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桓容>第三百零九章 困惑

  离开襄阳城后,秦璟率领大军赶往洛州, 沿河东、平阳、太原、新兴、定襄等郡一路北上, 直扑雁门。计划同秦玖率领的州兵汇合, 共御高车和乌孙联军。

  贼寇叩边以来,漠南的号角从未断绝。

  游骑骚扰也好, 大军邀战也罢,守卫边界的秦兵终无惧色。

  车无退表,鼓无退声。

  守军同来犯之敌日夜鏖战, 重伤不能救, 必要拼尽最后一丝气力, 与敌同归于尽。

  七八月间,胡骑和守军的尸体堆满城下。

  有袍泽在的尚能入土, 如是守军尽数战死, 坞堡被大火吞噬, 尸身根本来不及收敛, 只能被野兽吞吃入腹。

  大战之后,必有乌鸦盘旋高空, 停在折断的枪杆上, 发出刺耳的叫声。

  入夜, 幽幽的绿光在草原中闪烁, 凄厉的嚎叫声此起彼伏。即便是习惯草原狼群的漠北勇士, 也不会孤身走出营地,独自面对未知的危险。

  秦璟率军抵达当日,秦玖刚刚率兵出城, 剿灭一队两百人的高车骑兵,抓获为骑兵带路的奸细,绑住手脚,一路拖在马后。

  奸细先时还能支撑,用尽全身气力奔跑,力求不被战马在奔驰中拽倒。

  随着几声清脆的鞭响,战马撒开四蹄,速度加快。

  奸细再也坚持不住,被手上的绳索带倒在地,一路拖行到城门前,短袍成了碎布,整个身体都是鲜血淋漓。尤其是前胸和大腿,完全找不出一块好肉,尽数已经磨烂。

  此举固然残忍,却着实让人解气。

  想起战死的同袍,思及死在贼寇手中的亲人,无论秦兵还是边民,无人生出半点怜悯,只觉得将军还不够狠,没有将此人千刀万剐,砍成肉酱!

  “你我都是氐人的羊奴,不是官家出兵,至今仍住在羊圈!”

  “官家厚恩,允我等开荒,许我等经商,只要老实交税,即能入白籍!”

  “你竟为高车贼带路,屠了收留你的边村?!”

  “畜生尚知报恩,你连畜生都不如!”

  雁门郡既有汉民也有杂胡。

  双方比邻而居,开荒种田,组织队伍往郡城市卖皮毛,从商队手中购买粮食,年深日久,在生活习俗上互相影响,逐渐开始通婚。

  此次高车和乌孙大军来犯,敌众我寡,许多边民主动投军,凡是青壮都拿起武器,助守军击退来敌。

  无论汉人还是杂胡,为守护家园,都不惜性命。

  这一刻没有汉胡之分,只有城外的敌人和城内的袍泽亲人。

  谁能料到,就在众志成城、拼死击退来敌时,竟有豺狼之辈为利益驱使,出城投敌,为游骑带路,绕过守军,入边村烧杀劫掠。

  村中的男丁尽被杀死,孩童亦不放过。

  妇人多被掳走,不肯屈从的,直接被长矛穿透,架在村口。

  待守军见到浓烟,飞驰赶来,惨祸早已酿成,满目惨景,令人不忍卒睹。

  奇迹的是,有一对兄妹被亲娘藏进地窖,上面压有陶缸,侥幸未被胡骑发现。兄妹俩被救出后,很长时间不能说话,只是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回到边城,经过数个时日,年长的孩子终于出声,第一句话,就是指认为胡寇带兵的内贼和奸细。

  “我认得他,哪怕是烧成灰也认得!”

  稚子声音沙哑,眼底尽是血色,双拳握紧,脸上是掩不去的仇恨。

  “我要亲手杀了他,为阿父阿母报仇,为全村人报仇!”

  身在乱世,生死都是常事。

  然而,听到孩子这番话,在场之人无不心生悲意。

  秦玖得报,连续派出三波斥候,终于找到潜入雁门的这支骑兵。安排好城内诸事,亲自带兵出击,几次交锋,将两百人的队伍堵在一处绝地,万箭齐发,彻底剿灭。

  投贼之人命大,竟没有被乱箭射死。

  秦兵打扫战场时,将他从尸体队中找出,查明身份,没有当场格杀,而是绑在战马后,以边地的规矩处置。

  如此,才有了之前一幕。

  “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对,把他吊起来,就吊在城前!”

  秦玖拉住缰绳,立刻有部曲上前砍断绳索。

  边民一拥而上,将瘫软在地的奸细抓起来,挂上立在城外的木杆,任由阳光曝晒。

  期间,有几只乌鸦陆续飞来,停在木杆上,似在等着此人断气。

  与之相邻的几根木杆上,早挂有五六具尸体,有的已成枯骨,有的刚刚开始腐烂。无一例外,都是出城投贼,被守军和边民抓到的内贼和奸细。

  秦玖翻身下马,正要摘下头盔,忽闻一阵号角声传来。

  众人同时一凛,以为是敌兵来袭。

  匆匆登上城头,却见士卒手指向南,激动道:“是汗……官家的玄旗!”

  士卒一时激动,险些道出“汗王”两字。

  “官家?”

  秦玖同样心情激动,极目远眺,果见大纛高牙、旌旗蔽日。玄色骑兵似滚滚洪流,正往郡城飞驰而来。

  号角声再次响起,骑兵越来越近。

  马蹄隆隆,掀起漫天沙尘。

  五行旗烈烈作响,在队伍中愈发醒目。

  认出队伍前的玄色身影,秦玖大喜过望,令城头士卒敲响皮鼓,大开城门,快步走下城墙,亲往城外迎驾。

  兄弟相见,没有太多寒暄。

  秦璟翻身下马,询问雁门一带战况,得知有一支三千人的胡贼逼近,已有斥候发现这支骑兵的踪迹,顾不得休息,再次跃身上马,令人吹响号角。

  “阿兄且在城内,待我凯旋之音。”

  话落,秦璟抓起长枪,脚跟轻踢马腹。

  战马一声嘶鸣,当即撒开四蹄,马腹贴地而去。

  空中出现两个黑点,一前一后穿过云层,在城头盘旋一周,紧随大军而去。

  秦玖仰目观瞧,不由笑道:“是阿黑和阿金,许久不见,竟长得这么大了。”

  似在回应他的话,两声嘹亮的鹰鸣先后响起,穿透号角,撕开鼓声,直击长空,仿佛在宣告一场大战即将到来。

  御驾亲征,万余骑兵席卷漠南。

  南下雁门的主要是两支高车部落,其中一支乃匈奴后裔,祖上曾为匈奴贵族。后被氐人击败,举部逃往漠北,先归柔然,后归高车,不断收拢匈奴和鲜卑残兵,成为草原上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因有谋士相助,南下之后,大军并未遇上太大的阻碍。之前还曾成功伏击雁门太守,取得不小的战绩,很是出了一回风头。

  部落首领采纳谋士的意见,用各种手段收买威逼,陆续找到数名“带路人”。

  有人带路,大军几次避开秦玖派出的斥候,更没遇上秦玦和秦玓派出的骑兵。一路高歌猛进,逼近雁门郡,只待休整之后,大举围攻郡城。

  想到战后能得的好处,上自部落首领,下至部民勇士,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说笑之间不离粮食金银,汉家的绢布和美人,眼底尽是赤裸裸的贪婪。

  不承想,人算不如天算,美梦做到一半,突有惊雷从天而降。

  派出的探子飞驰回营,狼狈滚落马背,脸色惨白如纸,肩头还插着一支羽箭。

  “秦国大军,过万!带兵的是秦国皇帝!”

  道出最后一个字,探子白眼一翻,昏死过去。气息微弱,显然是救不活了。

  部落首领正在帐中议事,闻听来报,不由得心头一沉。

  谋士沉吟片刻,陡然神情巨变,大声道:“不好!”

  “此言何意?”

  “蠡谷,秦贼怕是故意放勇士归营!”

  “什么?!”

  首领大惊,经谋士出言解释,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的确,派出的斥候不下三十人,到头来,只有这一个回来,难免有些奇怪。

  他未同秦璟当面,却听过对方的大名。如是这尊杀神亲征,岂会犯如此错误,让敌军的斥候跑回送信!

  唯一的解释,对方是故意将人放走,为的是让此人带路,不费吹灰之力寻到高车营地!

  “来人,传令下去,舍弃帐篷和一切辎重,退出营地,迅速西撤!”

  营地是邻河道而建,视野十分开阔。

  河水已经干涸,仅留干裂的河床和几条鱼类枯骨。

  如果来者是步卒,己方尚有优势。但高车首领十分清楚,秦璟麾下九成以上都是骑兵,数年征战,驰名漠南草原。

  论精锐,自己恐怕不能比。论数量,也是敌众我寡,没有太多胜算。

  为今之计,只有放弃攻打雁门郡的计划,尽速向西奔逃,同乌孙军队汇合。

  若是依旧抵挡不住,有乌孙人殿后,自己总能保存实力,以图他日再战。

  不是高车首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秦璟的名声太大,在漠南草原留下的战绩过于辉煌,着实令人忌惮。

  更重要的是,对方兵多将广,兵力数倍于己,仓促迎战只有死路一条。

  这种情况下,不跑的是傻子!

  高车首领一声令下,部落放弃搭建到一半的营地,影响速度的辎重全部丢弃。除了实在舍不得的金银,近日来掳掠的人口,以及抢到的牲畜全都被丢在身后。

  上马之前,有高车人狞笑着挥刀,杀死数名羊奴,并仰头发出狼嚎之声,显然为引野兽前来。

  其性凶残,其心险恶,令人发指。

  “动作快些,莫要浪费时间,快些上马!”

  有人伍长策马而过,催促动手之人。

  被掳来的汉民和杂胡靠在一起,怒视举刀的高车人。

  如果不是手脚被死死捆住,绳子的末端系在围栏上,若不是身上带伤,实在没有力气,就算是用牙齿咬,他们也要从贼寇身上咬下几块肉来。

  高车骑兵的马蹄声远去不久,苍凉的号角声响彻草原。

  玄色洪流席卷而至,看到熟悉的五行旗,面对长刀犹不变色的边民,忍不住当场滚下热泪。

  “陛下!”

  “官家来了!”

  大军过处,高车人留下的帐篷尽被夷平。

  受伤的边民被带下去包扎,尚有力气的主动要为大军带路。

  “仆懂得些匈奴语,听到他们要往西走,那边有乌孙大军。”

  秦璟当机立断,留下两百人收拾营地,护送被掳的边民返回雁门郡,大军继续启程,紧追在三千高车人的身后。

  噍——

  苍鹰和金雕飞向远处,很快消失无踪。

  不到两刻钟,又前后飞回,似在为大军指引方向。

  秦璟抬起左臂,接住飞落的苍鹰。见鹰爪上染着血迹,更抓着一丝布条,当即道:“追上高车人,不留战俘,所得皆归个人。”

  听到这道命令,曾随秦璟横扫漠南的胡骑尤其兴奋,猛然拉起缰绳,发出一声声兴奋的嚎叫。

  三千高车人疾驰向西,拿出吃奶的力气。奈何秦兵紧追不放,不将这三千人灭于刀下誓不罢休。

  从正午跑到日落,高车人终于被追上。

  慌乱之中,见到秦兵打出的火把,已经是心惊胆丧。仓促间调转马头迎战,如何能是上万虎狼的对手。

  仅是一次冲锋,三千人就被冲散,逐渐被分割包围,如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由对手宰割。

  混乱中,不少高车骑兵落马。

  兵相骀藉,没有死在秦兵的手里,而是丧命在同袍的马蹄之下。

  秦璟松开缰绳,仅以双腿夹紧马腹,长枪横扫斜荡,如臂指使。整个人似同兵器融为一体,马蹄过处,无敌兵能挡一合。

  纵然两部首领合力,也没能挡住逼人的寒光。

  见势不妙,一名首领想要转身逃跑。刚刚调转马头,胸口就是一凉,下一刻,整个人被长枪挑起,视线倒转,口中咳出两口鲜血,当场气绝。

  首领战死,群龙无首,高车骑兵顿时乱成一锅粥。

  秦兵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杀牛宰羊一般。

  濒临绝境,意识到秦兵不打算留战俘,还活着的高车人忽然爆发,拼死冲杀,给秦兵造成不小的麻烦。

  “放箭。”

  秦璟收回长枪,任由血丝缠绕过枪杆,从枪尖滴落。

  将士领命,互相配合,凭借兵力优势,将高车人挤压到一处。听到鼓声,立即策马后退。

  在高车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破风声骤然响起,箭雨从天而降。

  众人最后所见,是闪烁寒光的弩箭;最后感到的,是从伤口处袭来的锐痛;最后听到的,则是跌落马背时,骨头断裂的清晰声响。

  三轮箭雨,一切归于寂静。

  “清理战场,不留活口。”

  天明十分,未免生出疫病,死去的高车骑兵被堆起,放火焚烧。

  秦兵清理过战场,发现高车人带有不少金银饰品,有人肩头纹有野兽图腾,显然还留着匈奴部落的习惯。

  稍事休息之后,号角声起,大军再次上马,向西疾驰而去。

  这一次,秦璟的目标是乌孙大军。

  从得到的情报看,乌孙联合高车,意图大举围攻朔方。

  想要彻底解决这场边患,最终的战场就是朔方!

  秦璟率兵扫北时,桓容回到建康,同样不得轻松。国事是一方面,长大的袁峰少年,以及叫嚷着要出海的桓伟桓玄,更加让他头疼。

  再则,同南康公主商议之后,桓容打算早做准备,在从侄中选取皇位继承人,提前进行培养。

  他已看好几个目标,时刻准备“下手”。

  不承想,私信送出,不是石沉大海,就是碰上钉子。

  桓嗣表示:皇太子之位关系重大,怎能如此轻忽?

  表面上是提醒天子慎重,行事需当谨慎。实际是在暗示,他的儿子担当不起重任,还是算了吧。

  桓石虔领兵在外,话说得稍显直接:他的儿子他知道,将来只能领兵,治国实在不成。陛下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

  桓石秀更加直接:儿子他有,不给。

  桓石民回信表示:陛下是不是记错了,他成婚几年,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并无儿子。

  桓谦、桓修、桓石康……

  一封封回信读过,桓容半晌无语。

  是他写信的方式不对,还是对方回信的方式不对,明明不是件坏事,怎么一个个避之唯恐不及?

  遥想当年的桓大司马,桓容愈发感到困惑。

  如此鲜明的对比,莫非是家族基因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