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谁？”
陆嘉年仿佛听错了，怔怔地重复了一遍。
“L。”
沈和宜不是说说而已。
他真的拿出了手机，就在陆嘉年眼前开始编辑。
陆嘉年……慌了。
他都很难形容现在这一刻的感想——纠结、惊喜抑或是心虚、惊恐，就是拍再重要的戏，可能也没现在情绪涌动得这么汹涌。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一点，这条信息绝不能发出去，所以他试图去阻止——
还是晚了一步。
“晚了，前辈。”沈和宜早已按下了按键，就一个简单的“发送”。
“——我刚才就已经编辑完了。”
嗡地一声，手机振动的声音从陆嘉年衣服内侧传来。
空气死一样的静谧。
陆嘉年的手还按在沈和宜肩膀上，但表情却十分精彩。
沈和宜更像何熙了。
他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微微侧了下头：“前辈？你的手机响了。”
“……是吗。没事，我现在没时间看，要忙更重要的事。”
“嗯，什么更重要的事呢？”
“你说呢。”陆嘉年的语气也压制在了一个勉强镇定的微妙边缘，“你都要被人抢走了，我会在意其他事么？”
“这么说好像不太公平。”沈和宜微笑，“咱们好像没什么定下更深层的关系吧，陆前辈？”
“那是因为……我怕你生气，怕你退出。”陆嘉年终是开口，“但现在已经拍完了戏……”
“可拍完戏，我也跟L的相处时间更久啊。”
“……”
“在我有困难的时候，都是L最先帮助我的。我们聊得最多，天南海北，分享了彼此的生活，这感情基础是你说插手就能插手的吗？”
沈和宜倒是没有说谎。
L是他生活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除了方圆，他想不到还有谁能令他如此敞开心扉。
从江影时代开始，他就和L联系，分享的范围几乎从校园外的小吃一直延伸到毕业典礼。
聊天之外，L还给他送过很多东西。
除了定期送来需要的影视资料、专业书籍，资源，还送他去参加各种特训课程，只要有，一定会先帮沈和宜报名。
他也送生活用品，比沈佳给他带得还快。
换季的衣服、零食，水果，他不但能收到，而且基本都是成箱收到。
以至于后来即使他离开了寝室，每次抱着箱子走在校园里都会遭到大家的围观——以前的舍友都会调侃，L又给你送爱心加餐了？
他抱着成堆的东西，手里沉甸甸的，却沉不下心。
他想回礼，但每次L都笑嘻嘻地回他——不然回给陆嘉年吧？好多从他“基地”里搬出来的，不要白不要。
是啊。
他为什么没想到呢。
到底是谁能成天没事就从星空娱乐那种地方搬东西出来……又是谁，能同时懂得这么多表演上的知识、传神到一两句话就能令他茅塞顿开呢？
他只是没敢想。
如果现在自己穿越回去、回到五年前，告诉昔日的自己……恐怕他也不会相信，只会拿着手机，觉得听到了件荒谬至极的事、看到了诈.骗.犯——
大名鼎鼎的影帝陆嘉年……居然会披着层马甲、偷偷关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学弟吗？
简直是天下第一的奇闻。
“你不知道吧。L还偷偷帮助过我的妈妈，甚至有一次还是他派人带我妈妈去的医院……你猜我会不会因此而感动，胜过于对你？”
沈和宜说的这次是在他大三左右的时候。
沈佳有一次突然不舒服，连他都不知道。
当时他在考试，考完试出来开机才看到了很多未接来电，当即就吓了一跳。
然而等他联系上沈佳的时候，沈佳却已经在医院住下了。
陈姨说，当时她也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情急之中就打了紧急电话……
——紧急电话？
——对啊，你们学校的一个办事人员给的，说有事就打这个电话……今天还真用上了，派人来的速度也很快……就是名字有点奇怪，“L”是什么？
沈和宜当时就愣住了。
他心中五味陈杂，都不知道该怎么对L说这声“谢谢”。
因为送得及时所以没出大事……他想那一刻，他真的对L有种特殊的情愫。
他确实克制又矛盾，但绝没想到……让他矛盾的源头始终都是同一个人。
让他纠结了一辈子的人。
陆嘉年也在愣着。
他也完全没准备好怎么开口。一向在灯光、话筒前发挥得游刃有余的人，此刻却失了声，好像一块活化石。
看到陆嘉年这个反应，沈和宜反而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他又刷刷地按了两下，编辑文字。
“别……”
“就不。”沈和宜这一刻带着几分孩子般的任性，“就发。”
他的手指被陆嘉年按住。
可终究还是晚了，哪怕断章，也蹭地按到了发送上。
于是好巧不巧地，嗡嗡的震动声又从陆嘉年外衣内侧传出。
陆嘉年的手指一向干燥修长，但此刻覆盖在沈和宜的手背上，却好似微微出了层薄汗。
“又有人通知你。”沈和宜困着手背这一点燥热，淡淡开口，“今天你好忙，影帝。”
“不，我……”
“我是在夸你。演技真的无敌……只有我这种最傻的人才会受骗，被骗得最深。”
陆嘉年垂下眼眸。
他眼中有最深层的惶恐，那是怕失去一切的眼神。
能言善辩的人也不会表达了，只靠近过来，想不顾一切地将他抱住。
但沈和宜推开了他，他不想在这种场合下被抱。
被一个骗子拥抱，曾经无奈过……却也悸动至今。
他也难以抵抗这矛盾的双重情绪，尽管压抑着，但心都快要被撕扯开，难受极了。
所以他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沙哑，尽量平静地开口：“还不打算说吗？”
“……和宜。”陆嘉年又垂了几分目光，“那是因为……你还没做好准备……”
“做好什么准备？准备原谅你？准备重新和你在一起？”
“……”
“你为什么这么自信啊，陆嘉年。”沈和宜笑了，笑得有几分掌控全局之感，“被你这个顶级骗子拉扯，为什么还指望我原谅你？”
“不，没有奢望过你的原谅。”
“那你——”
“只是想将属于你的光芒还给你。”陆嘉年抬起头，“和宜，你本该如此骄傲。”
沈和宜重新微怔了下。
他以为陆嘉年要辩解、要跟他谈“弥补”那一套，但没有。
只是因为他是沈和宜，江影昔日的高材生，优秀却又低调的人。
可他却接连遇到了董明成、贝良卿，遇到了陆嘉年——他的事业可以说毁得一团糟，在上一世完全没有发出光亮，就泯灭了。
陆嘉年也深知这一点。他愧疚，从头开始愧疚到尾，得知沈和宜死讯之后更是心痛到无法自拔——
现在的沈和宜对他而言就是失而复得的宝物。可不是他的，是众人的。
“你理应出现在舞台上，受到无数人的喜爱。和宜，无论原不原谅我……至少要让你回归正轨，对不起。”
陆嘉年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深知……在他重新睁开眼、发现已经回归这世界的那段时间，在浴室中站着的短暂一分钟，如果他不想些说辞、做些什么，沈和宜就要逃掉了。
他将彻底、头也不回地从他的生命中逃掉，也再也不会回归娱乐圈，将永远消失。
他不想这样，存有私心的。
他多希望沈和宜能绽放光芒，所以用最离奇、蹩脚的理由定下契约、将他留住。
他要暗自将“蓝海”派出的障碍扫平，控制一手舆论，协助沈和宜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他也要协助沈和宜先签约工作室，来到剧组拍戏，成为皓轩新剧中的重要角色——
甚至可以想象，当这部剧播出完之后，沈和宜饰演的何熙将会有多深入人心，届时的沈和宜将不再是无名之辈、而是将会一飞冲天，带着所有人的喜爱和祝福，立于殿堂之上。
他认了。
即使沈和宜不原谅他也认了，只要他还存在，还活着就好。
他的星星始终要发光发热，要当高高在上、最亮眼的星。
陆嘉年伸手，想趁机再触碰下沈和宜的手，想像刚才一样牵起来。
然而他只触碰了下，沈和宜就像过电一样将手藏到身后，迫使他又收手，无奈苦笑。
“和宜。”即使如此，他话音中的柔和却没减低，只是听着同样有些苦涩，“但我也有另一层私心……”
“……哪怕有那么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你还能和我在一起的话。”陆嘉年低下头，“对不起。我当时如果不用‘快穿’、‘正牌受’这样的说法，你可能不会放松警惕，会一下子就怀疑……”
沈和宜重新轻笑了声。
“你终于承认了。所以你也死了？死回来一次，真是报应。”
“……”陆嘉年点点头，“是报应。对不起。”
“这不是对不起能解决的问题。不演戏了？终于彻底放弃了？陆嘉年，你知道我有多想……想……”
“想杀了我吗。”陆嘉年声音很低，“那我也毫无怨言，还会帮你。”
“帮我什么？”
“帮你伪造现场，留下封遗书。虚名加身，让我连死都不能这么自由——我得写封信，再做点铺垫，洗刷掉所有人对你的嫌疑。”
“……别说了。”
“和宜，我只如此用心对过一个人。他于我而言如此重要，曾在黑暗中照亮过我，是我生命中的星星。”陆嘉年又抬起头，“虽然不奢求原谅，但你至少要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一点也不想知道。”沈和宜向后退，可已经无路可退，只抵在门框边。
他虽然是想继续笑，但眼窝本来就浅，反而蓄了层泪水，轻轻晃一下，就将陆嘉年晃得重新六神无主起来。
“别哭。我错了……”
“我就想知道，你也配‘凶案现场’？不如抬个榨汁机过来，把你搅碎吧？”
“……嗯。”
“你还‘嗯’！”沈和宜差点喊出来，他想笑又想哭，就像现在过山车般的心情一样游移不定——
“要不是你……你又暗中出手将我妈妈转到中心医院……我现在真想捶烂你……混蛋！”
“捶吧。别哭，和宜。”陆嘉年不怕被打，轻轻擦了下他的眼角，拭去泪水，“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一直让你捶。”
温热的触感让沈和宜恍惚了两秒。
他其实很留恋陆嘉年这样轻抚他面容的样子，像极了温柔的爱人。
可他平复不了混乱的情绪。
他怆然，再次倔强地推开陆嘉年的手。
“我该怎么认识你，陆嘉年？前辈？偶像？同事……还是昔日放任、不管我的骗子？”
“……”
“可你表面不出手，却用L的身份……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告诉我‘L’就是你？”
“我……”
“告诉我！”
沈和宜真怕这一声把门外的医生都引来。
但他控制不住，就是要这么喊出来才痛快，才肆意。
陆嘉年似乎也从没见过如此激动的他，此刻也是接了个最大的烫手山芋。
他只沉默这片刻，沈和宜其实已经差不多知道要的答案了。
可他其实也不是真正想要什么答案，哪怕呼之欲出——他也恐慌，控制不住、一贯的缺点又来了。
他确实在难过的时候，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所以他吸了下鼻子，尽量露出微笑，不是愁苦的笑，而是胜利者的笑容。
“陆嘉年，你听着。要是不好好承认的话，刚才就当我在演戏。”
“……演戏？”
“作为对你的报复，回敬给你的‘回礼’。这场对戏你喜欢吗？”沈和宜擦干泪水，声音降了下来，“先别联系了，我不想看到你。”
说完，沈和宜转身开门，将呆站的陆嘉年猛地锁在了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