停地蹭。距离太远,苏冰听不到声音,脑中想象着猫儿应该在叫。
那位把头发高高扎起的人,蹲下身抱起肥猫,温柔地用手抚摸。
苏冰看到他如玉的侧脸,以及如墨的眉眼,心咚咚地狂跳两下,放下去的脚又提了回来,嘴里喃喃一声:“阿思。”
似是有感应般,抱着猫的男子转过身,左手按在心脏处,若有所思地望向皇宫的方向,眼神黯然。
他在白家闭口不谈苏冰,怕连累她,偶尔思念太摧肠,也只是抱起橘子自言自语:“她进不来白府,我无法出去,如何相见?”
“那日顾柒柒与我说她进了皇宫,那种吃人的地方,妻主还好么?”
“无论是嫁给大皇女还是二皇女,都不是我愿意的。我时常想,若早些告诉妻主我的恋慕,或许她会更想我些。”
远望那抹孤高清冷的身影,苏冰踮脚踩在细枝上,扒开眼前的树枝,探出头和脖子,朝看过来的人扬手。
为不引府内其他人注意,她只挥了一下,期盼地眺看白见思,希望他看见自己。
白见思站在原地,往她的方向望了很久,动也不动,连手里的猫跑了都未发现。
苏冰初时以为阿思发现了自己,很欣喜地再次招手,过会儿发现不对劲,阿思好像只是在发呆,并没看到她。
也是,隔了有百米之远,她藏在树上,阿思怎么看得见自身。
苏冰有些失望,手指松开枝叶。被折弯的树枝弹回去,簌簌落了两片叶子。
她整个人被茂密的叶子遮挡,静静凝视着对方,直到白见思转过身,领一众仆从快步离开,七拐八拐,走进她看不见的地方。
天色已深,苏冰不得不滑下树,乘坐来时的马车疾速回宫。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白见思看见了她。
除龙图产生的些微反应外,白见思对自己的魂源也有感应。一开始他觉得肚子不舒服,咕噜作响,误以为自己饿了,那种感觉确实和肚饿很相似。
后来他抱起橘子,闻到橘子身上的烤鸡腿味儿,又察觉自己不饿,肚子空荡荡的,渴望的是其他东西,且这东西隐约感觉在他身后不远处。
于是他转过身,含着水雾的双眸不偏不倚穿过众多房顶,和远方大树上的某双圆眼对上。
先是惊喜充斥头脑,他差点就要跑过去和她说话,问她过得如何,可是想到自己的状况,浑身僵硬得根木头一样,竟动也不能动。
直到小厮唤他多次,他才收回视线,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胡思乱想。妻主刚才看见了什么?会不会误会自己变恶毒?他不过是替爹爹报仇,在这儿把仇人打个一百五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