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景让季路言想起那给个眼风就春天的黑背——小翠兴冲冲地向他扑来,他却一脚把人家撂开,啐一句“好狗别挡道”,那狗子就一脸乌云密布,活像冷宫怨妇一般。季路言能对真狗这般,也对不少人做过,可对苏河洲,他做不到,他情愿见那张脸上淡淡的趾高气扬,也不愿见其阴翳颓丧。

  季路言勉强起身,从身后抱住了苏河洲,吊挂在苏河洲的肩颈上,而后一个接一个的吻在对方的颈侧耳边密密麻麻落下,他耐心地哄着:“河洲,笑一个吧,你笑起来好看,给哥乐一个?你季哥哥想看……”

  苏河洲猛然转身,一把擒住季路言的手臂,把人扯到自己眼前,一双锐利明亮的眸子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刮着季路言,片刻后,他眯着眼眸道:“季路言,哪有和尚像你这样……会抓心挠肺的?你不是和尚,你是谁?什么季哥哥?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你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耳熟,我是不是遇见过你?!”

  季路言瞳仁一缩,心道这不可能,苏河洲难道会有前世的记忆?还是记得前两次穿越时的过往?

  “我就说,你怎么可以轻易触碰我的龙角。”苏河洲逼视着季路言,压抑着心中翻腾的熔浆道:“一龙一生只有一妻,若有变故,龙将终身不再娶,龙后也终身不会再嫁,所以这样一个人是可遇不可求的,等上千年万年都不会相遇也不足为奇。而那个人……触摸龙角就会给龙打上封印,其他人则不可,甚至可能会遭受反噬报应!”

  “可我……我居然有了你的封印!这作何解释?!”苏河洲低吼变沉吟,“只有一个解释,你,就是我命定之人,可你……我……”

  苏河洲不明白自己的命定之人竟会是个男人,还是个和尚!他“鬼使神差”地有了封印,此生便只能忠于季路言……那人,就是他的心之所愿!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觉得这场相遇会不简单?

  苏河洲心说,自己以前不是没有和这个和尚交过手,那是血海深仇来形容都不为过,而且,以前的“圣僧”是多会正襟危坐的一个人,仿佛天下就他一人高坐云台,内外皆是冰冷无趣,清高孤傲。然而,自从他把“圣僧”绑回自己宫中,一切就像是被推到的骨牌,有迹可循却又不知何时何处,全崩塌了。

  不共戴天变为了想要得到。

  你死我活变成了交缠绵延。

  面对苏河洲审视的目光,季路言万千话语堆积在心,却有口难开——他不能说,就算说出来苏河洲也不会相信。在他第一次穿越开始前,系统就说过,任何提示对方前世的事情都算作违规,对方没有前世记忆,每次穿越里相逢的场景也会在这个时世界结束的时候而终结。

  季路言甚至想问一问苏河洲,“你的别扭惶恐,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就这样一句话他也做不到——上一回,他不过诱导了太子苏河洲说了一句“喜欢”,得来的便是这一世界里的残酷惩罚。虽然苏河洲从一开始无时无刻都想杀了他,变得如今温柔耐心了许多,他们贴得很近了 ,可季路言不敢再越雷池一步——惩罚不仅是对他的,还有对苏河洲的。苏河洲的蛊花毒、天谴都可能是惩罚。

  尽管不能笃定其中的因果关系,但季路言不敢冒一丁点险。

  于是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命定之人啊……”好一个命定之人,却要造化弄人!季路言惯是会哄人,更遑论此刻是真心实意地去哄,三两句就把狗子似的大龙哄得服服帖帖。

  七七四十九日,季路言听从了苏河洲的安排,老老实实地泡了一个史无前例的澡——时间史无前例的长,长到他觉得自己都白了几分,涨了几许。过程也是史无前例的……放纵,成了龙的苏河洲似乎对这种兽性大发的事情格外热衷,动不动就要来几场云雨,大有替“龙性本淫”的传闻验明正身的意思。季路言只能庆幸这段日子里,苏河洲始终没有化为真龙和自己大战,否则这天池的水……密度都要上升,谁要再拿去修仙是不可能了,怕是跟女儿国的河水似的,喝两口就能生下小龙来。

  两个人的身体从第一次就有了契合度,慢慢磨合之下,契合度更是高得惊人,苏河洲甚至一度认为那副身子就是给自己量身定做的。只是季路言揪心地提醒了两句,他隐晦道:“河洲,别再拔龙鳞给我了,我这一头秀发秃了,你这一身龙鳞再秃了,咱俩在一起可真是光彩照人。”

  苏河洲也越来越温驯,除了有时候不顾季路言的推拒多要几次,一般情况下都很听季路言的话,他不再取自己的龙鳞,但取而代之的是将漫山海棠都变成了灵芝人参,没事就隔空取上几把丢在季路言嘴里、天池里,让季路言内服外敷……

  季路言:“……”

  他心中百感交集,这要是再来一味真火,这池子里就成了药膳汤了,无论苏河洲吃干喝稀,都是大补。

  四十九日一到,苏河洲拂袖撤去了笼罩在天池上空的结界,他也知道季路言在这一处呆久了,怕是会无趣烦闷,于是苏河洲打算带他去游历名川大山,看最盛大的景,过最逍遥自在的闲散日子。

  最重要的是,他要带季路言去北海鱼鲮岛,寻那个“潇潇自在任我游,自自在在散圣仙”,陆压道君。

  陆压道君,连太上老君、如来佛祖都尚尊其一声“小师叔”,只可惜是个不着调的老头儿——飞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上不朝火云三圣皇,中不理瑶池与天帝,下不服地府森严规矩。

  但陆压道人若能够出手,季路言就可以成仙,获无尚法力和尊贵地位。即便,没有灵珠子。

  苏河洲想,到那时,东极青华大帝不能耐他如何,若是陆压道人开口,替季路言要回灵珠子,就连元始天尊也只能双手奉上。

  苏河洲是永生不灭的青玉白龙,他想要季路言有漫长的一辈子与他同行。这个想法甫一生出,苏河洲就迫不及待地要去实践。

  而季路言却全然不知,若他知道定然是会阻止的,何必折腾呢?三月之期过半有余,现在这样就挺好,朝夕相处,尽管被蛊花毒左右的苏河洲还不能辨明自己的情绪,但季路言已经感受到了那份情,他知足了。

  这一次季路言选择顺其自然,从关注欣赏心下一动,到放逐自己的心顺其自然,他对苏河洲比很喜欢还要再多了一些喜欢,他说不出口的“爱”就在这四十九日的朝夕相对,闲话家常中,变得呼之欲出。

  爱是要由很多喜欢才能构筑而成的,每一次的“喜欢”都是一次激烈凶狠的存在,可它们一旦组成了“爱”就会变得脆弱不堪,像是易碎的玻璃搭建成的宫殿,每一块玻璃砖都需要温柔耐心的呵护,那座宫殿才会永不倾覆。

  季路言懂了温柔耐心的呵护背后,需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并且他下定了决心,也做好了准备。

  苏河洲再次化作一条巨龙,只说是带季路言看景。只是二人才离开昆仑山天池不多时,恣意云海的玉白巨龙突然身形一顿,悠悠转头向东望去。

  “怎么了?”季路言摸了摸龙角,他现在毫无心理压力,反正离日穿了他也只在朝夕了,和他摸不摸龙角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苏河洲垂下眸子,缓缓御云准备再次腾飞。

  “放屁!苏河洲,你现在翘什么尾巴拉什么龙粪我都一清二楚,你那眼神明显就是有事,说,别藏着掖着!”季路言一巴掌拍在龙头上。

  龙头颤了颤,龙须瞬间变成利剑一般竖了起来,在半空挣扎了几分又敢怒不敢言地垂了下去,“真没什么,我们走吧。”

  季路言拧着龙角调转了龙头,将那死硬的“车把”活生生地打满方向,才道:“你季哥哥我东南西北还是分得清的,你刚往你老家那边儿瞅啥呢?该不会是那个骑九头狮子的老头儿,又在作什么妖了吧?”

  他说的是东极青华大帝,那老头儿也住东边儿,算是东海的近邻。

  “不是……”苏河洲固执地偏转了头向北望去。

  “不说?”季路言叹了口气,道:“那以后就请我们河洲小兄弟自己和自己玩儿吧,老子从你这连句心里话都不配听,没劲儿,还当个屁的龙‘后’,哎……自作多情咯,以为自己能在你这打个封印,多少能有点儿差别待遇呢,啧啧啧……季路言,你可长点儿心吧,提起裤子不认人的人,你要紧个什么劲儿呢?”

  季路言一顿曲折哀叹,刺得苏河洲心脏闷疼,他踟蹰着开口:“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是我父王病了,挺重的,快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