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廖开车驶进衢家祖宅, 三爷不喜欢这里的腐朽气息, 在成为衢家家主之后,几乎未在此地常住过,倒是陆陆续续的送了不少衢家人来这里常住——所以实在怪不得他们最后会串联到一起去。

  把垃圾凑成堆, 最后可不就只能得到一个大型垃圾场吗?

  裴廖的视线往后侧了侧,又收了回来。

  三爷和林先生两人之间的气氛真是……完全容不下第三个人, 自觉自己十分多余的裴廖侧头看了眼白华, 白华坐在副驾驶, 仍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压根不觉得自己多余。

  裴廖有些头疼,虽然眼下三爷的事情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他还没顾上跟白华掰扯他之前说的话, 但问题并不会因为没有提及而消失,相反,他们总是要面对这件事的。

  裴廖将涌起的苦恼和无奈埋入最深处, 停下车, 将多余的想法抹去。

  衢家祖宅占地面积不菲, 被陆陆续续的塞了那么多人,也不显拥挤,或许他们在最初住进祖宅的时候, 有过些摩擦, 但在多年的磨合下,足够这里产生新的秩序了。

  大部分时候,这里都十分安静——要让占地辽阔的衢家祖宅热闹起来, 确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世事无常,总有意外,比如此刻,安静的衢家祖宅难得热闹了起来。

  衢昀并没有遮掩自己到来的动静,相反他的抵达十分大张旗鼓——从那一连串数量惊人的保镖可以看出。

  陆陆续续的有人从各自居住的院子里探头看向来者不善的衢昀。

  衢昀脸色……倒不能说不好,相反,他看上去心情不错,但这不妨碍他们从对方的架势上感受到杀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探头看了眼外面发生了什么的无关人士又飞快的缩回了头,他们或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住在衢家祖宅的没有易于之辈,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没事找事,撞到枪口上去。

  裴廖走在前方,领着衢昀他们朝已经被控制住局势的院子走去。

  越靠近那个院子,周围便越安静,一直到院子跟前,多余的人已然完全消失,映入眼眶的是全副武装的保镖。

  “吱呀”

  院门被推开,发出响亮的摩擦声,打破此处的寂静。

  院子里僻静无声,几乎会让人产生此处空无一人的错觉,但一推开门,黑压压的保镖打破了这个错觉。

  林逸脚下一顿,看了眼人数众多的保镖,又看了眼此处几近无声的沉默场景,终于对衢昀在外人眼里的形象有了一个清晰的定论。

  他险些忘记了,衢昀从来不是温柔到会让步的人,只是衢昀在他面前总是如此,以至于他忘了衢昀在外人眼中的形象有多可怕。

  衢昀的到来,让此处愈发寂静,保镖们伫立在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院子中心的门敞开着,依稀能看到里面坐了不少人,坐在正中的人注意到外面的动静,抬头看了眼衢昀。

  衢昀嘴角勾了勾,伸手牵住林逸的手,走进房间。

  一群眼生的陌生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林逸挨个扫过坐在圆桌旁的人,得出了结论——这些人大概是衢昀的亲戚。

  圆桌旁的气氛十分凝重且沉默,衢昀迈步走入房间,也没引起他们激烈的反应——大概是因为他们足够了解衢昀。

  衢昀没有坐下的意思——他甚至没有长谈的意思,他站在门旁,环视了一圈在座的每个人,不紧不慢的打破沉默。

  “诸位,姑且也算是我的长辈。”衢昀停顿了下:“算了,说这种话,我都觉得恶心。”

  “说说吧,为什么这么做?”他看了眼站在角落的白正卿:“为了成为衢家家主?难道你们还天真的觉得能靠这一套打败我?”

  白正卿没有了之前西装笔挺的模样,不起眼的缩在角落,看上去有些落魄——显然衢昀并没有遗忘他,至少在秋后算账的时候没有。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坐在正中间的老人咳嗽了一声,略显老态:“你之前可不兴这一套,怎么,现在还要跟我们展现你的大度?”

  “那倒不是。”衢昀的话出口像是缀着沉重的石头,将此处的凝重气氛不断加剧:“就是想不明白。”

  他停顿了下,扬眉看向正中间的老人:“你们为什么急着找死。”

  “现在可不是过去喽,法治社会……”老人咳嗽道:“这算什么找死?”

  衢昀语气愈发凉上几分:“就三叔公你这个年纪,进去了还想出来?”

  “我这把年纪,死在里头也就死在里头了。左右是换个地方死,我在乎什么?”被称为三叔公的老人剧烈咳嗽了起来:“你要是给我们留条路,我们至于走到这一步吗?”

  “像你们这种人,永远不会满足,永远都有借口。”衢昀扫视在座的所有人:“三叔公知道跟我讲法治社会,自己动手的时候,看来是压根没想过这一点。”

  “杀人未遂,挪用公司巨额财产……”衢昀停顿了下:“还有那些非法竞争,恶意冲击市场这些在你们眼里不屑一顾的事情。”

  “做过的每一件事都会留下痕迹。”衢昀:“都该付出代价。”

  “你现在倒是能正义凛然的指责我们了。”坐在三叔公下首的中年人冷哼了一声道:“别忘了你当年是怎么上位的?”

  衢昀眉梢微扬:“自然是继承爷爷的股份……”他话音一转:“怎么?你们还是惦念着老一套?长子长孙?”

  “衢易当初死的蹊跷,衢宁什么都没要,远走高飞去了国外……”中年人语气里有股森森冷意,足以冻结流动的血液:“你以为你做的事情没人知道?”

  衢昀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左右还是那翻来覆去的老一套,他们沉浸在当初的荣耀之中,意图用大义、孝道来夺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只要衢家仍在,这些人就不会放弃。

  财帛动人心。

  “我理解你们的心情。”衢昀语调冷淡:“但凡事都要讲证据,不是一个臆想就能作为定罪的证据的。”

  “我本来想着,这么些年没见,你们搞出这么大个阴谋来,是不是有所长进了,但现在看来,比之前还不如了些。”

  衢昀扫了眼在场的几个老头子,落在了有些眼生的年轻人身上。

  “看来,是有后起之辈在帮你们出谋划策。”衢昀在那几个眼生的年轻人身上晃了一遍,又收了回来:“不过,我不感兴趣。”

  “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你们的极限了。”衢昀平静道:“你们不会再有机会了。”

  他也不会再给他们伤害林逸的机会。

  “所以你这次是来向失败者炫耀?”三叔公咳嗽着道:“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衢昀侧头看向林逸。

  林逸方才看了一遍在场所有人,每一张脸都无比陌生——既然他不认识这些人,那那个从他迈入这个演艺圈就致力于阻碍他成名的幕后黑手,到底是为什么?

  “我有个问题想问问……”林逸的视线在圆桌旁的人群中徘徊:“你们之中的某个人。”

  他一开口,众人的视线就落到了他身上,目光大多带着了然,对他跟衢昀一并出现在这里,毫不意外。

  毕竟,林逸和衢昀在谈恋爱这件事,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在各种社交网站的狂轰滥炸下,大概唯有从不上网的民众能逃过被“衢昀”和“林逸”这两个名字冲击的漩涡。

  “这里还有你的旧相识?”三叔公的咳嗽终于停了下来,他环顾了一圈桌旁沉默的人群:“稀奇。”

  林逸对他的阴阳怪气不感兴趣,圆桌旁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大多面无表情,对林逸的问话没有流露出丝毫异常。

  会是谁呢?在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就视他为仇敌,孜孜不倦的试图掐灭他任何一丝成名的可能性,甚至在他可能有出头之日时,不惜试图买凶杀人。

  “我很好奇。”林逸是真的很好奇,他想不出任何对方这么做的理由——尤其是在他确定在座所有人他都没有见过之后。

  “有人在我成为演员之后,就一直致力于让我默默无闻。”林逸诚恳的问道:“我很好奇为什么。”

  有人侧头打量其他人,毫不知情的打量,彰显着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事实。

  三叔公咳嗽了一声:“我们还犯不着特地针对你——在你还什么都不是的时候。”

  林逸没发现谁的表情有异常,他们似乎真的全然不知情——鉴于衢昀已经开始秋后算账,他们没有隐瞒的必要,毕竟这只是他们诸多罪状里微不足道的一起。

  他们此刻的全然不之情,反倒更像是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没记起来。

  当然,这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如果你们什么都没想起来的话,我可以提醒你们,在不久之前,对方曾试图用我的死亡直接结束这一切。”

  人群小小的骚动了下,毕竟,比起针对一个小明星的演艺事业这种不轻不重的小手段,买凶杀人更为直接,也更像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情。

  “我似乎有点印象。”有个年轻人想起了什么,他打量着林逸,记忆渐渐清晰,恍然大悟:“之前衢礼是在找一个小明星的麻烦。”

  林逸预感到,他将得到一个让人发笑的理由。

  “他为什么生气来着?”年轻人侧头看向身旁另一个沉默的青年:“我想不起来了。”

  “他不喜欢那个小明星的眼神。”青年朝林逸颔首道:“如果你要找衢礼算账的话,那可能有点麻烦,他之前飙车出了车祸,现在还在医院,这辈子估计都醒不过来了。”

  “哦,对了。”另一个年轻人也想起来了:“所以,看在之前的交情上,我们准备帮他做点小事。”

  “说来也巧,刚好那天收到了衢礼那条线传来的消息,所以就顺手帮他收了个尾。”

  “只是没想到……”青年摇了摇头:“命运这么有意思。”

  将毫不相干的两条线,蛮不讲理的凑到了一起,勾勒出让人发笑的结局。

  所以,最初用一切手段打压他的是衢礼,而之后用上重卡的,是“准备帮他做点小事”的这些人。

  青年感叹完了无常的命运,还能轻声为林逸解释:“衢家不止这么一点人,但能在这里的,都是一些……”他想了想,对他们自己的形容无比准确:“十恶不赦的混蛋。”

  “看来,你就是让他们重新凑到一起的‘高人’?”衢昀扫了眼对方,匹配了下他脑海里的衢家人的资料,没有什么想法。

  再怎么出色,再怎么精于计算,一切也都到此为止了。

  “这个所谓的‘夺嫡’游戏结束了。”衢昀:“接下来,滚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成王败寇,理所当然。”哪怕清楚自己即将迎来的命运,青年依旧显得格外平静:“我只是有些遗憾,晚出生了几年,没能在当初跟你过过手。”

  “枝丫已成参天大树,即使我将这些老不死的汇聚在一起,也只能用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

  衢昀扯了扯嘴角:“只有不知道我是怎么站到这里的人,才会有这种愚蠢的想法。”

  他看向颤巍巍的三叔公:“你孙子?怎么不好好教教他?临了临了,还要带着他一起进监狱?”

  “你比以前话多了点。”

  三叔公平静道:“你爷爷能教出你,我怎么就不能教出下一个你?”

  “下一个我?”衢昀被这句话逗笑了:“下一个我,永远赢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