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苏河洲检索着季路言叫他看的《西厢记》、《金瓶梅》,里面有没有什么场景,可以对眼下的动作回应一二,季路言却默默地推开了他。

  “怎么了?”苏河洲有些紧张地追问到。

  “苏河洲……”季路言忽然抬头,眼眶猩红,脸上的表情像是猝不及防交手的冷暖气流,瞬间凝聚出细细密密的水汽,沉甸甸地如同一张浸了热水的棉被,压得人浑身憋闷、气紧。“苏河洲,你去找张家小小姐结婚啊!不都在传已经过了定了吗?你……你不在天津待着,好好去结婚,乖乖做个乘龙快婿,回这里做什么?把自己弄死又算什么!”

  “我不是去结婚,”苏河洲目不转睛地看着季路言,“我是来结婚。”

  苏河洲上前把季路言抱在怀中,字字句句郑重道:“做了鬼,好同你结婚。”他叹了口气,又说:“你反抗不得,也拒绝不了,冥婚合了,我的、我们的后事都安排好了,估摸着再有一会儿,我俩的棺椁一合墓,便是礼成了。”

  “对不起。”苏河洲牵起季路言的手,蛮横不讲理地将自己的手指填满对方的指缝,而后,他看向季路言,眼神一错不错地说:“对不起,那日在商行,明知你被囚于铜镜,应是很害怕的,可我却什么也没同你讲,在听闻苏家找我去海城见张玲玲的时候……离开了。

  我是没有什么道法。把你于铜镜中拉扯不回来,也舍不得同你讲‘再见’,因为我肯定会见到你的。

  那个道士满口胡言,但他有一句话提醒了我——你没有过头七。没有过头七,你在黄泉路上会迷路,就算磕磕碰碰找到了奈何桥,过了桥也不知该去往哪处轮回道。甚至在你还能有机会留在阳间的时候,你也进不去季家的大门。你无处可归,亦无处可去……季路言,这样的你,叫我怎能放心?

  所以我离开,因为我知道张国林那里有个宝物,那还是在几年前,有位法师交于张国林的时候,我有幸见过一眼。我要那颗张国林甚是喜爱的七窍玲珑珠,就只能找张玲玲帮忙。”

  “她……”苏河洲悄悄地窥探了季路言一眼,有些心虚道:“她早就知道我对你的感情。”

  “你!”季路言不知该说什么好,满腹的愁肠百转到了嘴边,如同被堵塞了的河口,酝酿了半天,忽地一阵被积攒已久的巨浪回头拍来,于是季路言憋出来一句:“没看出来你还这么闷骚呢!是不是不用胡大喜发传单,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不不!”苏河洲赶紧回道:“你说过这事公开不得,我也觉得有理,所以千忍万忍,就……只有对我示好表白的人才……知道。”

  “张玲玲还真跟你表白过?”季路言一下抓到重点,顿时像个母夜叉似的不依不饶起来。

  “但她还是把七窍玲珑珠给了我。张小姐是新时代的女性,思想很开明的。”见季路言的脸色更难看了,苏河洲又立刻改口:“这颗珠子是结魂珠!”

  其实,张玲玲只道是将这珠子给了苏河洲,苏河洲便可用来救回他被奸人所害的爱人。可她永远也想不到,苏河洲在出发去海城之前,在那个没有对铜镜里的季路言说“再见”的那个下午,便已经有了今天“以死相见”的计划。

  “什么结魂珠?”季路言问到。

  “结魂珠,世间仅此一颗。”苏河洲拿出珠子,摊开掌心让季路言看,“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这颗珠子可以将两个独立的魂魄相连、长存、共生。如今,它将连接了你我,任何道法符咒都不会将我们分开,哪怕是把我们的骸骨拆了,磨成灰随风扬了,也不可能再分开。所以我不必担心苏家的反对,现下,他们怕是也不会再做无用功了,而你也不必再害怕那道士的铜镜了。”

  季路言的心脏像是被一层厚重的柳絮裹挟了,风一吹就是毛团的瘙痒,风一止即是重重的闷。

  更让季路言无法再支撑自己情绪的是,这个世界里的苏河洲,从头至尾的固执执拗都是为了他!一开始一定要为他报仇,但最终却没有那样做,苏河洲很早就放下他的偏执了。他固执地坚信张国林一定会手握大权、战无不胜,不是因为他信张国林这个人,而是……为了那颗结魂珠!

  他季路言到底是走了什么运?遇到一个这样好的苏河洲,即便被无形的大手操纵着,活出了季霸达所有的“劣根”,却最终一点点地修正了自己的命运,而那命运跨越无数个时空,最后终于三个字——季路言。

  上一世的苏河洲,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季霸达是喜爱苏河的,但他的感情和苏河的相比,实在太过庞杂、浅薄。季霸达是个被宠大的人,他会认为自己收到的爱与关心,都是应该的,而他却很少付出自己的感情,甚至说,他都不甚明白了解自己的感情。

  两个人的身份地位悬殊,付出的感情也不对等。

  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结局要么流着眼泪离开,要么忍着一地鲜血向前。苏河却是那个流着血和泪向前追,最终又流着血和泪离开残酷世界的人。季路言为自己的上一世所为,深感罪责。

  让季路言更加绝望的是,季霸达是苏河的“不该”,而苏河洲却是他今生今世的“不该”,这个“不该”还有另一个名字——“不可能”。

  现实里有没有苏河洲,季路言无从知晓,但他知道苏河洲早已是他流血流泪也无怨无悔的人。

  “过来!”苏河洲看着正在出神的季路言,不知为何心里蓦然慌乱起来,他有一种错觉,那人似乎离他越来越远,可是为什么?他们不都是鬼魂了吗?是因为他之前做过的那个奇怪的梦吗?

  船只开始轻轻晃动起来,该是返航的时候了。苏河洲忽地回神,他将珠子放入口中,并时猛地攫住了季路言的双唇。珠子发出莹莹绿光,一分为二,向二人体内各注入一股如泉之光。

  漫天的烟花爆竹将夜幕点亮,如同白昼,即便玉素河里的荷灯正在一盏盏地熄灭,天河之间的人间,依旧璀璨。

  这是一个跨过千山万水、战火纷飞的吻,以两颗挣脱人伦世俗、阴阳相隔的心。二人皆沉醉其中。就在这个时候,系统的提示音突然毫无征兆地响起!

  系统提示:“三月之期还有9天,但苏河洲死了,当下任务清零,即将前往下一个任务,请稍后。”

  识海里,季路言如遭当头一棒。可还未等他追问两句,破口大骂几声,系统即刻消失。

  “季路言。”苏河洲兴奋地抱着那被亲的晕晕乎乎的人,又贪恋不够似的连连啄吻了季路言的嘴唇好几下,欢喜道:“季路言,礼成了!你是我的,我是你的,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生生世世……”季路言失魂落魄地重复着,心里却是恨毒了那渣系统!又耍他、耍他们!这一轮的穿越,无论两个人走到哪一步,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哪怕他对苏河洲用情至深,而那人对他也深情不悔——季路言始终不可能在现实中活过来!

  但这样也好。季路言原本想着,只要任务不成功,他就可以不断与苏河洲重逢相遇,他已是知足欣慰。

  可就是这样一个心愿,三月之期都不能一天不少的过完!

  每一次的穿越里,三个月不过眨眼功夫,而这其中,每每还要经历一次长时间的分别!每一次都一样,每一次苏河洲的结局也都……

  季路言不敢再往下想,也没有时间往下想,系统即将“回收”他了,他的意识已经开始发沉,像快要没电的机器。

  “河洲,河洲我爱你,苏河洲,季路言爱你!”季路言骤然清醒,他抓着苏河洲的肩膀心急火燎地喊着,恨不能将几生几世的思念全部在这剩下不多的时间里合盘托出。

  苏河洲怔然道:“季路言,你……”

  “苏河洲,结魂珠有用的对不对?一定会有用的对吗?”季路言追问道,仿佛是遭遇过太多的变数,令他对一切都开始疑神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