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胡说八道些什么!”掌门还没来得及开口, 旁边一个性急的峰主就先开口了,气得直拍桌子,“就让他们来!难道我们青崖怕他们吗?!”

  流霞峰峰主也柔声道:“阿澄,你不必在意今日之事, 这件事说到底, 并不是为了你。”

  掌门轻咳两声:“听见了没, 还不快滚起来,难道等着我请你?”

  傻小子还是年轻太冲动,动不动就你死我活的,像什么样子!

  叶澄却没起身:“弟子并非一时冲动,而是之前就有这个念头。”

  这几年深渊遗子的事越闹越大,叶澄从中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先兆,恐怕近来传闻的深渊即将重启一事,并非空穴来风。季芳泽在外界的处境越发微妙, 他显然也有所察觉, 所以才会选择在青崖闭门不出。

  可如今看来,青崖也不是真正的久居之处。

  郁家不足为惧, 但郁家是第一个闹上青崖的, 却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如今尚未和季芳泽合籍。青崖收容了一个具有一半深渊血统的弟子,和这人是青崖首徒, 甚至是未来掌门的道侣,完全是两回事。

  纵然青崖不会因他而违背道义原则,可外界反复施压未果,到了真正的战时, 难免会质疑青崖的立场。

  青崖自然可以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但他作为青崖的弟子,又岂敢以一人之故,累青崖千年清名?

  叶澄在夜里反复思量过很多次,他已经不再适合做青崖的首徒了。

  殿内寂静片刻,掌门抬手,拦下了众人口边的话,神色平静:“阿澄,你入我门下二十余年,我知你道心通明,聪慧良善,所以从不干涉你的选择,只希望你顺心而行。但今天这件事不是个小事,你真的想好了吗?”

  叶澄叩首:“求师父成全。”

  青崖之中人才济济,师弟师妹中才德兼备之人亦不少见。况且修行之人年岁长久,他现在离开,师父和师叔们要重新慢慢斟酌人选,也来得及。

  看掌门的意思,似乎要默许这件事,流霞峰峰主有些急了:“便是真不做这个首徒,也没有必要离山啊。”

  “可弟子若留下,下一任首徒选出来,又该如何自处呢?”

  他毕竟在这里做了二十年的大师兄,哪怕他现在离开,下一任首徒也不会好当。若是他不走,日后青崖年轻弟子中定起纷乱。

  掌门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你想好了,我也不再拦你。走之前,去跟你几位师叔道个别吧。”

  叶澄低声应“是”,虽然是他自己提出的,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尘埃落定这一瞬间,竟觉得没有勇气抬头。

  叶澄这人,向来活的坦荡自在,极少对谁心有亏欠过。但这一刻,明明众人也没表露出失望和指责,他心中的内疚和痛苦,却像是潮水一样淹没他,让他觉得近乎窒息。师尊教他,青崖养他,近三十年,师父师叔,师弟师妹,无不爱重有加。

  他本该一辈子留在青崖,为青崖征战守卫,教徒育苗,最后在历劫或战斗中死去,本命玉牌葬入青崖埋骨地。可今日,他却要为了一己私欲,违背所有人的意愿和期望。

  “便是不做首徒,也照样是我的徒弟。臭小子别天天就顾着陪你道侣,没事常回来看看。别一天到晚害怕这个,担心那个的,怎么越长大越没出息了?”

  掌门还记得,叶澄刚到青崖时的模样,可如今转眼二十年过去,他早已不是那个刚过掌门腰际的小孩子了。自从他长大,又要维护“大师兄”的尊严,掌门很早就不再像对待孩童那样对待他。

  但此刻,掌门走下高位,像是对待小孩子一样,摸了摸叶澄的头:“你没有愧对谁。”

  他到青崖那年七岁,那么小的人,剑都拿不稳,却从来不用谁督促,日日修行刻苦,还知道照顾同门。这些年,教导师弟师妹,为青崖奔波理事,但凡要年轻弟子出战,他永远都在第一个。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是师父的骄傲,也是青崖的骄傲。”

  ……

  魏晋元偷偷瞟了身边的季芳泽一眼。虽说认识了很久,这还是他敬爱的大师兄的道侣,但是魏晋元和季芳泽的关系实在不怎么样,也没什么交流的经验,他只好硬着头皮:“你先回去,还是在这里等师兄?”

  出乎魏晋元的意料,季芳泽摇了摇头:“回去。”

  两人并肩而行,魏晋元没话找话:“屋子都被那帮王八蛋给弄塌了,真该找他们要赔偿,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收拾?”

  “不必。”

  眼看着要走到分叉口,魏晋元终于结束了一路的纠结神色,郑重道:“这次谢了。”

  虽说一开始他是去救季芳泽,但后来看也知道,季芳泽本来就不用他救,反而是为了救他,更惹出了一大堆麻烦。魏晋元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季芳泽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

  魏晋元转身:“……算了当我没说。再见。”

  季芳泽回到他和叶澄的小家。众人知他不喜外人出入这里,也没自作主张,只是将外来人的痕迹,其他的并未收拾。

  这里一草一木,都是他这几年亲手打理出来的,如今触目一片狼藉。

  他没急着整理,也没急着上药,而是随意捡了处树墩坐下,在这里发呆。他的状态很不稳定,好在这里也没人打扰他。他一时眼睛浮现隐隐约约的血红,心头无端的杀意横生;一时又像冷水浇在头上,熄灭了所有的凶性恨意,只剩下一个最尖锐,也是他最不愿意去想的念头。

  师兄现在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他很小的时候,非要厌恶莫凡和青崖众人,甚至想过要如何报复他们,可等到渐渐长大,又觉得他们当年的做法未尝没有道理。

  他确实是,带着罪孽出生的人。

  他在那里坐了很久,像是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直到他突然感觉到脸上一抹温热。

  有人用指腹摸了摸他的脸:“不是让你回来上药吗?”

  季芳泽抬头,双眼通红,一把扯住叶澄的手,将人拽得一趔趄,跌进了他怀里:“师兄。”

  他有点害怕直面叶澄,心中恨意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为什么我一退再退,却还是不断有人逼我?难道出身是我自己能选的吗?!

  叶澄被他死死按在怀里,以一个别扭又不舒服的姿势,坐在他的腿上,那力度大的连转个脖子都够呛。当然叶澄也顾不上转脖子,他下巴抵着季芳泽的颈窝,艰难地伸出手,拍拍季芳泽的背:“好了好了,不伤心了。下次我们也去郁家找他麻烦,好不好?”

  季芳泽不说话,也不松手,叶澄任由他抱着。两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地,挤在一个可怜巴巴的小树墩上。四周积雪未消,伴随着翻出来的泥土,折断的枯叶,乱七八糟的,一点也不好看,但没人在乎。

  月亮渐渐爬上来了。雪后的夜,总是最难熬的时候,但此刻他抱着叶澄,并不觉得寒冷。他听到叶澄问他:“过两天,我们单独出去玩一阵子吧,你想去什么地方?”

  季芳泽一怔。他当然愿意和叶澄单独出去,但这个时机不合适:“等过些日子,我再陪师兄出去吧。”

  “不是以青崖弟子的身份出去办事。我们换个身份,出去散散心,四处走走,顺便避一下风头。”

  虽然季芳泽平常不说,但叶澄自己也知道,他真正留给季芳泽的时间并不算多。而季芳泽是一个需要很多爱和陪伴的人。

  季芳泽觉得有点不对劲:“可是青崖再过不久,不是要办收徒大典吗?”

  青崖七年开一次收徒大典,按理说,叶澄该留下操持此事才对。

  叶澄把下巴搭在他肩上,虚拢着将人抱住:“下面能干的师弟师妹多得是。交给他们好了。对了,你想不想去看梅花?我这次出门,听说有处疏影山,遍地梅花。虽然是赶不上今年的梅花会了,但是梅花期久,单纯赏赏花也好。”

  虽然季芳泽巴不得叶澄每时每刻都陪着他,但他也知道,叶澄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这不符合叶澄平日的作风。

  季芳泽迟疑:“是不是不太合适?”

  叶澄:“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古人不是都总结好了吗,‘娶了媳妇忘了娘’,大家都这么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季芳泽:“……”

  叶澄不等他回答,轻轻松松地从他怀里钻出来,朝那一片狼藉走去:“还不起来干活,难道今晚上睡树杈吗?这两日收拾一下行囊,我们便启程吧。别错过了梅花花期。”

  季芳泽看着叶澄的背影,试探着问道:“师兄不是说来年要用雪水酿酒吗,我今日刚好埋了一坛在地下,要不要一起带走?”

  叶澄停下了步子,背对着他,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带它做什么,等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再挖出来酿酒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慈爱摸头:师父为你骄傲。

  心里大声咆哮:把孩子教的太实诚后悔死我了!!!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