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白下车前拿一部手机拨通另外一部手机,留了一部在床头抽屉里,带着另外一部去了事先找好的老乡家里。

  等他洗漱完在炕上坐下来,兜里的手机终于有了声音。

  “刘总这次真是破费了。”

  那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戚白眉头一下子就拧到了一起,他让孔琳琳叫樊快雪过去休息,孔琳琳不会是连那个姓程的也一起叫过去了?还是姓程的自己去的?还是樊快雪叫的?

  接着,他听见樊快雪说:“你先去洗澡吧。”

  程桢:“这儿好像只有一张床,要不我洗个澡,还是回去睡吧。”

  樊快雪说:“那边的沙发也能睡人,你睡床,我待会儿拿条毯子睡沙发,反正有暖气,沙发也不冷。”

  程桢客气道:“樊哥,还是我睡沙发你睡床吧,那个小孔不是说你腰不好嘛,别回头再腰疼。”

  戚白已经听不下去了,不管是谁让这个姓程的来的,他就想知道,孔琳琳有没有点数,他让樊快雪过来睡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非得让这两个人一起过来,就不怕睡出什么问题吗?

  电话那边,樊快雪好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行吧,那什么,小孔说还有吃的东西,你看要不要再吃点?”

  程桢:“我不吃了,晚上那个馕还没消化呢。”

  樊快雪点了下头,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程桢拉开浴室门走了进去,他听着水声,拿出刚才临睡前,节目组还回来的手机,看到电量不太多了,就连到了床头的插孔上面。身子侧过去的时候,遮挡住了身后车顶的灯光,就在床头柜上形成了一片阴影,然后他看见没有合严的抽屉缝隙里有光漏了出来。

  樊快雪眸色一沉,他伸手拉开抽屉,就看到里面躺着一部通话中的手机,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就挂断了。

  樊快雪迟疑了两秒,沉着脸把那部电话拿了出来,想要重新拨回去,可惜手机的屏幕是锁着的。

  他犹豫了一下,拿起自己的电话,打给了孔琳琳。

  “这辆保姆车真是刘总安排的?”

  “啊?”孔琳琳刚上床,正围着被子朝脸上涂面霜,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是啊,怎么了?”

  “那抽屉里的手机是怎么回事?”樊快雪沉声问。

  孔琳琳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嗷了一嗓子:“特么的姓戚的太不是个玩意了。”

  “樊哥你别生气,我没有站他的立场,我没想到他会放个手机在车上,我就是听他说车上有暖气,想着让你晚上睡得舒服点,谁能想到他鬼心眼那么多。”

  樊快雪深吸一口气,声音里抑制不住带着火气:“跟他说,让他滚蛋。”

  孔琳琳噤若寒蝉,磕巴了一下,差点把手机掉被子上,那边已经掐断了电话。

  樊快雪拉开抽屉,把那部手机扔回去,‘嘭’一声合上抽屉,走到浴室门外,屈指在门上敲了两下,里面程桢听到了,关了水:“樊哥。”

  “我手机忘拿了,你待会儿洗完先睡吧。”樊快雪说罢向车门走去,他弯腰下车,外面这会儿温度已经很低了,风吹在脸上跟刀子似的,他把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大步朝那村子方向走去。

  刚走出去没几步,斜刺里跑过来一个人,虽然黑灯瞎火的,樊快雪还是一眼就认出是戚白,他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加快了步子。

  “你听我说。”戚白见他走开,紧紧追在后面。

  眼看着再往前走就要进到村子里,樊快雪怕戚白追着他不放,会碰到摄制组的人,只得停了下来。

  他没回头,背对着戚白,声音比刮在脸上的风还要冷:“你能不能滚远点?”

  戚白心头抽搐着一阵闷疼,仍然用笑声问:“这么久了,你还没消气吗?”

  樊快雪从鼻子冷哼了一声:“你想多了,我纯粹是不想看到你。”

  戚白被他一句话堵得几乎窒息:“……都是我不对……你要相信,我对你没有半分其他念头,我是真心的,我爱你。”

  “闭嘴吧!”樊快雪冷冷打断了他。

  戚白死死盯着他,苦笑说:“你不想听我说这个,我不说了,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想跟你在一起,这些天我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心里一直很难受,我不能没有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樊快雪依然背对着戚白,良久后,他舔了下干裂的嘴唇:“你难受是你自己的事情,跟我没关系。”樊快雪说罢冷笑了一声,慢慢转过身来,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了戚白一眼,就别开了视线:“别再纠缠下去了,你当年走的时候那么果断,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是个爷们,别让我觉得自己又看走眼了。”说罢他转回脸,注视着戚白,轻声问:“行吗?”

  当年……

  戚白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像是当头被人敲了一棒子,又像是被兜头倒下一桶冰水,彻骨的凉意让他一下子失去了任何反应的能力,直到樊快雪转身走开,他才挣破浑身的僵硬冰冷,动了动嘴唇:“除了那件事瞒着你,我对你说的其他话都是真的,我对你真的是真心的,你相信我。”

  “当年我走的时候,是很果断,但那时候我以为你是直的,我喜欢你,我很留恋,但我不能害了你,而且,我知道你是想让我跟樊镇东认亲,但我当时一点都不想认他。”

  “樊快雪,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才是同类,只有我能懂你,这一点你很清楚。”

  “你真的要这样跟我分开吗?”

  戚白惯会蛊惑人,樊快雪动了一下手指,有那么一瞬间,他心头几乎有些动摇了,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压下所有思绪,毅然决然地转身走了。

  良久后,戚白踩在砂砾间,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墙根下面直挺挺地坐了下去,他脑中一阵阵眩晕,浑身微微发着抖,双腿发软,应该是低血糖又发作了,房车上有糖,这荒郊野外,身边没有一个人,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可他就是一点都不想动了,靠着背后的土墙,裹紧了身上的风衣,闭上了眼睛。

  ·

  且说程桢洗完澡后迟迟不见樊快雪返回来,他不太放心,想着让助理过去看看,又怕惊动了别人,只好裹上羽绒服,开了手机的电灯,回村子里找。

  结果刚走到村口,就看见旁边的墙下面像是靠着一个人,程桢吓了一跳,壮着胆子走过去,拿手机灯朝那人脸上照了照,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他‘喂’了两声,那人没什么反应,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程桢看他穿着不像是村里的人,心里很奇怪,外面这么冷,他这样睡在这里会出事的,遂上手去推那人。

  推了几下后,戚白只是疲惫又虚弱地睁开眼看了他一眼,连声都没发出,就又闭上眼把头歪了过去。

  程桢心里一跳,这人该不会是得什么病来了吧?他拿着手机上下照了照,也没见这人身上有什么伤,他把手机揣进兜里,想把人架起来,可惜扶起来后,这人比他高了一头,他根本搀不动,没办法,程桢只好把他放在那里,拔腿朝村子里跑,去找人过来帮忙。

  樊快雪听程桢描述,就知道是戚白,先是着急,后又生气,姓戚的这么大的人了,这是干嘛?闹小孩子脾气吗?

  程桢问他要不要告诉摄制组,樊快雪说不用了,两人快跑着赶到村口,戚白仍然是那个姿势靠在那里,樊快雪看他脸色青白,嘴唇紧闭,心里头的埋怨顿时消了,只剩下心慌,他蹲下去,攥住戚白的肩膀:“醒醒,你怎么了?”

  晃了好几下之后,戚白终于睁开眼,看是他,还模模糊糊冲他挤了个笑脸,然后就又闭上了眼睛。

  看这个样子,戚白意识已经模糊了,樊快雪紧张到了极点,他当即转了个身,蹲下去,示意程桢把人扶起来放在他背上,程桢手脚麻利地把戚白放在樊快雪背上,匆匆往房车奔去。

  到了车上,樊快雪把戚白放在床上,脱了鞋子,拉过被子裹住他,一回头见程桢站在旁边,一脸担忧,他忙道:“帮我倒杯水。”

  程桢没动:“樊哥,真的不用告诉摄制组吗?这人,这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俩会不会被怀疑啊?”

  到了这一步,樊快雪也不好再瞒下去,他叹了口气:“我认识他,没事的,你去帮我倒水吧。”

  程桢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废话,跑去了前面。

  樊快雪握住戚白的手,用两个手掌搓着他冰冷的掌心,边叫戚白的名字边心慌得不行,姓戚的不会是有心脏病吧?刚才被自己刺激到了?应该不会,没听他说过,那这是怎么回事?太累了?还是高反?这里海拔有近三千米。

  不至于分个手,就不想活了吧?

  明明刚才还让程桢不要叫摄制组,这么一会儿功夫,樊快雪先乱了阵脚,摄制组里有医生,还是叫他们过来看看吧,想到这里,他松开戚白的手,把他的胳膊塞进被窝,就要去叫人,戚白却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

  “我就是低血糖。”他虚弱地吐出几个字,又没声了。

  樊快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血糖?姓戚的真是够可以的了,这么大人了,低血糖不会自己吃点东西吗?高原上这么玩,真不要命了?

  恰好程桢倒了热水进来,樊快雪说:“他说是低血糖,你等一下,我找找看有没有糖。”心里虽然恼火,但是也不能不管戚白。

  程桢忙把水放下,跟樊快雪一起在房车里四处翻找,最后还真让他们在车载冰箱里找到了一盒白糖,樊快雪朝水杯里倒了小半瓶,用调羹搅着端了进去。

  程桢见他把人扶起来靠在胸口喂汤水,有一瞬的失神,而后抓了抓耳朵说:“樊哥,我先过去了,有什么事儿你再叫我。”

  樊快雪点头:“行,你慢点。”

  “嗯。”

  给戚白喂完糖水,樊快雪又扶着他躺了下去,戚白仍然很虚弱,眼皮子抬起来看了看他,又昏睡了过去,樊快雪怕他夜里再有什么事儿,没敢回土坯房,抱了条毯子,在旁边的沙发上躺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缺觉到了极点,樊快雪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再醒过来,天光已经大亮了,他睁开眼,就看到戚白把牛奶和面包火腿肠放在一旁的小桌上,一杯甜到齁的糖水下肚,一夜好眠,姓戚的又过来了。

  “醒了?快去洗漱吧。”

  戚白的脸色依然很苍白,精神状态看着很差,笑着对他说。

  樊快雪掀开身上的毯子坐了起来,他觉得有必要跟戚白好好聊聊。

  “你真的不用这样,”樊快雪看着他说,“人的一生中,除了……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多为自己想想吧。”

  戚白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新的口杯和牙刷,边拆包装边说:“昨天是个意外,我不是有意那样让你心疼的,当时就是觉得很累,不想动,现在缓过来了,我也知道那样很危险,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樊快雪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你别再这样对我了,我不需要,我这么着急出来工作,就是想静一下,把很多没理清楚的东西理理清。”

  戚白把口杯和牙刷递给樊快雪,樊快雪伸手接了,转身去了浴室,不一会儿,他洗漱好出来,戚白示意他过去吃早饭,樊快雪走了过去,翻开折叠椅子,坐了下去。

  “你需要多久?”

  “什么?”樊快雪抬眼问戚白。

  “你说要厘清一些事情,要多久?”戚白问。

  樊快雪喝了口牛奶,沉思片刻:“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用不了多久吧。”

  戚白:“那行,我等你,等你想清楚了我再来找你。”

  樊快雪看着他眼底浓重的青影,和干裂的嘴唇,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楚,几十岁的成年人了,分个手,确实没必要弄得老死不相往来一样,那太难看了,像是小孩子置气。

  于是他笑了笑:“行啊,等我想清楚了,约你出来,咱们当面谈。”

  他们确实有很多事情要谈,他俩的关系虽然崩了,但他们身后还有两个家庭,还有李艳,李艳这些年得到戚白那么多关照,这些问题都有必要说清楚,解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