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恩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怎么会丢人呢?你没看见那些小女生多喜欢你吗?”

  “相貌是会变的。”

  “那文化也可以改变啊,你没文化是因为以前没机会读书,从今往后我来给你补习,行不行?”

  顾银杉抿了抿嘴唇,“你去教室吧,我也得去上班了。”

  周云恩点点头,临走前特别叮嘱,“晚上回去我给你补习哦。”

  顾银杉挥了挥手,慢慢走出学校。

  回到火锅店,他继续上班。

  他本来应聘的工作是在后厨帮工,切菜洗菜,但经理见他模样不错,特地把他调到前厅,接待顾客。

  这份工作没什么难度,和木材厂比起来也很轻松,每个月还能领八百块的工资,做起来毫无压力。

  不过如今周云恩去念书了,少一份收入不说,每个月房租就得三百多,剩下的钱只够他们在这寸土寸金的大城市里勉强活着。

  还是得想办法多赚点钱。

  顾银杉边擦洗为顾客倒水的茶壶,边琢磨这事,忽然听到包厢区传来争吵声,询问从那儿跑过来的服务员。

  “怎么了?”

  对方惊慌道:“我们不小心上错了菜,先点的客人就想把它端回来,但是送错的客人不同意,两边吵起来了,还要动手呢!”

  “那你快找经理吧。”

  “我找了,可经理好像有急事回老家了,今天没来上班,这可怎么办哟!”

  话音刚落,就听见啪的一声,竟是有人摔了碗。

  一只碗倒是不贵,可这是火锅店,锅里的红油热汤温度极高,两拨客人里似乎都有小孩,万一谁把那个打翻了,恐怕要出大事。

  顾银杉皱了皱眉,快步走过去。

  一位男性客人正高举着椅子要砸面前的人,那椅子是木头做的,好几十斤,挨一下非得骨折不可。

  顾银杉加快速度,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先生别生气,有事好好谈。”

  “有什么好谈的?那牛肚本来就是我的,他凭什么拿去吃?老子非得拿回来不可,你给我滚开!”

  说完用力一推,将他推出去好几米。

  另外一位客人也不服气,“端到我桌上的菜就是我的,我又不是不给钱,你凭什么拿走?还想打人,力气大了不起啊,有本事你打!”

  眼看两人又要扭做一团,顾银杉冲旁边看热闹的服务员们使了个眼神,示意过来拉架,自己再次走上前道:

  “上错菜是我们的问题,这样吧,我们再上一份牛肚过来,您二位一人一份,行不行?”

  “既然知道是你们的问题,就只有这种态度啊?气得老子一肚子火,吃都没心情吃了!”

  他见有缓和的余地,立马说:“这两份牛肚都不收钱,另外送每桌一扎果汁,怎么样?”

  “这还差不多。”

  两人瞪了彼此一眼,在服务员们的劝解下各自回到包厢。

  顾银杉端了牛肚和果汁过来,又说了几句,见他们没有再动手的意思,才放心地走出去,为他们关上包厢的门。

  他准备去喝口水,一转身却看见个中年男人站在收银台处,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以为又有客人来了,前去迎接。

  “请问您几位?”

  收银员捂着嘴笑道:“傻呀,他是咱们老板!”

  火锅店前厅由经理管控,后厨由大厨负责,老板只每个月来查一次账。

  顾银杉入职时间尚短,还没有机会见过他。

  第一次见面就闹乌龙,他尴尬地笑笑。

  “老板。”

  “你是新来的?负责什么?”

  “负责接待。”

  “来我办公室一趟,咱们聊聊。”

  顾银杉随他走进办公室,两人面对面坐下。

  “你是哪里人?什么时候来S市的?”

  对方问了些问题,顾银杉一一回答。

  老板说:“刚才的事情我都看到了,虽然不算太棘手,但普通员工根本不会乐意出这个头,不想碰这种麻烦。你愿意站出来帮店里解决问题,这点品质特别好,正巧经理父亲突然病重,这个月恐怕回不来,你愿不愿意顶替他当临时经理呢?”

  顾银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让我当经理。”

  “不太方便么?”

  “不,很方便!”

  他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一口答应下来。

  “薪水方面就按实习经理给你发,一个月九百块钱,下个月表现合格转正的话,就是一千块加奖金。”

  老板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什么学历?”

  他顿时语塞,大脑飞快转动,最后说道:“高中毕业。”

  “足够了,待会儿我就下去宣布这个消息,好好干。”

  “谢谢老板。”

  一个小时后,顾银杉成为火锅店新任实习前厅经理。

  工作内容其实没有增加太多,他仍然负责接待工作,另外掌管前厅的一切事宜,例如环境卫生,桌椅摆放,以及管理服务员和收银员的工作。

  但是谎言像块巨石般压在心头,他每分每秒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端倪。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顾银杉松了口气,步行回出租屋。

  周云恩已经放学了,做了两道简单的菜,在桌边等他。

  他提起精神,“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我当实习经理了。”

  “真的?”

  周云恩喜出望外,激动地拍了下他胳膊,“我就说吧,你这么厉害,怎么会被人瞧不起。”

  顾银杉苦涩地笑笑,没告诉她撒谎的事。

  周云恩站起身,“正好我有礼物要给你。”

  他疑惑地看着她,后者将沉甸甸的书包拎过来,从里面取出一摞本子和一打铅笔。

  “这是我放学去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的,从今天开始,每天回家后,我先教你认生字,你把每个生字抄写十遍,我在旁边做作业,预习,十二点再一起睡觉。”

  顾银杉皱着眉,“十二点睡觉?你早上起得来么?”

  他九点钟上班,因此可以睡到八点半起来。但中学需要七点钟开始上早读,意味着她得六点多就起床。

  六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怎么算都太少了。

  周云恩早有安排,“我们中午可以午休两个小时,差不多够了。”

  “好吧,”顾银杉看了眼床边的小闹钟,“已经八点了,咱们快点吃饭。”

  十分钟便解决了晚饭,之后周云恩洗澡,顾银杉洗碗。

  八点半,两人已准备就绪,坐在桌边开始学习。

  周云恩拿出语文书,打算从上面找生字,边翻边问:

  “你真的一天学都没有上过吗?”

  “念到过二年级。”

  顾银杉低着头用小刀削铅笔,临时当过几天木匠,铅笔被他削得很漂亮。

  “那后来怎么没继续?”

  “爷爷生病去世了,奶奶一个人负担不起,我就退学回来帮忙干农活。又过三年,奶奶也死了,之后就没人管了。”

  周云恩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真可怜,要是你爷爷一直活着的话,估计你都高中毕业了吧。”

  顾银杉语气平静,“我早就不去想这件事了。”

  一个人要忍受多久痛苦,才能完全忽略痛苦本身呢?

  尽管面前的他看起来已经高大又坚强,周云恩还是很想抱抱他。

  她突然有些遗憾,自己要是早几年穿进这本书里就好了,奶奶去世之后的那段日子,顾银杉才十岁出头,正是最无助的时候。

  “笔削好了。”

  顾银杉说完却发现她在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我们开始吧。”

  周云恩赶紧翻开书,平静下心情,找合适的字教他。

  只念到小学二年级,又那么多年没碰过书,基础约等于零。

  她挑最简单的字,诸如你、我、他、的、地……等等,挨个教他念。

  她念一遍,顾银杉念一遍,发音倒是很标准。

  “好了,现在我来考考你。”

  周云恩指向其中一个字,“这是什么?”

  顾银杉眯着眼睛想了半天,不确定地说:“我?”

  “我你个头啊,这是找!”

  “……这两个长得太像了。”

  “那这个呢?”

  “额……”

  他干脆没印象。

  周云恩无力扶额。

  读那么标准有啥用?全白读了。

  这样可不行。

  “咱们还是从打地基开始吧。”

  “什么打地基?”

  “你等我一会儿。”

  她换了鞋蹬蹬蹬地跑出去,十多分钟后回来,手中多了本注音版西游记,还有一本字典。

  周云恩回到位置上,打开一本新本子,将26个拼音字母写上去。

  “跟我念,a……”

  顾银杉张开嘴,“a……”

  “o……”

  “o……”

  周云恩从拼音开始教,读了一遍又一遍,26个字母念完了,她终于体会到小学老师的辛苦。

  “给你一个小时,把字母读到能默写为止,我得开始预习明天的课文了。”

  “好。”

  顾银杉乖巧得像只小狗,捧着本子认认真真读。

  初二的课文对周云恩来说依然无难度,随便翻了翻便全部掌握,之后忍不住开小差偷看顾银杉。

  他太高了,手也很大,衬得手里的本子像玩具,表情却像刚上一年级的小朋友,认真又带着疑惑,时不时皱下眉头,看起来真可爱。

  照这么发展下去的话,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现在是实习经理,努力转正变成正式经理,然后攒钱,自己开家小餐厅?

  虽然跟原文里他的财富地位完全不能比,但是也很不错的样子。

  狼狈又恶劣的少年变成帅气稳重的餐厅经理,真是神奇的变化。

  她回想初次见到他时的模样,感受到一种养成般的乐趣。

  顾银杉察觉到她的目光,摸摸脸颊。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我发现你挺帅的。”

  “……我上个厕所。”

  顾银杉放下本子匆匆走进卫生间,关上门,镜子里倒映出他遮都遮不住的笑容。

  折腾到半夜,他勉强将26个字母给背熟了。

  明天都要上班上学,两人抓紧时间关灯睡觉。

  周云恩本打算自己睡地铺,让顾银杉睡床的。

  然而后者以地上凉快为由,牢牢占据地铺不让她碰,她只好天天睡在床上。

  白天工作,晚上学习,两者加起来既费体力又费脑力,顾银杉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醒来时周云恩已经上学去,桌上放着两个包子一杯豆浆。

  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抱住枕头蹭了蹭,赖了几分钟才起床,洗漱干净,边吃早餐边走路上班。

  初到S市时看哪儿都陌生,经过一个多月的生活,已经开始慢慢变得熟悉。

  顾银杉抵达火锅店,走进店门,一个女服务员甜甜地说:

  “顾经理,早呀。”

  顾经理?这三个字听起来真顺耳。

  顾银杉笑了笑,换上昨天发给他的经理制服——白色衬衫配黑色长裤,外面套一件小马甲,衣领处系个黑色领结。

  镜中的人精神抖擞,气宇轩昂,哪里有半分从前的模样。

  穿好衣服他便出去巡逻,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跟往常不同了。

  大厨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肚腩堪比八个月的孕妇,见面后用力拍了下他肩膀。

  “好小子,我说你一表人才的干嘛跑来当服务员,敢情是奔着这个位置来的。”

  顾银杉说:“临时顶替一下而已。”

  “都提拔上来了还能再贬回去吗?好好干吧,年轻人前途无量。”

  客人陆陆续续到来,顾银杉没功夫再想其他,集中注意力工作。

  昨天临时上任,做的事情不多,感觉还挺轻松。

  今天开始事事都由他接手,发现需要文化的地方很多。

  例如前厅员工的考勤都由他负责,需要登记每天的出勤信息。

  和收银员核对账目,确保每天的流水不出错。

  做收支分析,营业额产生波动的话,要告诉老板原因。

  再加上他本来的接待工作,一周下来忙得晕头转向。

  眼看就要下班了能喘口气了,偏偏又有事情找上门。

  一个服务员小姑娘要请假,说她妈妈生病,明天得去医院照顾她做手术。

  顾银杉犯了难。

  第二天是周六,客流量比平时大很多,店里为节约成本,服务员只有那么几个,属于正好能维持运营的程度,休息一般都安排在周一到周五,周六周日所有人都必须上班。

  她突然请假,根本没有人能顶替上来,到时人手很可能不够。

  但小姑娘哭得眼睛红红的,妈妈生病也是实在没办法的事,他只好同意。

  小姑娘前脚刚走,老板后脚就打了电话过来,问他周末两天人员安排的情况。

  顾银杉将修改后的名单报上去,对方语气冷了下来。

  “怎么少了一个人?”

  “有个服务员的妈妈生病了,她要去医院陪护。”

  “她妈妈生病重要,店里的生意就不重要了?到时人手太少忙不过来,流失客户怎么办?谁来承担损失?”

  顾银杉哑然,几秒后说:“我会兼顾她的工作,尽量不影响客人。”

  “但愿吧。”

  老板冷冷道:“这不是一个成熟的管理人员该犯的错,希望下次不要再让我听到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啪,电话挂了。

  顾银杉拿着座机久久没放下,像被人抽了一记耳光似的。

  “顾经理,我们走啦。”

  “明天见哦,顾经理。”

  员工们过来打招呼,顾银杉装作无事发生,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走了,就剩他一个。

  他关掉前厅后厨所有的灯,又检查了一遍消防设施,确定没有问题,才关门离开。

  今天下班下得晚,已经到十点多了,路上人烟稀少,偶尔有辆车呼啸而过,卷起几张被遗弃的传单。

  老板的话犹在耳边。

  这不是一个成熟的管理人员该饭的错。

  他是否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毕竟连后厨负责洗碗的阿姨,都念完了小学。

  顾银杉突然感觉特别疲倦,在路边台阶坐下,摸出口袋里的烟。

  取出一根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尼古丁混合着焦油冲进口腔,刺激口腔内膜产生轻微灼烧感,身体的疼痛使心理上的烦闷减轻了不少。

  他准备再吸几口,旁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好啊,我说你怎么这么晚不回家,原来躲在外面偷偷抽烟呢!”

  他猛地抬头,看见周云恩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几乎是条件反射,顾银杉忙将香烟碾灭踢飞,站起身说:

  “你听我说……”

  周云恩抱着胳膊,“还有什么好说的?都人赃并获了。”

  他张了张嘴巴,终究无法反驳。

  “对不起。”

  “你又没有对不起我,抽烟伤害的是你自己的身体。”

  “以后不会了。”

  “你为什么抽烟?”

  周云恩好奇地走过去,“工作上出什么事了吗?”

  顾银杉摇摇头,“没有。”

  “真的?”

  她一脸不相信。

  他撇开脸,哑声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快点回去吧,睡觉前还得学习。”

  周云恩随着他往出租屋的方向走,越想越觉得可疑。

  “你该不会又被降成服务员了吧。”

  “怎么可能!”

  “那你一脸心烦的样子做什么?难道看见我心烦?”

  顾银杉忙道:“跟你没关系,只是有个服务员明天要请假。”

  “然后呢?她请假又不扣你工资。”

  “我同意了,但是老板不太愿意,怕人手不够。”

  “就因为这种事情啊?别担心,明天我去顶替她的位置,这样人手就够了。”

  顾银杉皱眉,“你不用上课吗?别胡闹。”

  “明天礼拜几?”

  周云恩挑眉。

  “周六……”

  “那不就是了。”她捶了下他的肩膀,“我周六日休息,正好出来做点兼职呢。”

  顾银杉不太放心,“你现在是初中生了,这样不好吧。”

  “那我周末两天待在家干嘛呢?睡大觉吗?”

  “班上其他同学都做什么?”

  “不知道,可能补课吧。”

  她只是去混学历的,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

  “那你也去补课,学习上千万别落后了,不要担心钱的事。”

  “你确定?”周云恩一脸坏笑,“你知道S市的补课行情是多少吗?”

  顾银杉摇头。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二十块钱。”

  一天补两节,一周补两天,一个月就是320元,哪里是他们能负担起的消费。

  顾银杉咬了咬牙关,“再贵也补,钱我可以赚,你不能落后别人。”

  周云恩忍不住笑出声。

  “真的不用,以我的水平考个年级第一绰绰有余,才不去浪费那个钱。”

  顾银杉知道她学习成绩好,但转到大城市读书,说得这么笃定会不会太吹牛了?

  无论他怎么说周云恩就是不同意补课,坚持去火锅店打工,他扭不过她的细胳膊,只好同意。

  回到出租屋,周云恩继续为顾银杉恶补文化。

  经过这么多天的努力,他已经能认识店里所有人的名字了,终于不用担心点名时出现尴尬。

  周云恩还教会他拼音查字法和部首查字法,他天天把字典带在身边,遇到不认识的字时,就偷偷躲起来查,直到搞清楚为止。

  接下来的目标是练习词语和写字,字就像人的脸,越漂亮越能给人好印象。

  顾银杉长得堪比男明星,字迹却宛如小学生,每次看到时都让周云恩忍不住笑话他。

  他自己也下定决心要练好,一口气写到了十二点。

  周云恩困得不行,单手撑着下巴说:“明天练吧,现在好晚了。”

  “我再写一页,你先睡。”

  “开着灯我怎么睡得着。”

  “那你关灯,我去走廊写。”

  他拿起纸笔站起身,要出去,周云恩扯住他的衣摆,“算了算了,在这儿写,我盯着你,省得你又写错了笔画顺序。”

  她说得好听,三分钟后就进入了梦乡。

  顾银杉停下笔来,静静地看着她沉睡的脸庞。

  不知是不是错觉,来到S市后,她仿佛开始长大了。

  身体日渐丰盈,隐约有了曲线,不再像根豆芽菜。

  脸上的婴儿肥褪去了一点,下巴更尖,眼睛更大。

  她闭上眼睛时就成了两条长长的线,睫毛是停在她脸上的蝴蝶,翅膀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她仍保留长发,不知怎么对长发那么喜欢,宁愿少睡半小时,也要把头发洗得干干净净,梳得整整齐齐。

  他伸出手,指尖穿过柔软的发丝,最后停在她脸上。

  “我会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

  漂亮的房子、汽车、服饰,还有无忧无虑的好心情。

  他都要送给她。

  顾银杉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亲,将她抱到床上去,打开地铺,自己也钻进被窝里睡觉。

  第二天两人一起去火锅店。

  周云恩本来就在那儿工作过一个月,一点儿也不怵,进门后很热络地跟众人打招呼。

  “孙师傅早啊,一个月不见你怎么瘦了?”

  “许大哥,你还欠我一顿早餐呢,可别忘了。”

  “珊珊,咱们说好了一起去逛街的。”

  顾银杉站在收银台复核昨天的流水,见她热情洋溢的样子,嘴角也不禁扬了起来。

  周云恩去更衣室换衣服,叫珊珊的女服务员说:

  “顾经理肯定对你有意思吧?你不在的时候,他天天一脸冷冰冰的,只有对客人才会笑笑,今天你一来,你看他都笑开花了。”

  “胡说八道,他是我表哥,今天纯粹心情好而已。”

  “云恩,你们真的是表兄妹吗?”

  旁边冒出来一个细细的声音,两人看过去,是店里的收银员张雅雯。

  她长得很漂亮,打扮时尚,并且相比店里其他人算得上有文化,是个技校毕业的会计。

  据说她还是老板的亲戚,因此尽管职位是收银员,店里所有账目方面的事都得经过她的手,以至于大厨和前任经理都对她客客气气的。

  “雯姐,我干活去了。”

  珊珊吐吐舌头,逃离是非之地。

  周云恩不知道她为何这么问,点点头。

  “是啊。”

  “那你们没有恋爱关系了?”

  “当然。”

  “我可以试试吗?”

  张雅雯说这话时表情有些紧张。

  周云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想试什么……”她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滚圆,“你该不会是说……你喜欢他吧?”

  张雅雯妆容精致的脸扶起两抹红晕,点了点头。

  周云恩愣住了。

  “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张雅雯对这点很不放心。

  “没、没有,我怎么可能有意见,哈哈。”

  周云恩干笑两声。

  “那就好。”

  张雅雯走出更衣室。

  周云恩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好像被人挖走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

  顾银杉确实挺有魅力的吧?连张雅雯这么漂亮的城市女孩都喜欢他。

  如果两人在一起的话,将来有可能结婚。

  张雅雯是本地人,又有老板这种亲戚,估计家庭条件挺不错的。

  顾银杉在老家已经没有牵挂了,完全可以在S市定居,从此当个城市人,与狼狈的过去彻底斩断关系,走向新的人生。

  这是好事,可她心里怎么扎了根刺似的,难受得很?

  周云恩深吸几口气,努力调整情绪,故作轻松的走出去,开始工作。

  张雅雯是个行动派,午餐高峰期结束,下午店里没客人,她便冲顾银杉招招手。

  “上周的账目好像有点问题,你能帮我看看吗?”

  顾银杉放下手里的抹布走过去,“哪里有问题?”

  她看了眼正在打扫卫生的服务员们,说:“这里有点吵,我们去办公室吧。”

  “好。”

  顾银杉随她走进办公室。

  两人一关上门,珊珊就激动地冲过来八卦。

  “天啊!雯姐真猛,你说顾经理会不会同意?”

  “同意啥?”

  周云恩心烦意乱地拖着地。

  “同意跟她交往呗,难不成同意当上门女婿。”

  她抬手敲了珊珊一个脑瓜崩儿,“八字还没一撇呢,别乱说。”

  “我看这事是妥了,雯姐那么漂亮,又是老板亲戚,顾经理想坐稳这个位置的话,敢拒绝她吗?”

  她不提还好,一提之后,周云恩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

  顾银杉肯定是想坐稳经理位置的,不可能去得罪张雅雯。

  手里的拖把忽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往旁边一放,捡起顾银杉丢下的抹布用力擦柜台。

  一群客人走进来,服务员们忙去招待。

  一开始并没什么异常,正常的点菜。

  但是菜陆续上来后,客人开始挑剔了。

  “你家娃娃菜怎么蔫了吧唧的,是不是不新鲜?”

  “牛肉闻起来都臭了,想让人吃坏肚子吧?”

  “蟑螂!你家粉条里有蟑螂!”

  服务员们跑过去查看,确实菜如同他们所说,其中一位客户手里还捏着只小拇指大的蟑螂,吓得她们不敢细看。

  珊珊端着臭牛肉跑去找大厨,倒被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我们的菜都是每天早上新进的货,怎么可能不新鲜?你不要胡说八道!”

  珊珊没办法,又跑去跟客人解释。

  对方不肯接受这种说法,拿出手机说要报警。

  顾银杉从办公室出来,“怎么这么吵?”

  周云恩把事情跟他说了,他走过去,检查了每盘菜,表情疑惑。

  “你是这家餐厅的经理吧?快给我一个满意的交待!这种菜也端上来给人吃,存心想害死人吗?”

  许多从外面经过的路人被争吵声吸引,围在门外指指点点。

  顾银杉心平气和,“这种事确实是第一次发生,从没有客户投诉我们菜不新鲜。不管怎样,事实摆在这里,这些菜我们撤下去,给你们重新上吧。”

  店里的菜他早上营业前都检查过,不存在客人所说的问题。

  这些菜的来源很可疑,但围观的人太多,不尽快解决的话影响会越来越大,到时有理都难说清了。

  客人依依不饶,“重新上?又上一堆发臭的肉,让我们捏着鼻子吃下去吗?”

  “那您的意思呢?”

  他们交换了下眼神,为首的男人说:

  “你们关门整顿一个星期,另外赔偿我们这桌的饭钱。”

  正常客人会让退钱,有些比较苛刻的,可能会要求双倍补偿。

  但要求火锅店关门整顿还是第一次听说,不像普通客人能想到的要求。

  顾银杉还在跟他们讨价还价,周云恩的目光在那几位客人身上扫来扫去,突然留意到唯一一位女客人的包特别大特别鼓,拉链缝里露出来一小截东西,看着像……豆芽???

  她心里有了底,看看周围,端起茶水盘走过去。

  “大家别生气了,坐下来喝杯茶……哎呀!”

  路过女客人身边时,茶水盘倒向她的包,水全灌里面去了。

  周云恩连声说对不起,抢过她的包要擦。

  对方表情慌乱,连忙抱紧,“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但她的力气哪里是周云恩的对手,下一秒就把包抢过来,往地上一倒。

  牛肉卷、羊肉卷、娃娃菜金针菇……各种新鲜菜品滚了一地。

  众人哗然。

  周云恩假装惊讶,“这不是我们店里的菜嘛,标签都还在呢,怎么被你们藏包里去了啊?盘子里的菜是哪儿来的?”

  几个客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敢说话。

  这时张雅雯认出其中一个人,指着他说:“你不是街角那家火锅店的厨子么?我见过你!你们是不是偷偷把自己店里的臭菜烂菜带过来诬陷我们?”

  周云恩扬起嘴角,给她捧哏。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顾经理快报警!”

  客人的阴谋被揭穿,连忙求饶道歉。

  误会已经解决,围观路人都在指责他们。

  顾银杉没有为难他们,让他们收拾东西滚出去,然后趁热打铁地宣布优惠活动,招揽了好几桌顾客进来。

  火锅店恢复热闹氛围。

  大家松了口气,各归其位。

  顾银杉走到周云恩身后,摸了摸她的脑袋。

  “今天多亏有你。”

  她骄傲地抬起下巴,“准备怎么奖励我?”

  “晚上请你吃烧烤。”

  “算了,吃一顿咱们得省吃俭用半个月。”她琢磨了一会儿,“今晚回去你做饭给我吃。”

  “没问题。”

  顾银杉答应下来,又到前厅忙去了。

  周末营业时间比平时长一些,十一点才打烊。

  周云恩换好了衣服,坐在前厅等顾银杉跟张雅雯核对账目,心里琢磨着待会儿回去做点什么吃。

  等了很久也不见他俩出来,她想进去看看,又怕打扰好事。

  “唉……”

  她叹了口气,趴在桌上望着玻璃窗外已经安静下来的街道,忽然感觉有些孤单。

  “云恩。”

  顾银杉的声音终于响起。

  她高兴地站起来,拎着包问:“走吗?”

  “恐怕你得自己先回去了。”

  他满脸歉意地说:“老板想了解今天的事,我要跟雅雯一起去他家,晚点再回去。”

  周云恩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里的喜悦瞬间凝结成了冰,连张嘴说个“好”字的力气都没了。

  张雅雯走到顾银杉身后,穿着一条漂亮的小裙子。

  “真不好意思哦,这么晚让你一个人回去。”

  “我先送云恩到家再来接你……”

  顾银杉的话未说完,被周云恩打断。

  “没事,我走了。”

  她匆匆走出火锅店,生怕再晚一秒就会被他们看出情绪。

  以前走在城市的道路上,她总忍不住欣赏这个年代的建筑,感叹时代发展的神奇。

  但这一晚什么都没心思看,火箭似的冲回出租屋,反锁房门往床上一趴。

  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

  明明现在的生活已经够美好了。

  她有书念,顾银杉有好工作,周振国也有钱康复,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滴滴滴——闹钟响起。

  时间到了十二点,往常这个时候他们该收拾课本睡觉了。

  周云恩想起来洗澡,却感觉整个人都没精神,比来大姨妈还难受。

  顾银杉现在到老板家了吗?他们两个怎么去的呢?这么晚又没公交车。

  如果走在一起的话,应该会手牵手吧?

  张雅雯有没有告白?他有没有接受?

  无数个问题挤得她脑袋快炸了,周云恩忍不住砸了下墙,没想到拳头直接穿过去,把墙壁砸了个洞。

  隔壁的租户吓一跳,跑下去找房东,两人一起过来敲周云恩的门。

  她没好意思说是拳头砸的,解释成拖地时不小心用拖把捅的。

  房东抓着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想不通。

  “我这房子盖的时候也没偷工减料啊,居然被拖把一捅就穿了?他奶奶的,我得去找那个包工头算账!”

  周云恩哭笑不得,“那这个洞……”

  “先用柜子挡着吧,明天我找人来补。”

  “谢谢。”

  周云恩送走他们,心里挺愧疚的,毕竟墙被打穿完全是她的锅。

  关上门洗了个澡,端了一天的盘子身体很疲倦,灯都没关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个小时后,房门打开,顾银杉走进来。

  “胆子太大了,睡觉门都不锁。”

  他见灯开着,以为她还没睡觉,正想叮嘱她以后记得锁门,走到床边发现她睡着了,立刻闭上嘴。

  她的长发泼墨似的洒在碎花床单上,一条腿曲着,一条腿笔直地往后伸,姿势活像在赛跑,被子被她压在身下。

  顾银杉把被子拽出来想给她盖上,她突然睁开眼睛,扑过来抱住他。

  身体立马僵硬成石像,动都不敢动。

  “你醒了?”

  顾银杉问。

  周云恩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天还没亮,再睡会儿吧。”

  洗发水的香味萦绕在鼻间,他轻轻推了下她胳膊。

  “哦。”

  周云恩又倒回床上,仿佛在梦游。

  顾银杉:“……”

  这是什么坏毛病!幸亏进来的是他,换做别人还得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