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苏,那孩子……你们打算什么时候领回来?”季明德终于开口问道。

  苏河洲:“!”

  他也好奇啊,季路言每天都去看,但没跟他提过这事儿,所以他错开时间也去看孩子,怕的就是季路言撞见自己会尴尬。如今他和孩子之间的感情培养得还不错,有一些互动了,可是季路言还没提……问题出哪儿了呢?

  苏河洲垂眸道:“我和路言的关系……我们俩是不能一起去领养孩子的,只有他有领养孩子的条件。”

  所以这个孩子一旦带回家,只能姓季。这事苏河洲早就琢磨好了,他本来就是有没有小孩都无所谓的,既然季路言那么喜欢孩子,孩子姓季也是应该的,况且也能满足老两口的愿望,一举两得,只是……

  “叔叔阿……妈、那个、伯父伯母……”苏河洲一时错乱,不知该如何称谓,路露摆手,直接道:“儿子,就直接叫爸妈吧,我们‘媳妇茶’也喝了,关系已经到位了。”

  “……爸妈,”苏河洲牙齿磕碰,这一声爸妈叫得他心尖发紧,几乎要流出泪来,“那孩子,左耳弱听,等他三个月大的时候,我会带他去复查,我看过孩子入福利院时的体检报告,初步结论是由于中耳炎导致的传导性轻度耳聋,如果是这样,这个病是可以治好的,你们、你们会……”

  “……谁家都想要个健康孩子,”季明德放下空茶杯,“但你们都弄成一家三口了,难道还能不要了吗?”季明德搓了搓那双遒劲有力的大掌,手背上的青筋鼓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像是记录了许多故事,有悲有喜,有起有落,却总是绵延不断,流淌成一段完整精彩的人生,“只是弱听,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能治好的,治不好还有人造耳蜗不是?医学上的事情我不懂……那个,小苏这事以后你多费费心,被扔过一次的小孩够可怜的了,跟了你们,你们就算是想让他当自己是你们亲生的,也不可能。所以怎么养育、怎么教导都是学问,你们歪了就歪了,下一代给我捋直了,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臭老头子!”路露一个激动扑在季明德的肩膀上,抽抽搭搭半天,“我嫁的真好。”

  季明德眼睛一湿,只听苏河洲先哽咽道:“爸、妈,不过分,真的不过分,过分的是我,是我把你们宠大的儿子……”

  “没有!”季明德生怕苏河洲说出什么话来,那他老季家最后的脸面,就都让季路言那个花架子败光了!

  “是啊,”路露脸一红,心说自己儿子是个风流的,指不定……苏河洲一看就是乖巧孩子,铁定没少吃苦受难,也不知俩螺丝怎么拧巴,她简直不敢想,只能坑坑巴巴地顾左右而言他,“儿子,你记得喝汤。”

  “那个孩子你们给起名字没有?”季明德赶紧岔开话题。

  起名字?季路言还没说抱回来呢!“没有,福利院给起了一个,叫球球,但我觉得不好。”苏河洲心中有些心虚道。

  “不好,球就是让人踢来踢去的,”季明德道,“这样,这件事你们尽快办,我在内蒙的事还没谈完,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让我消化两天,等我从内蒙回来,孩子的事情就尽快解决,福利院百十来个孩子扎堆,你们这个,还是有病的孩子,早点接回来也好精细点养着。你们……”

  “季明德,”路露抢话道,“你这个公公做的是不是有些过分?我们家虽然多了个儿子,那也是得按照儿媳妇进门的规矩办事?两个的婚事都没定,你就想做爷爷?你这是当爹没过瘾,还想当便宜爷爷?”

  “唉,我这不正要说嘛,”季明德一张脸上多少有些强颜欢笑,看着苏河洲道,“我说我要消化消化,自然包括你们的婚事。你们想什么时候办,怎么办,在哪里办,都你们自己决定,我只明媒正娶过我老婆,你们这种,我没经验……”路露掐了一把季明德,小声呵斥:“你怎么说话的?”季明德赶紧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娶你的时候给你弄了八抬大轿,他们俩老爷们儿谁坐谁不坐?我就是不知道他们喜好而已!露儿啊,你把你男人想得是不是太糟糕了些?”

  季明德的情绪突然崩了,嘴唇抖动,声音激动哽咽:“养了三十年的儿子,再混账,也是你给我生的,我能不爱吗?世上道路千千万,偏要走最难的那一条,我、我还能护他一辈子吗?你能接受,我……消化消化怕是也能的,季家和路家的人最终也能接受,可是除此之外呢?你看那些明星为什么离婚的那么多,不就是芝麻大点事就被千万人拿来讨论,再替人家断官司?人言可畏,人言可畏!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七嘴八舌的声音多了难免不受影响……”

  “对、对不起……”苏河洲没想到自己的坚持,会让季明德如此痛苦,一个呼风唤雨的人物竟然会老泪纵横,哭得像个稚童。

  “不,你别跟我说对不起!”季明德挥手捂住脸,肩膀抖动着,路露不住地拍打着他的后背,片刻后,季明德抹了一把脸,看向苏河洲道:“苏……小苏,你是个年轻有为的,我们家路言不一样,说大器晚成我都底气不足,他有他的好,但你知道,我是个生意人,除了自己的感情算不明白,其余的事情我都要看个利弊盈亏。所以,我真的觉得你这笔‘买卖’不划算,你今天能看见他的好,赶明天风言风语天天绕着你们转的时候呢?爱情起来的时候,都以为是刀枪不入的盾牌铠甲,一过日子就知道哪都是磕磕碰碰,你们俩还是个‘内忧外患’的情况,你要真觉得我家儿子能让你定一辈子,那你,敢和他领证去吗?我知道我这个提议很自私,不尊重你,但我是季路言他爸,看他不着调三十年,往后还有撞了南墙不回头的势头,我和他妈陪不了他一辈子,如果你们是真心在一起,那我问你,你愿不愿意要他一辈子,敢不敢用法律约束你自己的一辈子?!你想好了,如果有一天你反悔了,我不管季路言和我老婆怎么维护你,苏河洲,我会告你,告到你后悔今天给我的肯定答案!”

  “我前半生求一个红颜知己,全了;后半辈子求一个天伦之乐,你给我制造了意外,苏河洲,你能全了我这心愿吗?!”季明德再也说不下去,一天一夜的时间接受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还是从一个花心大少变为弯到没边儿的同性恋,他就是再经历过大风大浪,再是装得人五人六的,心里还是难受的。但这难受,在他看到苏河洲手指上的戒指的时候,就只能自认了。

  这还是他亲口教导的——礼物可以随便送,但戒指一辈子只能送一个人。季路言那混账东西,别的话记不住,这话倒是记得门儿清!现如今戒指戒指送了,孩子孩子也给他弄来一个,他还稀里糊涂的就把“媳妇茶”喝了,就好像……就好像万事俱备,就欠他这个不上道的“东风”了!

  苏河洲愣是当了好一会儿石雕才缓过劲来,立时连连点头称是,同时,他心里竟生出一种“季路言的父母巴不得有人能要他们儿子”的错觉,好像季路言是烫手山芋,生怕送不出去似的。他本是打算今天最好的结果,就是季路言的父亲不支持不反对,然而,眼下就要他们去领证……这是意外之喜吗?!

  季明德吃了一顿斋饭,到头来就他一人需要“清心寡欲”。临了,他放下筷子,像是有些后知后觉的尴尬一般,手掌撑着脑袋,看向自己老婆道:“我还是今天就回内蒙去,省的晚上还要听那混账东西跟我叨叨,这种事我听一次就记住了,不用他跟我强调。那个,老婆,情况特殊,你让我在这个家走一回沙文主义,孩子的婚事怎么操办,该是你们女人要操心的,还有盯着他们赶紧把球球抱回来,改个名,上户口,这些事就辛苦你了,我……我赚钱去,以后家里多两张嘴,经济压力大,压力大……”

  季明德看向苏河洲,“做医生的几本指望不上家庭生活,两个人成家要互相理解,但沟通少不得,没时间也要挤出时间,尤其是还要养孩子,陪伴吧,啊,多陪伴。”

  苏河洲送季明德下了楼,季明德上车前,道:“回来我们一起吃个饭,该说的事还是要正经场合都过一遍,一会儿把你、你妈送回家,我不在家,你们俩都上心点照顾她。”

  上了车,季明德半天都打不着火,他给季路言打了个电话,只说了一句:“从今天起,你做的任何决定,工作也好,生活也好,都坚持下去。”不等季路言说句话,他挂了电话就关了机。半只脚都往土里埋的人,抱着方向盘哭得比一夜之间倾家荡产的流民还惨。哭够了,季明德又开机,拨出了一个电话号码,接通后一腔意气风发道:“唉,张院士,是我,这两天辛苦你这个科研人员沾染酒肉铜臭了,对不住对不住,我今天晚上就到……”

  日子总得继续,雨过天晴就有彩虹,再难的感情熬过去了还能不忘初心,就能见到最好的景。

  雪满山,行路难或瑞雪兆丰年;阗阗雷,蛰藏馀或春雷醒大地——好的还是坏的,只有行路人自知。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季明德自我安慰道,他已然有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的经才伟略,像个人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季明德:“我爱我儿子,因为是我老婆生的。不然,他屁都不是。”

季明德的眼泪感动了我。谢谢,鞠躬。

  、云台一梦醒33

  苏河洲来接季路言下班,季路言觉得自己已经到了膨胀的边缘,走起路来脚下生风,然而他刚往副驾上一坐,苏河洲直眉楞眼地就问:“我们领养球球吧。”

  “啊?”季路言心里咯噔一下,心说:难道我的表现还不好?苏河洲的安全感,已经到了需要一个孩子来维系的地步了?

  这反应怎么不对呢?难道不该是立刻点头吗?苏河洲凝眉又问:“你不喜欢球球?”

  “喜欢啊,别说,我和那小不点儿挺有缘分的,他还挺喜欢让我抱的。”季路言说。

  苏河洲:“喜欢为什么不领养?”

  “喜欢就领养?”季路言弹了苏河洲一个脑瓜崩,“你这什么逻辑?福利院里我喜欢的小孩多了去了,你还别说,我发现自己真是人见人爱啊,成天被一群小毛头围着跟要走红毯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