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历上看来, 每一次情绪大起大落之后，程亦琛都会有一段时间变得格外麻木，对外界的反应迟钝, 但是他确实不暴躁也不暴力, 更不会歇斯底里，只会将自己缩到角落里, 依靠着伪装起来的坚强，慢慢自愈。
这原本是一件好事, 不需要使用药物和强制性的治疗措施，只要有个人安静陪着他，等待他适应过来, 从自己的世界再次走出来就行了。
问题就在于，从四岁到七岁的治疗记录里面显示，程亦琛从未走出噩梦，他一直被困锁在那个小世界里, 挣脱不得, 直到他学会了用伪装去欺骗大人。
林惜言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系统，当时给程亦琛治疗的那个心理医生, 有他的档案吗？”
“宿主请稍等，我立马进行查找。”
林惜言心跳陡然加快,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相的话, 那岂不是说，其实, 程亦琛原本可以不生病的？
“你心跳的好快。”
林惜言转过头：“睡不着？”
“嗯。”程亦琛语气恹恹，带着几分厌世的颓丧，“一闭上眼就想起来很多事。”
想要跟谁说些什么，好把那些回忆都排挤出去, 但是却又觉得满身疲倦，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惜言撑起上半身，却没着急问他想起了什么，只是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问道：“累吗？”
程亦琛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就更累一点吧，就能睡着了。”说着，林惜言把手伸进了他的衬衣里。
程亦琛瞬间微微睁大了眼睛，满眼不可置信，满是丧气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丝裂痕。
林惜言歪头看他：“真的不想试试？”
她笑起来的样子天真，眸子里一如既往闪烁着小星星，连唇侧的小梨涡，都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人无法拒绝。
头一次，程亦琛放弃了自制力和思考。
林惜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太阳昏黄，挂在地平线上，映射的整个房间都变成了暖黄色。
事实证明，在某些方面不要轻易放纵男人，他真的以为可以放弃思考，尽情放纵，后果就是，感觉并不太美好，身心俱疲。
肚子饿的咕咕直叫，林惜言又躺了一会儿，挣扎着爬了起来，去厨房，准备给两个人煮碗面，先凑合一下。
还好她做了两天的准备，想着程亦琛可能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太好，便让赵时宇买了些新鲜的蔬菜和食物，放进了冰箱里。
林惜言打开看了看，拿出来一盒密封的酱菜，又拿了两个西红柿两个鸡蛋，打开手机，搜索“西红柿面怎么做”。
按照步骤，西红柿去皮切好，鸡蛋打在碗里，配料也都摆了出来，放到触手可及的地方，一切都准备就绪，林惜言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然后，她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不会开火。
这个天然气灶太高级了，她看着各种按钮，无处下手。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之后，决定打电话问问万能的赵助理。
刚拿起手机，身后就探过来一只手，在她头顶的抽油烟机上，按了一下，然后再去按天然气灶台上面的开关，就有火了。
“我来吧，你出去等一会儿。”
林惜言：“凡事都有第一次，我学习能力很强的！”
“这个不用学，我会就行了。不然，总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程亦琛的脸色好了不少，虽然还是一脸的厌世风，但好歹看上去没那么丧气了。
他这么说，林惜言就连忙退到门口去了。
“还有别的菜吗？”
林惜言跑去冰箱又看了一眼：“白菜、土豆、豇豆……”
“白菜和土豆拿一点过来，有辣酱，我做个炖菜你尝尝。”
林惜言积极洗菜，给土豆削皮，还不忘夸赞：“老公你好厉害，这都会！”
“好吃才算。”
林惜言立即反驳：“心意也算。”
程亦琛终于露出了笑容，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
吃过饭后，看他情绪稳定了不少，林惜言便拽着他下楼去散步。
新小区刚交房没多久，他们这边又是复式区，很多人买来都是当理财产品的，所以并没有几个人住。两个人绕着后面的人工湖走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要跟我说说吗？”
程亦琛摇头：“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不仅不记得，在程方的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突然就出现一个声音——“小小年纪，就是个杀人犯”，犹如镌刻在基因里的诅咒一般，让他深信不疑，难以反驳。
也是因为一时之间冲击太大，让他失态，但是在做好了心理建设之后，已经没有那么怕了。他也能够冷静思索，程方无非就是想利用这一点，来窃取不属于他的东西而已。
“我一直觉得，我记忆力还算不错。三岁时候的有些事情，比如去游乐场，去学校……我都还能隐约回忆起来，但是四岁那年的事情，我几乎没有任何印象。”程亦琛揉了揉眉心，“连我父亲去世这件事，我的印象都是模糊的。”
要不是事实就摆在眼前，所有人都知道父亲是在那一年去世的，所有的证据也都明明白白，程亦琛甚至可能会以为，他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林惜言再次肯定了心里面那个猜测，但是她也没着急说出来：“那就先不要想了，放心，我们不会输的。”
“他要的是股份对吗？”在回到这个家之前，发生了什么程亦琛的记忆也很模糊，林惜言跟程方的对话，他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都没从他的大脑经过。
林惜言点头，又说：“我就是很怀疑，他哪来的胆子呢？”
程亦琛微愣，随即明了。确实，有点不合理。程方一直是个很惜命的人，而且不要脸。他听老宅的周伯说过，当年发生那些事之后，爷爷十分生气，想要他也是拿云荇荇当挡箭牌，痛哭流涕让老爷子放过他。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林惜言制止他，“这也不是很重要。”
程亦琛看着她：“你真打算动用金手指？”
“我虽然确实很讨厌这种感觉，会让我觉得不安，但是比起来，我更怕你受到伤害。”
程亦琛喉结动了动，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溜达着回去，进门的时候，程亦琛又开口说道：“要不，我去问问周处那边的非常规治疗吧？”
林惜言讶异，开了灯，抬眼看向他，问道：“真的不会难受吗？”
“不会了，刚刚只是太突然了，一下子没能适应。”
林惜言应下：“好吧，那明天下午我陪你去好不好？”
“好。”
洗了澡，林惜言正躺在床上玩手机，突然就收到了同专业的师姐发来的视频聊天。
“没有打扰到你吧？”师姐嘿嘿笑，“婚后生活是不是过得很快乐？”
“是啊。”林惜言丝毫不知道害羞为何物，大大方方地承认，“可以光明正大摸我老公腹肌了！”
“哈哈哈哈……”
“能理解能理解，妹夫他真的太好看了！”
“那是，要不然我能惦记这么久？”
两个已婚女人口无遮拦地说了好一会儿，才转入正题：“有个专业问题想要请教你一下。”
“师姐这么客气，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是不是这会儿就该先拒绝了？”
“那不行！我卡了一周多了——资料发你，就是结晶这部分。我看溶液很正常，等待结晶的过程中也没发生什么异常变化，但就是结果不尽人意，你帮我看看。”
林惜言刚应下，视频那边就跑过来一个小娃娃，甜甜地喊着：“姨姨~”
“珺珺宝贝~”林惜言顿时喜笑颜开，对着视频啵啵了两下，夸赞道，“宝贝越来越好看了，现在就是个小帅哥了呢。”
“你可别夸他，这两天得意的不得了。”师姐无奈地看着儿子，“越来越调皮了，说要练什么军体拳，拿他爸当沙袋。”
“你姐夫就傻不愣登地站在那里，由着他闹，昨天我才发现，这小子力气那么大，把他爸的大腿根都打成青的了，你姐夫还说什么感觉都没有，气得我头疼……”
林惜言笑的没心没肺：“哈哈哈哈，还好只是大腿根，不是那什么——”
说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话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
师姐正在揍儿子，也没注意到，那边的小男孩扒着手机喊道：“姨姨，我爱你，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呀？”
程亦琛从浴室走出来，忍不住眼皮一跳。
他这情敌，年龄跨度还挺大。
林惜言连忙回道：“你不惹妈妈生气了，姨姨就去看你，带你吃好吃的。”
“我妈这个人就是爱生气，这不能怪我。”小家伙儿今年五岁了，伶牙俐齿。可爱的时候是真的可爱，皮起来也确实让人头大。
就这一会儿的时间，师姐的慈母形象已经维持不住了，说话也开始由“说”变成了“吼”，随即反应过来，哈哈笑着跟林惜言说：“有了孩子就是这样，鸡飞狗跳的。我就不给你现场表演打儿子了，回头有了结果跟我说啊。”
林惜言应下：“好，打轻点，不然心疼的还是自己。”
刚挂断，程亦琛就过来了：“同学家的孩子？”
“嗯，我大一时候带我去宿舍的学姐。”
程亦琛应了一声，又说：“还是女儿好。”
林惜言嘻嘻笑：“我也觉着。都说女儿长得更像爸爸，那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程亦琛：“……”
“言归正传，我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以我浅薄的医学常识来说，大概有70%的概率是真实的。这样，我们不用金手指，也可以对付程方了。”
看她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程亦琛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什么？”
“你四岁的时候，身高大概是一米左右吧？”
“101cm，我的成长记录上有记载。小时候，我不算是身高出挑的孩子，也有点瘦弱，吃饭不太积极。”
林惜言比划了一下：“一米高的孩子，拿着水果刀，站着用力的话，能够达到的高度，大概是七十五厘米到八十厘米之间，过高或是过低，小孩子都使不上力气。”
程亦琛立刻反应过来：“当时程方的伤势，是在小腹上面。”
“对，他身高大约是在173cm左右，小腹的高度，从脚底板到小腹的距离，已经超过一米了。而且周伯说过，程方是在他进去的那一瞬间，被你刺伤，跌倒在地上的。这很显然不合理。”
程亦琛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坐在那里垂着眉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是林惜言觉得，今天晚上，他起码能够睡得安稳一些了。
“明天上午吧，咱们去找周处。我想要找回，那年被遗忘的记忆。”
“好，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
不仅如此，林惜言更加确定，当年的心理治疗医师，也肯定有很大问题。这会儿有点晚了，明天打电话问问母亲，有没有可能认识这个人。看年纪，他们很有可能是同事，或者，那个年代里知名的专家。
毕竟，能进入到程家工作的，不会是个寂寂无名的小人物。
周处还是一如既往，圆润又安详，看到两人似乎也不怎么惊讶，说清楚来意之后，也只是问道：“程董是怎么打算的？催眠可以吗？”
“有什么区别吗？”
周处回答：“催眠是一项经过国家认可的治疗方法，容易被认可。”
林惜言立刻拍板替他决定：“那就催眠吧。”
程亦琛也没有任何异议：“好。”
等待的时间里，周处跟林惜言聊起来：“我怎么觉得，你身上的能量场不太对啊？”
“啊？”林惜言一下子被整懵了，“那，是好还是坏啊？”
“不太像是好事。”周处摸着下巴，“似有若无，我也看不真切。就你刚进门那会儿，我这办公室不是有个异常能量检测仪嘛，有一瞬间忽闪的特别快，那个频率，通常来说，超过30秒就要发出警报的，但是只维持了不到十秒。”
“是不是因为系统在我身上？”
周处摇头：“不是，能量波动和频率都不一样。其实怎么说呢，像系统这种东西，要是不用的话，是察觉不到的，也不会有任何异常显示。你这个，我们也进行了研究，方明曦使用它的时候，能量波动幅度很大，几乎不可能忽略。”
“再就是，它被从方明曦身上剥离的时候，能量也极为异常。但自从转移到你这，倒是变得平缓了不少，使用的时候，能量波动也很平稳，但仍是能够察觉到。”
林惜言就更不懂了：“我最近哪也没去。要说针对我的人，倒是有一个，要不您查查看？”
周处应了下来：“行啊，最近也没什么要紧事。”
“确切来说，他倒也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我老公和爷爷。”林惜言将程方的姓名电话身份证都写了下来，递给了周处，“详细资料回头我发给您。”
等了大半个小时，程亦琛也没出来，两个人就又说起来这个病症。
“虽然我跟程董相处时间确实少，但就我接触过的心理病态的人来说，程董这情况，不能更正常了。哪怕你今天说的这事儿，他被刺激到，拒绝沟通，普通人不也这样？”
这一点林惜言完全赞同：“有的人甚至还不如我老公。”
“所以，程董其实也没执着于治疗。”
林惜言叹气：“但是想不起来，他就老觉得心里有个事儿。”
“这倒也是。”
又聊了一会儿，治疗医师这才走了出来。
林惜言立刻站起来，迎了过去。
“程太太可以进去了。”治疗师小姐姐十分温柔，“程先生的情绪很稳定。但是还请继续多待半个小时，眩晕感完全消失了再离开。”
“好的，谢谢。”
林惜言走进去的时候，程亦琛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正摁着眉心，在思考什么。
听到动静立刻抬起眼来，看到是林惜言，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了下来，伸出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头疼吗？”
“还好。记忆一下子清晰了，我反而无所适从了，感觉不真实似的，还得适应一会儿。”
“嗯好，慢慢来，又不着急。饿不饿？要不要先订餐，待会儿咱们直接去吃？”
程亦琛的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林惜言明明关心人的手法都很老套，除了给买好吃的就是安静陪伴，再就是送个别有用心的小礼物，不新奇，也不特别，但每次都能准确戳到他的点。
可能，这就是天作之合吧。
“还好，不太饿。稍等等，去吃好吃的。”
林惜言就很高兴：“真的？以前吃过的吗？”
“嗯，一家私房菜，位置有点偏，之前看你忙，就没说过。今天时间多，咱们过去尝尝？”
“好呀好呀。”
林惜言也没着急问真相是什么，看程亦琛的表情，八九不离十，自己应该是猜对了。
私房菜确实很好吃，林惜言吃的不亦乐乎，程方这个恶心东西，暂时就被抛之脑后了，知道程亦琛主动说起来。
“是他拽着我的手，刺到了他的小腹上。”
程方应当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当时他很紧张，双腿都在打颤，连小孩子够不到那个位置都给忽略了。
再加上，他当时完好无损，就是有些惊吓过度，老爷子除了时时刻刻陪伴着他，也没更好的办法；况且，云荇荇跟程方偷情这事儿更让老爷子震撼，一时之间焦头烂额，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林惜言皱着眉头，总觉得不对劲：“感觉，全员被降智了……”
程亦琛深有同感：“家庭医生是没有问题的。那会儿的家庭医生是章医生的大伯，到现在还会偶尔来给爷爷检查身体，人很好。”
“我也觉得，是一开始给你治疗的心理医生有问题。我问过妈妈了，她对这个人隐约有点印象，但是毫无交集，在帮我打听呢。”
程亦琛抬眼：“这种事情让赵时宇去做就行了，爸妈那么忙。”
“那不得花钱？我妈就打个电话的事儿。这个人做了什么，少不得还得找专业的信息公司，现在能省就省点。”
程亦琛叹气：“咱们家财政真的不紧张，要不你回去看看结婚协议？上面写了我的股份和每年大约的分红，以及，我的年薪。”
林惜言：“你的不就是我的？省下来还是我的！”
程亦琛：“……也是。”
“新的课题选好了吗？”老婆的工作很重要，程董他必须得关心关心。
“嗯，等审批文件下来就可以开始了。”林惜言回道，“也跟周老师说过了，他支持我自己选题”
“上次三个课题里面的其中一个？”虽然不懂，但能记住。
“对啊，是针对生产线的改造，主要是日化厂。蜜月旅行的时候，咱们不是去参观了人家的生产线和产品了嘛，回来之后我对比了一下，人家确实能做到更加环保，废液产生量只有我们的三分之一，所以我想着，咱们也能做到更好。”
程亦琛不懂生产，但是每年的采购报表，他都会看环保投资一直都是最重要的而且数额巨大的一项，光是巨量的废液处理，也是一笔很大的支出。但这一项，也是监察最为严格的一项，被查到不合格的话，轻则罚款重则停产，都会造成更加的经济损失。
如果林惜言这边研制成功的话，程氏集团不光是成本降低许多，工艺的改善也必然带来更多的利益，能够更上一层楼。
虽然不是特意为他研制的，程亦琛心里仍然特别高兴，看着林惜言大快朵颐，也忍不住有了几分食欲，又主动给她夹菜，说道：“喜欢吃的话下次再来。”
林惜言抬起眼来对着他笑：“只要跟你在一起，我觉得什么都好吃。”
程亦琛再次露出笑容：“我也是，跟太太在一起，做什么都觉得格外开心。”
两人离开特殊办事处没多一会儿，给程亦琛催眠的心理治疗师，也从周处办公室走了出来。
前脚还答应的好好的，说是会为程董夫妇保密，绝不会告知另外的人，甚至还签署了保密协议书，但很快就走进了自己的独立休息室，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马小姐，已经按照您说的做了。”
马新曼扬起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好，辛苦你了。”
“您客气了，我的能力是您赐予的，当时也答应过，会以您为中心，为您做一切事情，这是我应当做的。”
当然得答应，不答应的话，能力随时可能被吞噬。
作者有话要说： 程董：没想到生病还有这种福利，可以长期保留吗？
林惜言：不应当不可以，这不是我老公该思考的问题。
程董：？？？
存稿用完了，明天开始，没有加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