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斟酌了下词汇, 思索着该如何开场, 毕竟直接问“你是不是重生了”这种话，很容易被误会脑子有问题。
林逸仍在斟酌，衢昀却先开了口。
“我有时候有一种错觉。”
他凑近林逸, 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眼前人，过于专注和深情的模样, 甚至显出了虔诚：“就好似, 我们曾携手走过一段艰难又漫长的旅程……”
林逸阖眼, 将叹息声咽入喉咙：“那是……”无数词汇在他嘴边徘徊，糟糕的、贬义的、难以形容的一并涌上前来，任由他挑选，但最终他选择了一个出乎衢昀预料的词。
“一切开始的地方。”
“是的。”衢昀低声笑了起来：“一段糟糕又无法被遗忘的旅程。”
他牵起林逸的手低头亲了亲：“我曾希望, 你永远不知道这些，让我一个人背负这些……错。”
衢昀的语气里有太多难以言喻的存在，以至于他轻声说起这些时, 气氛都不知不觉的安静了下去。
“这些曾伤害过你的回忆, 如果可以, 我真希望，你什么都不记得。”
衢昀的目光凝聚在林逸身上，一错不错的注视着他的神情, 从他的平静中汲取力量, 让他坦然面对那些曾经的故事：“我曾以为我永远正确，但后来我发现，没有人是永远正确的。”
“我有很多理由来辩解, 但错误和伤口已然造成，没有东西能抹平它。”这些话在衢昀心中堆积的太久，以至于终于能说出口时，变得如此汹涌和澎湃。
“年少轻狂，不知畏惧。”衢昀再度亲了亲林逸的手：“所有曾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失去的人，最终都会发现，他们终将因为如此狂妄，而失去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林逸……”衢昀垂下眼，在这些纠缠了他们两世的复杂情感中，显露出难得的脆弱：“我失去了你。”
林逸终究还是轻叹出声，他伸手反握住衢昀的手，轻声道：“你没有。”
温度沿着皮肤传递，一如林逸曾经那般，他总是安静的站在他回首就能看到的地方，不争不抢，温顺的像是整个世界里只有他一样。
然后，在他未曾发觉的时候，将他的整个世界侵占，直到对方转身离开，带走了他的整个世界，才发现，自己一败涂地。
衢昀勾了勾嘴角，勉强露出笑：“嗯，我们在一起。”
林逸没错认他情绪最深处的东西，明明他才是那个被一张卡结束了一切的人，但对方表现的却像是他才是被拒绝的那一个，满怀委屈。
“我从未觉得那七年不该存在，”林逸揉了揉衢昀的脸，试图让他的表情不是那么糟糕。
“相反，我很庆幸，我们之间曾有过那七年。”
衢昀抬眼看他。
“它确实很糟糕，是一段哪怕回忆起来都会泛起苦涩的存在。”林逸朝他笑了笑，一如既往的温和，他的平静如同最好的安抚，让衢昀跟着平静了下来。
“但那些糟糕的，不美好的存在中，有着我们无数的第一次，第一次见面，第一次接吻，第一次牵手，第一次心动……”
林逸抿了抿唇，不再往下说：“正是因为有那些，才会无法放手，哪怕放弃一切，也想留在你身边。”
“如果没有了这一切过往，就等于否定了喜欢。”
衢昀忍不住再度笑了起来，无法抑制的，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有些沉滞的气氛随着他的笑，变得轻松了起来，散发出一个个漂浮在空中的泡泡。
“所以，我们早已两情相悦。”衢昀得出这个结论，压在心头无法触碰的沉重负担随之消散——比起林逸不爱他，他更怕，林逸曾在那段漫长的时光里痛苦挣扎，甚至……恨他。
对方轻松的语气和话语内容，让林逸停顿了两秒，看向衢昀。
衢昀轻松的回望他，从他的平静里品出了些什么，收敛了几分笑意，询问林逸：“怎么了？”
“我有个疑惑，因为确信你曾喜欢过我，而越发困惑。”那个曾经被他自己判断为无法得到回答的问题，如今有了可以得到答案的机会。
衢昀注视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问题。
“既然你曾喜欢过我，那为什么……”直至此时，林逸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仍怀揣着无法理解的情绪：“会准备一场和其他人的婚礼？”
衢昀眉梢微皱，回溯记忆，毫不犹豫的回答了他：“不是其他人，是你和我的婚礼。”他语气稍稍低了几分：“只是在我求婚之前，你先拒绝了我，选择了离开。”
林逸皱起眉：“我记得明明是你用一张卡结束了我们的契约关系。”
衢昀眉梢紧皱，下意识的加快了语速：“因为你拒绝了我。”
“什么时候？”
衢昀至今仍清楚的记起那一幕：“你说不用了，戒指很好看，祝我早生贵子。”
林逸反问衢昀：“我说错了？”
衢昀注视着林逸，像是看着一道自己解不开的题：“那是我为你准备的。”
林逸楞在当场，在那些纷纷扰扰的思绪中，下意识的道：“可是你准备了婚纱。”
“什么婚纱？”衢昀皱着眉问道：“我当时还在看礼服，怎么可能会准备婚纱？”
那些曾经的不解，曾经发现的蛛丝马迹，忽而串联了起来，一直联系到了最后挥出的那把刀上：“是白正卿。”
衢昀表情严肃了起来，附身看向林逸：“他做了什么？”
“我看到他在筹备婚纱，我听到他跟其他人说，新娘很漂亮，我曾遇到他开车去接一位女性……”那些零散的，分布在细枝末节里的细节，最终构成了林逸毫不怀疑的结论——衢昀在准备一场婚礼，一场跟其他女人的婚礼。
衢昀危险的眯起眼，看了眼一旁沉默旁听了整场对话的白华。
白华朝他轻轻点头，示意他清楚boss的意思。
衢昀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林逸，那些曾困扰过他，曾让他坚定对方从未喜欢过他的蛛丝马迹，忽而变得如此不可信，让衢昀生出无尽期待。
不是我曾会错了意，也不是我自作多情，而是我们都误会了彼此的心意。
衢昀将那些涌起的情绪压制，像是怕吓到林逸般轻声细语道：“所以，你拒绝我，是因为你觉得我……”衢昀停顿了下：“抛弃了你。”
林逸吐出了那口被压抑的叹息声：“我们的开端太过糟糕，我无法笃定你对我的感情，而当时……”他回忆了下那些穿插在不起眼处的琐碎细节：“证据又实在太多了。”
“所以，我以为，你只是腻了。”林逸笑了笑，在当时的情况下，这反而是最合理的推断。
衢昀并非一直都是如今这般在林逸面前温和又步步退让的模样，相反，他心思极深，喜怒无常，常人难以从他身上看出任何不该有的情绪，这才是衢昀在大众面前的模样——也是他曾在林逸面前展露的模样。
现在的衢昀才是林逸所不熟悉的衢昀，他所熟悉的衢昀，更遥不可及，像是根本不知晓如何爱一个人的神佛，高高在上，俯瞰人间，蔑视着人间一切的喜怒哀乐。
所以白正卿只是稍稍暗示，林逸就相信了这个结论——衢昀正在准备一场和其他女人的婚礼。
衢昀克制了又克制，他不想吓到林逸，但这有些困难，衢昀深吸了口气，握紧林逸的手，低声道：“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告诉你，我喜欢你。”
他专注的注视着林逸，将对方的每一处细细描摹：“我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我曾做过的那些，一份愚蠢的合同，一个自以为是的要求，把你困在我身边，掐灭你向往的一切……”
“我太傲慢，以至于到了最后，无法说出这句话。”衢昀声音降低：“我准备了一场婚礼，但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嫁给我。”
“我从不知道自己如此软弱。”
“但唯独在你面前，我失去了所有的自控力。”
衢昀能察觉林逸轻轻的抱住了他，熟悉的气息笼罩在他身旁，将一切平复。
“我迈出了第一步，小心翼翼的、满怀试探的，想先结束那份可笑的合同。”衢昀将林逸抱进怀里，紧紧的抱住。
“这个第一步，被你拒绝了。”衢昀的叹息压的极深，几乎无法察觉：“果然是无法被原谅，果然是自作多情，果然是……一厢情愿。”
“不是的。”林逸轻声安抚他道：“那是一个误会。”
“一个被人为制造的、处心积虑的、误会。”衢昀轻轻吐出这句话时，几乎是一瞬间变回了林逸曾经熟悉的模样。
气势沉沉，裹挟巨浪，随时会将一切倾覆。
“白·正·卿。”衢昀语气里带出森森冷意：“我真没想到，他是那些老家伙的人。”
老家伙？衢家？
林逸尚在思考，衢昀却迅速回过了神，给了白华一个眼神，白华悄无声息的退出了房间，准备去处理该处理的人。
等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衢昀才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回来的？”
林逸眨了眨眼，嘈杂的声音，晃动的身影，来来往往乱成一团的人群，以及喜庆的红地毯一并席卷而来，他下意识的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腹部，反问衢昀：“你是怎么回来的？”
衢昀眸色转黑，像是压制着什么般，低声道：“我记得，我记忆里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那场婚礼上。”
林逸喉结微动：“那场你跟其他人的婚礼。”
“那是假的。”衢昀先为自己辩驳道：“在你拒绝我之前，我从未想过和其他人结婚，而之所以这场婚礼会举行……”
他的声音渐低：“只是顺水推舟，用来引蛇出洞的幌子。”
“但我没想到，白正卿是卧底。”衢昀的声音极沉，像是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所以，这个计划从最开始就失败了。”
“我不在乎它失不失败。”衢昀注视着林逸：“我在乎的是，他们有没有达到目的。”
目的……
林逸似乎能察觉到那股久违的疼痛，从腹部延伸。
衢昀的目光往下移动，落在了林逸按着腹部的手上，林逸用的力道太大，以至于手上泛起了青筋。
“你……”衢昀喉结微动。
林逸却比他更先说完了这句话：“我以为……”他的声音有些颤：“我帮你拦下了。”
衢昀的眉心抽动：“拦下了什么？”
“刺杀？还是死亡？”
林逸避开他的视线。
衢昀深吸了口气，将濒临失控的理智拉回，埋首在林逸肩上，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所以，你为我，挡了那一刀，是吗？”
他不知道？
林逸从他的问句里敏锐的反应了过来，他退开些许，注视着衢昀脸上交织着愤怒和痛苦的表情，忽而明白了。
他不知道这件事，只有一个原因。
“我没拦下，是吗？”林逸眼眶瞬间红了，愤怒和激动的情绪萦绕着他，让他轻易失控。
他惊慌失措的打量衢昀，试图找出对方身上的伤口。
“你受伤了？伤在哪？重不重……”
“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衢昀将急切的林逸搂进怀里，连声道：“你看，我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林逸惊慌失措的动作缓缓平息，在熟悉的气息里，沉默了下来。
衢昀察觉到他在轻颤，极其细微的轻颤，像是某种过激的反应，他忙低头去看林逸。
林逸没哭，只是下意识的轻颤，止不住的后怕。
“我没事，你别怕，我还要跟你结婚，一起长相守呢。”衢昀耐心的安抚林逸：“那些人我早就找到了，等会，我们就一起去把他们抓起来，送到警局，好不好？”
林逸撩起眼看他，笃定道：“你死了，就死在我身后。”
衢昀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他注视着林逸，语气依旧平静，唯有轻轻颤抖的唇瓣透出了几分他此刻的不平静。
“而你死在我身前。”
但他们谁也不知道，那一刻，另一个人近在咫尺的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同生，但能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