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季路言亲身鉴定,“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是用来唬人的,“举杯销愁愁更愁”才是经验之谈——季路言酒量好,可经不住他存了心要当醉蟹。恍惚中,季路言觉得自己像是又穿越了一般,只不过这次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将过去和苏河洲的每一次相遇像看老照片似的,一个细节也不放过地从头看了一遍。

  杜风朗本来是要回座位监督的,他只是让季路言来看风景,但进景区游山玩水还是免了,他不想讨打,但他一没提醒老板,二也一时半会回不去季路言那里——他终于看到了那一缸鱼!

  杜风朗一直特别喜欢动物,天上飞的水里游、哺乳的或是两栖爬行的,他都来者不拒。若是去动物园或是花鸟市场这样的地方,杜风朗所到之处可谓自成一景,仿佛他就是那百兽之王,所有的动物都来朝圣一般,紧紧相随,虔诚膜拜,若是关在笼子里出不去的,都能流下遗憾的泪水来。

  这会儿,两条半米长的龙鱼见了杜风朗,与之对视几秒,突然从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变成了酒肆里的歌舞伎,扭得还是大秧歌,肥硕的身子就快要打结了。杜风朗看得开怀,心说动物就是有灵性,有时候比人可爱多了。他看得入迷,连老板回来了也没有什么太大反应,仿佛自己还在花鸟市场,和老板一人一边守着巨大的水族箱评头论足。老板一见这平时和太上皇似的大鱼,面对杜风朗的时候恨不得磕头作揖,一时全然忘记知会杜风朗一声——人找好了,4个人,型号总和不大于1。

  这一头,季路言正自艾自怜,桌上地上都是歪七扭八的酒瓶子,有没喝几口的,也有见底的。他歪歪斜斜地靠在沙发上,手里攥着个酒瓶子,唯有心里还剩下几分即将灰飞烟灭的清明,眼前已然花花绿绿,他看了眼四周,朦朦胧胧地嗫嚅了一句:“生意还不错。”

  这个时候酒吧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驻场歌手性感的声线唱起了爵士乐,慵慵懒懒的调子催人心肠,季路言迷离着眼睛,几乎快要悲入梦中去。

  就在这时,四个男孩走向了季路言的卡座,四人各型各款,从婀娜多姿到冰清玉洁,再从乖巧可爱到阳刚健朗。四人相视一眼,脸上的喜悦显而易见——来这里不缺花钱的,但眼前这个俊美非常的男人已然可以用铺张来形容了,更不用说,这个好看到发光的男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季家大少爷!季路言爱玩儿是出了名的,但这还是第一次让他们看见他进gay吧,据说季大少前些日子出了意外,如今看来是看淡人生,要纵情享乐了。

  婀娜多姿道:“百闻不如一见,赚了!”

  乖巧可爱说:“可这位,一看就是……”他转头看向了阳刚健朗的那位,“宇光,你是纯1,没戏了。”

  冰清玉洁同情地看了一眼那个叫宇光的男人,有些羡慕这人如健身教练一样的身材,但他还是更喜欢醉醺醺的那位——“醉玉颓山”仿佛就是专门为那个男人造的词!这模样,就算是个吃斋念佛的路过,也会止不住看上两眼,叹一句“春日盛景今犹在,桃李不及胭脂色”。

  只听阳刚健朗的宇光道:“为了真爱,双向也行。”那语气是志在必得的流连,目光更是在季路言的身上逡巡摩挲,他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三个弱受,三人立刻低眉顺眼地忍下不甘,纷纷上前,倒酒的倒酒,聊天的聊天……

  季路言醉得找不着北,正梦见青玉白龙带着自己腾云驾雾,在昆仑之巅看雪看月、还有红艳的遍地海棠。云里雾里、山上水底,他只觉得摇摇晃晃,身边嚷嚷的鸟鸣从悦耳变得聒噪,就像是谁往仙境里塞了几只惨叫鸡。

  季路言不禁靠在沙发扶手上,尽量远离惨案现场。

  突然,他的嘴唇被冰凉的东西碰了碰,还勉强残留的意识告诉他那是酒杯,于是季路言一手抱着脑袋,一手挥舞像驱赶苍蝇似的摆动着,嘴里嘟囔道:“杜风朗,不喝了、不、不喝了……要酒精中毒了……”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笑了起来,声音里是近日来难得的欢愉:“风朗啊,你当我是……是苏河洲吗?三、三杯,就三杯,哈哈……三杯倒,醉了什么都不知道,让、让他说什么就说什么,怎么、怎么那么乖呢?那么乖的人,怎么……不、不回家了呢……我、我还在等他呢……”说着说着,季路言又哽咽起来,眼角湿红,海棠花上沾了露珠都比不过那楚楚姿色。

  恍惚中,像是有人在摸他的脸,很轻很柔,但那不是苏河洲的味道,季路言心里条理清晰地想:这狗东西杜风朗,说了几百回,让他不要再这么腻歪,真是听不懂好赖话,非要给我造成安全隐患,没安好心的东西!

  季路言扫开自己脸上的手,结结巴巴骂道:“你他妈……杜风朗,你小王子当上瘾了是吧?离远点,别碰我,就你那、那一身奶味儿,别把我蹭怂了,老子、老子现在心里有人,我为了他,男女不近,兄、兄弟不亲,手足是什么?挡道了我换义肢!冲冠一怒为红颜,不要命来不要脸,谁要抢我苏河洲,我就不叫季路言……”

  “好诗!”婀娜多姿盲目吹捧,虽然他也没听清楚几个字,就觉得调调挺连贯的。

  ***

  苏河洲一进门就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像是格外吵闹。

  他掐着眉心看了看,终于找到了最热闹的那一处——角落的卡座里,一群“少爷”围在一起,欢声笑语,许是在讨好哪位“恩客”。苏河洲扫了一眼,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他很不喜欢突然变得有些乌烟瘴气的酒吧,但他也能接受,毕竟他只是一位不常来的客人,酒吧想走什么路线不是他说了算的,要不是费了老鼻子尽才找到停车位,要不是回到家里安静得让人难以忍受,他应该会离开的。好在他随遇而安惯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本事登峰造极。

  点了一杯黄油啤酒,苏河洲起身要去洗手间洗手,也许是职业习惯,也许是他真有点洁癖,洗手成了他每日如同呼吸一样重要的事。

  酒吧的构造他还算是熟悉,来来去去这么些年,酒吧的大体格局都没变过,只是一年比一年花哨了。自打老板迷上了养鱼,这酒吧都快成了水族馆,若不是个静吧,怕是这些鱼都能被震成鱼罐头。

  然而要去卫生间,那桌最吵闹的客人所在的位置就是他的必经之路,苏河洲没有犹豫,不洗手,他浑身不舒服。

  就在苏河洲加速要路过那桌人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周围太吵,苏河洲几乎认为是自己听错了,可紧接着,又是不断地呼喊:“苏河洲、苏河洲……”那声音很急切,很痛苦,算不得大,但苏河洲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那声音让他的心脏冷不丁地被扎了一下。在苏河洲突然意识到那是谁的声音后,他的心脏像是被刀尖挑起在半空中甩了甩,热气一下散开去,摇摇欲坠的空悬感让他停下脚步。

  他退回了几步,屏住呼吸尽量冷静地坐在了斜对面的空桌边,在他听了不知第几遍自己的名字后,苏河洲终于鼓起勇气看了过去。

  只见一人横陈在沙发上,面向茶几,抱着靠枕缩成了一团,一条长腿垂在地上,整个人险险挂在沙发边缘。但那人的上半身被一个侧影清秀,坐在沙发尾端的人挡住了——躺倒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季路言?

  想到这里,苏河洲憋着的一口气不知是该松还是紧。靠着那人脑袋的一侧,沙发扶手上坐了个“金刚芭比”一般的男人——一张小白脸,胸肌像是两只倒扣的浅口碗,那伸着胳膊在做什么,苏河洲看不见,但那个男人的目光太直白,一眨不错地看着沙发上的人,仿佛是饿鬼在看一桌珍馐饕餮,那人身后坐着两个扭成了水蛇的男孩,年龄应该不大,画着浓妆。在苏河洲看来,那烟熏妆画得比他香烟烧的窟窿还要夸张,像是农家常年烧柴而熏黑的房梁。

  正在这时,坐在沙发扶手上的健壮男人起身,对那个长相清秀的人说了几句什么。

  长相清秀的“冰清玉洁”起身走到季路言身边,跪坐在地,轻轻拉扯着他怀中的抱枕,小心地看了一眼强壮的宇光,而后将自己的紧张抿进了唇里,颤巍巍地应着季路言,道:“唉,我是河洲。”

  宇光一直在听季路言口里喊着什么,从对方的只言片语里他大概得知,这位不可一世的季家大少爷失恋了,失恋于一个叫苏河洲的人。

  ……他心里虽然有些别扭,但却更有征服欲。

  他们一般都是来静吧里兼职的,卖酒提成,陪客人聊聊天,若是看对眼了发展一段也没什么,都是你情我愿。但今天是头一回老板亲自来找人,让他们去“陪”一位客人,看老板的态度就知道这位客人的身份不简单,但口味就难以言说了——要受也要攻。然而,圈子里的人都知道,纯零倒是铁打的,只是日子久了,纯一还是不是当年的纯一,就不好说了。

  所以宇光根本不在乎,他只知道季家大少爷长得美,身材好,家世了得,和这人“有一段”,就算得不了心,也少不了利。

  苏河洲的心,被他不知不觉地提到了嗓子眼,直到清秀的男生将那个醉鬼胸前的靠枕抽开,他那颗到了嗓子眼的心脏,突然就被人捏爆了——是季路言,真的是他!饶是再有心里准备,苏河洲还是不冷静了,更冲击他的是,那张在昏暗灯光下依旧精致绝伦的脸,此刻泪痕交错,暧昧的灯光落在泪痕上,有着让人说不出的心疼,那种心疼到了极致……

  到了极致,就是恨不得施/虐才能平衡的疯狂!

  失去了靠枕,季路言将自己抱得更紧,今天下过雨,气温是要低一些,可室内一点都不冷,但苏河洲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旱鸭子在冬泳,冷得快要死了。

  苏河洲忘了自己正在“多管闲事”,心里的火气突然烧了起来——季路言在作死,胡来乱玩就算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大病初愈的人?不该回家好好休息吗?出院第一天就上gay吧群英会?那满桌子的酒都是他喝的?听人说,他输液的药剂滴快了都要抱怨“陌生的液体让我浑身冰凉”,那他现在把自己当做万顷良田大水漫灌,怎么不嚷嚷了?还把自己抱成一团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