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没想过会从对方嘴里听到这个问题，就好似他从没奢望过对方会爱上他。所以此刻从对方嘴里听到这个问题，林逸下意识的停顿了几秒——用来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这么问，真会让人生出不该有的奢望。
不，他不会再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林逸的情绪归于平静，他看向因为他的沉默而显得神情莫测的衢昀，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挺喜欢他的。”
他是林逸曾错过的纯粹，是他放弃的演戏生涯中唯一被辜负的存在。
我当初真不该做出那个决定的。
幸好我还能拥有重来的机会。
林逸朝衢昀礼貌的笑了笑：“我觉得你之后的问题会涉及到个人隐私，所以请允许我提前拒绝回答。”
衢昀泛白的唇瓣微动，咽回了那句话，他注视着脚下的方寸之地，意识到自己在对方简单的两句话中，遍体鳞伤。
他当然应该喜欢王景澄，年轻，热情，朝气蓬勃，能肆无忌惮的说出我喜欢你的王景澄，跟他截然不同的王景澄。
衢昀低声咳嗽了一声，将骤然波动的心绪一点点抚平，用他一贯的模样，毫无破绽的道：“那……”
注意到他的咳嗽，林逸手指微动，在行动之前，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双手交叉背在身后，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因为用力过大，指尖泛起了一层白。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林逸打断了他的话，语速有些快：“是找到了袭击者身后的人？还是有线索了？”
衢昀掏出手帕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等呼吸平缓了下来，才轻声道：“暂时还没找到线索。”他看了眼手帕，重新折拢放入口袋内，又变回了无波无澜的模样。
“我只是来看看你，不知道你在剧组过的怎么样……”他停下话，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太多了，转开了话题：“看来你过的很好。”
他看了眼安静到毫无存在感的裴廖。
裴廖推着轮椅转了个向，朝门口走去。
“你的身体……”我说出口了，我该更冷静一点的。
林逸将叹息声压抑在深处，在微不可觉的停顿后，自然的说完了这句话：“情况看起来不太好。”
裴廖停下动作，衢昀沉默了几秒，温柔的安慰他：“比起之前已经好很多了。”
林逸没信他的话，扬声喊裴廖的名字：“裴廖？”
裴廖低头征询三爷的态度。
衢昀叹了口气：“好吧，没什么好转……但也没有变得更糟糕，你知道的，老毛病总是这样，反反复复的，偶尔看起来好像很糟糕……”
林逸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裴廖？”
裴廖再次低头征询衢昀的态度。
衢昀靠着轮椅，挥了挥手。
裴廖才开口道：“情况恶化了。”
衢昀闭了闭眼，十分想告诉裴廖，虽然他让他开口，但没让他这么诚实的把一切都说出口。
林逸下意识的重复了对方的话：“情况恶化？”
“什么叫情况恶化？”
“三爷体内原本脆弱的平衡局势被打破了，导致一系列后遗症的意思。”裴廖被衢昀看了眼，到底没挨个报症状。
林逸理清了对方话里的意思，才轻声问道：“是因为之前我……”
“不是。”衢昀打断了他的话，断然道：“跟你无关。”
“可是，在医院的时候你当时的情况看起来很糟糕……”
“你以为你对我意味着什么？”衢昀冷淡道：“能让我犯病的重要性？未免太高估你自己了。”
他说的没错，林逸反应过来，可能真的只是老毛病的反复。
但那股沉甸甸的情绪却丝毫未曾好转，就算衢昀的病跟他无关，他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担忧。
他救了我一命呢，我还欠他一个救命之恩呢。
林逸说服了自己，快步走到了衢昀身旁，蹲下身直视着对方的目光道：“我很清楚这一点。”我很清楚我对你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但我有点担心你。”他有些意外自己可以如此简单的把这句话说出口，但既然最难的那一句话已然说出口，那接下来的话就容易多了：“看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
衢昀闭了闭眼，将那句为什么担心我咽了回去。
那未免太软弱，就好像在奢求着对方的关心。
更重要的是，他清楚，林逸的担忧只是出于善良，他总是这样，将多余的善意辐射到周边人身上，却从未想过，这会不会让其他人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林逸也没想过他会回答他的问题，他问的就是裴廖。
裴廖低头征询衢昀的意见。
衢昀睁开眼，柔软和弱点再一次被掩埋，无法窥见，又变回了那个强大到不会被击溃的模样。
“谢谢关心。”他示意裴廖继续前进：“但没有必要。”
裴廖没敢接茬，推着衢昀继续朝门口走去。
林逸站起身，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荒谬，他到底在做什么，衢昀什么时候需要过这种多余的关心？
他总是这样，做一些不自量力的愚蠢行径。
“他在门口等你，不是吗？”衢昀看着触手可及的大门，轻声道。
林逸回过神，看向紧闭的大门：“嗯。”
“祝你们玩的开心。”他伸手推开了大门，裴廖安静如鸡的推着三爷朝外走去。
“玩的开心？谁？”在门口垂头丧气的王景澄听见声音，一秒复活，东张西望的将视线落到了衢昀身上，又满怀担忧的去看林逸。
“林逸，你们谈完了？没发生什么吧？”他跟衢昀擦肩而过，冲进了化妆间，上下打量着林逸，像是要找出对方哪里不对劲的证据来，
“谈完了。”林逸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道。
“结果怎么样？”王景澄在他眼前晃了下：“你在看他们吗？”
他朝后看去，只看到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挺好的。”林逸收回目光看向王景澄，提醒对方：“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
“我看不出哪里挺好的。”王景澄皱起眉：“你们没谈拢？”
“谢谢你的关心，但我跟他之间的事情……”林逸停顿了下：“很难说清楚。”
王景澄张了张嘴，林逸继续道：“我不会放弃演戏的，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坚持演戏。”
这句话让王景澄意识到，这是属于对方跟衢三爷之间的事情，而他已经越线了。
王景澄咽回了原本想说的话：“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
“谢谢。”
“不过你们是在谈恋爱还是在……”王景澄压低声音问道，他注意到林逸的神情，忙画蛇添足的解释道：“我就是想确定下之后的方针，是给你们打掩护还是……”
“我想之后这种事之后应该不会再出现了。”林逸打断了他的话道：“不需要特别的方针。”
“是吗？”王景澄不是很相信，勉为其难道：“好吧，那走吧，我请客，杀青宴。”
“尤导没……”
“就咱们俩。”王景澄话语一顿，狐疑的问林逸：“你该不是要拒绝我吧？”
林逸瞄到了裴廖的身影，他独自一人慢吞吞的朝他们走来——看来衢昀已经回去了。
王景澄朝他看的方向看了眼，瞥见裴廖，感觉十分荒诞：“他居然还有脸回来？”
“你别说了，我们去吃饭吧。”林逸岔开了话题。
王景澄收回目光：“走吧，对了，你下部戏确定了没？”
*
“boss，王景澄预约了金悦酒店的VIP包厢。”白华将调查结果汇报给衢昀。
衢昀没接茬。
“要联系王康林吗？”白华合拢资料，看向面无表情的衢昀。
衢昀盯着面前的海报，没开口。
海报上有些折痕，但还算新，只是因为被打印在随处可见的白纸上，显得有些简陋，没有海报应有的质感——这种廉价的简陋跟衢昀格格不入，就好似名贵的布料上滴落的污渍，叫人生出抹去污渍的冲动。
衢昀用视线描摹着海报上的人影，一丝不苟的描摹着每一处细节，那是他未曾见过的林逸，最初的林逸，笑起来能融化整个世界的林逸。
而不是之后被世界打磨成收敛了光芒的林逸。
他喜欢他这个模样，也喜欢他之后的模样，但如果之后的模样让林逸觉得不开心，那他也可以只喜欢他现在这个模样。
哪怕你不爱我，哪怕你视我为仇敌，只要不是形同陌路，我都能接受。
衢昀伸手轻轻拂过那张脸庞，冰冷的纸张没有活人的气息，也无法带来属于林逸的触觉。
衢昀的动作一顿，轻柔的卷起海报，递给了一旁的白华。
“送回去吧，林逸快回家了，别让他发现。”
白华接过海报，稍等了等，又听见了衢昀的声音轻声响起。
“盯着王景澄，有情况联系我，不要自作主张。”
白华点头，拿着海报朝外走了两步，听见了下半句话。
“跟王康林谈的那几个项目先放放。”
白华生出终于来了的念头，恭谨的应了一声，这次没放慢脚步，快步朝外走去。
就算老虎突然想吃素了，也不妨碍人家顺手杀鸡玩。
他不清楚林逸究竟有多么了解衢昀，但他相信任何足够了解衢昀的人，都不会去做激怒对方的事。
因为这是一个十分糟糕的选择。
这不仅仅是因为衢昀身后的权势而做出的判断。
而是因为衢昀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