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风朗惊得下巴半天兜不回去,难以置信地看着季路言,压低了声音道:“二花,你就这么……出、出……”出柜二字他一时无法说出口,他自己还没消化这道惊天炸雷呢。

  “哦,”路露一边思索着,一边点头,“怪不得你醒来就跟我在这儿情比金坚呢,原来是这些日子的接触日久生情了啊。”

  “没日呢!”季路言抱怨道。

  这时,路露终于反应了过来,她那双水灵的大眼睛瞪成了牛,声音颤颤巍巍道:“不是,我说,言言你是不是搞错了?你主治医生就两个,一个小苏,男的。一个刘医生,他叫我姐我都嫌他把我叫老了……你、你要不再想想?”

  杜风朗眼睛一闭,模样如同小孩子放鞭炮,拿着火要点不敢点,最终捂着眼睛,点了引线撒腿就跑——他疾如风快如电道:“苏,姓苏那个,苏医生不是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云台一梦醒6

  杜风朗这一炮点的可不是鞭炮,而是一颗核弹。只见路露整个人炸成了一朵蘑菇云,保养得宜的脸上战火纷飞,是等着神仙来才能够百废待兴的山河破碎。过了许久,她才摆出慈眉善目的笑容,脖子如同几十年没上过油的老门轴,几乎是“嘎吱”响着转向了杜风朗,道:“小朗,你要有事儿就先回去吧,干妈和季路言有几句心里话要说说。”

  杜风朗忙不迭地从战场上抽身,跑的时候还不忘来一句“家和万事兴,有话好好说”作为对季路言最后的鼓励。

  门一合上,路露当即把手中的皮包扔在沙发上,她怒气冲冲站起身来,揪着季路言的耳朵狠声道:“季路言,你是认真的?”

  “是!”季路言看向路露,掷地有声,比答首长话的新兵还要中气十足。

  路露甩开手,紧紧握拳道:“你非要这么做吗?我们季家就你一个孩子,你以前胡闹我不管,可你经历了生死这么大的事,怎么还不开窍,还在胡闹?!”

  “没胡闹!”季路言握住路露的手,放缓了语气道:“妈,我真不是胡闹,我就在苏河洲这棵树上吊死了,谁也拦不了。我活了30年,没有比现在更认真的时候了,我之前和你说过一辈子找一个人就够了,就像你和爸这样,有一个家,那个人……就是苏河洲。

  我知道,我要说跟他是前世今生都扯不开的关系,您可能不相信,但他就是我命中注定的人,缘分这东西没处说理去,该着了,是就是了。我欠他良多,所以我想变得更好,赎罪,配得上他,让他看到我。我不求他回馈我的感情,哪怕只是做朋友,只要他看得见我,能和我说两句话就行。但不幸,我自己没退路了,我这辈子耗在他那了。”

  季路言抱住路露的腰,忍着心中的酸苦和眼泪,“妈,我说这些话,对不住您和爸的养育之恩,我混账,但从此以后你们会有一个争气的儿子,他不会让您和爸再为难,会孝顺你们,但这辈子他就一个人了,不婚不娶,他爱的人喝了孟婆汤,把什么都忘记了。我这辈子为了你们三个人活出个人样,也是为我自己再去争取他,他能回来,您和爸就当多了个儿子,他若不回来,您和爸也别逼我,季家断了香火的报应我来受,和他无关,所以我求你也别去找他说什么……”季路言狠狠喘了口气,“妈,我很难过,一个医院就这么大,可他有心避着我,我很难才能见他一面。您要打要骂请给我半天时间缓缓,他刚才才把我当空气……”

  路露举起的巴掌最终没舍得落下,谁年轻的时候没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恋?那种感觉就算时过经年没了那份悸动,也会像野草似的,不知那股似曾相识的风一吹,就冒出了头。心里真有了那么个人,是斩不断,烧不尽的。回想和自家糟老头子的爱情,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哪怕左手摸右手了,也会有心动和心痛的时候,牵一发动全身便是真爱。

  “你让我理一理。”路露摸了摸季路言的脑袋,“我路露的儿子,海城的风流公子哥儿,因为一把开心果摔坏了脑袋,颅内大出血,几乎脑死亡,在鬼门关前徘徊了整整100天,有一天突然哭着喊着醒来了,我当时就听见你喊了一声什么‘洲’,现在想来是苏医生的名字,然后就开始对自己的医生爱得要死要活,还是个男医生,重点是……人家没看上你。”

  亲妈说的话一点都没毛病,可怎么听都让季路言觉得自己跟个神经病似的。只听路露叹了口气,又说:“儿啊,你说你这是做梦癔症了没醒呢,还是真的摔坏了脑子?妈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没见过?怎么就觉得不真实呢?”

  “妈,就因为经历了生死,我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想要什么,什么是需要珍惜的,什么又是悔不当初的。”季路言哽咽道,“我是认真的。”

  “砰!”房门被大力推开,母子二人的走心时刻被猝不及防地打断,季路言一回头,只见杜风朗那孙子正顶着一双冒精光的眼睛,生怕大火烧不着他那烧包的尾巴似的,大喊道:“干妈!咱给我们言言宝贝弄出院吧,他这都走火入魔了,把他弄回家去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总比在这儿给咱现眼的好,对了,家里窗户得加固,省得他跳楼,刀子、绳子也收起来,这情场失意啊,难免就想不开!”

  路露一听,登时后背紧绷如弓弦,她不顾形象地冲着杜风朗嚷道:“出什么出!人家还没正眼瞧他!”旋即,路露回头看向季路言,“你,给我站起来,看着我的眼睛认认真真回答我一个问题。”

  季路言立刻起立,立正如站军姿,两只眼睛闪烁着小心翼翼的幽火。

  “你再同我说一次,你真的是认真的?非他不可?吊死了?没转圜余地?”路露一口气四连问,好像生怕一次不说出口,就没有勇气再听第二次季路言的答案。其实她心里有数了,她儿子是个什么脾性她再清楚不过,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但一旦较真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对苏河洲认真的。非苏河洲不可。在苏河洲那吊死了。我要追求苏河洲这件事,没有转圜余地。”季路言认真道,同时,杜风朗悄悄比了个大拇指,再次全身而退,但他继续听门缝,指不定还有需要他上场激将的时候呢。

  杜风朗心里不住地叹气,也不知到这是在帮季路言,还是在坑他,他突然觉得有些压力——如果季路言真的弯了,那么以后两个人处起来,会不会别扭呢?季家要真的断香火了,他这过年才认的干爹干妈会不会把希望都放在他身上?那他一个人就要传承两家人的子孙希望了,可是……这么多年让动心的人在哪儿呢?晃眼自己也三十了,成家立业乎?传宗接代乎?

  得了,还是先想想,怎么别让老爹随时都想让他一命呜呼好了。

  “行了!你再苏河洲苏河洲的,我怕这名字都会随风潜入夜,故人入我梦!”路露沉默了片刻,继而沉吟道:“季路言,仅此一次,我希望你做到做到。我自诩是个开明的母亲,给你绝对的尊重和自由,有时候我在想这样是不是害了你,但你是我生的,我比……比谁都爱你。”

  路露突然说不下去了,她那张总是快乐幸福的年轻容颜上,突然被岁月打上了光影,眼泪忽地滚落,流过浅浅的皱纹。她伸手抱住了季路言,一只手在这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后背上轻轻拍着,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宝贝,仿佛这一刻她又回到初为人母时候的紧张忐忑,“儿子,你的名字是爸爸妈妈一起想的,除了你是我和老季的爱情结晶,更重要的是,‘季路一言’四个字。爸爸妈妈希望你做一个言出必行,重诺,有担当的人。有没有做到,有没有做好,你明白,我也不多说了。这一次你态度这样坚决,妈妈就豁出去再纵容你一回,但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你自己的选择,请你认真对待,人生很短,混着混着就结束了,这么大的人了,早过了和你讲道理的时候,大道理咱不说了,你过去走的弯路,妈妈也是有责任的,对不起。”

  路露狠狠揉着季路言的背心,深吸了几口气,才能继续说出完整的话来:“你说你经历生死看清了自己,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珍惜什么,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其实妈妈也是。妈这辈子别的不求,只希望你健康、快乐、幸福。所以这件事,我尊重你,希望你能对得起自己。”路露看似很重地捣了季路言一拳,但其实是很轻的,只因那一拳里饱含了她大半辈子的温柔与信任,“行了,老爷们儿了,搁在过去我早抱上十个八个孙子孙女儿了,别哭,言言,挺起腰杆,现在开始,任何事情你独当一面,自己的选择自己担着,但记着,撑不住的时候,回头,妈妈在你身后,我的怀抱将永远无条件地为你打开。还有季家,以前是你的避风港,它一天是,一直就会是,想做什么就去做,别说为了我和你爸活着如何,我有他,他有我,用不着你操心,你呢,继续热爱生活,生活里多了谁、又少了谁,笑过之后别飘,哭过之后记得站起来。”

  “妈!”季路言终是忍不住心里的愧疚与感动,哭喊出了声。

  “起开!”路露毫不留情地掀开了前一刻还对之深情的儿子,故作刁钻的贵妇模样道:“云香纱的衣服贵着呢,你这臭小子给我抹上眼泪鼻涕的我还怎么出门见人?”只见路露下垂的唇角生硬地扯出一个上扬的弧度,仿佛有两根无形的手指硬将她的唇角提起,那是一种心有千千结却要做出潇洒走一回的模样,是每一个母亲都会有的表情——

  母亲小心翼翼放手后,看到蹒跚学步的孩子冲出自己的怀抱跌倒,却要忍着眼泪看孩子自己站起来,带着心疼与骄傲,和着眼泪与笑容为他鼓掌;明明心里在滴血,明明无数次想要开口挽留,明明知道这个晚上会哭湿了枕头,却还有对着雀跃离家的孩子说一声:“照顾好自己呀,长大了,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母亲与孩子之间的联系真的很微妙,你说不上到底是谁更依恋谁,但有一天,流着泪笑着看着对方离去背影的,一定是母亲;而流着泪,后悔说回家晚了的,一定是孩子。

  “太后英明!”母子二人之间的氛围再推到一个小高潮的时候,杜风朗那个二皮脸又钻了个脑袋进来,连唱带念地吊了一嗓子。

  路露一撩秀发,高傲如同栖于梧桐之上的凤凰,那是一副架势十足的太后风姿,她随手扯了一张纸巾拍在季路言脸上,如同恩赐般,优雅地缓声道:“你不是总羡慕小朗她妈给他做饭吗?这段日子里……我也学了,你醒来的太早,目前我就学会了煲汤,也好,你要再睡下去,我这好手艺只能便宜了你爸。我煲的汤味道还不错,把你爸一脸老褶子都喝滑溜了,所以说啊,像我这么聪明的女人,只要有心做没有做不来的事情,你是我儿子,学着点儿。”

  路太后一转身,冲着那颗夹在门缝里的脑袋一摆手,摆出了“摆驾回宫”的气势来,“小朗,让这哭成狗的玩意儿在屋里整理下形象,你送干妈下楼,汤该是时候送来了。”

  “喳!”杜风朗拍了拍两条胳膊,作势行了个不成型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