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成风用力敲了敲闷痛的脑袋，用尽全力的去回想，终于又从混乱的记忆里将昨天的事连成了串。
怎么回家、怎么回房、怎么跟张青月滚上床他都不记得了，但昨日夜里他落荒而逃的时候，张青月好像就问过他“你要把我送去哪里”。
“你要把我送去哪里”
“你要我走吗”
“那我去了”
不对，还有一句……还有一句……
“拜别夫君”
殷成风一脸的黑沉逐渐褪去，换成了一片煞白。
“少夫人被二公子训斥后，磕了个头就走了，再也没回来。”
“少夫人去寻了二公子一趟，很快就回来了……竹苓扶着他出去了，之后就没有回来过……”
张青月确实是不会不声不响的出府，但如果……谁得了他的话才出去的呢？
国公夫人被他忽变的面色吓了一跳，忙道：“风儿，你怎么了？”
殷成风有些慌乱的道：“母亲，我……他、他是出去了，我去寻他、我去寻他。”
他说着，竟是运起了轻功，直接飞跑了出去，转眼间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国公夫人以为他这是知道张青月的去处了，无奈摇头笑道：“这孩子，昨日老爷还夸他成婚之后稳重了，今日却又是这般毛躁，这慌慌张张的样子若是被老爷看到，少不得又要被训啦。”
殷成风出了国公府，第一个去了张青月亲娘的坟地，没看见人，又去了已经破败了的张府，也是一无所获，他想想又去公主府问过，都没有，全都没有。
好好儿的一个大活人，出了府门，就好像一滴雨滴入了海，转眼就没了踪迹。
殷成风站在大街上，看着满大街的熙熙攘攘，有些茫然的想着，张家已经没了，张青月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出了国公府，又能去哪儿呢？
他可能又去了鹰嘴崖，可能随便去了个别的什么山，也可能……换回男装出了城，去到不知什么地方，隐姓埋名的住下来，从此恢复男儿身份，过自己想要的日子，甚至可能在他住处的附近另寻到了姻缘，光明正大的娶妻生子，再也不用被困在后宅里扮成个女子日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天下之大，他该到哪里去找寻，还是干脆该从此放他自由？
他突然发现，其实张青月离开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一种陌生的、令人窒息的恐惧一点点的摄住了殷成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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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青月昏昏沉沉的醒过来时，天已经快要黑了，睁眼看看左右，发现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竹苓见他醒了，喜得直掉眼泪，不住的道：“姑……公子你终于醒了，现在觉得怎样？”
张青月撑着身子坐起来，头痛得像是要裂开，身下那处也疼得更厉害了，他缓了口气，呼出一口干热的气息，轻声道：“没事，好些了。这是哪儿？”
竹苓道：“医馆，我们在医馆，你起热了……”
医馆的大夫走过来道：“既然醒了，就拿上药回去吧，医馆也要关门了。”
张青月扶着竹苓的手，缓缓站了起来，温声对大夫道：“好，有劳先生了。”
大夫摆摆手，道：“你下午热度稍退，但看这会儿又有些热起来了，回去要记得服药，小心不要着凉，明日若还是高热不退，就去别处另寻高明吧，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张青月点了点头，再次谢过了大夫，扶着竹苓的手走出了医馆。
外面的天已经渐黑了，街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的赶着回家，小摊贩们也在忙着收摊了。
在这长街之上，能见世间百态，可是世人皆有归处，他们却不知归处在何方。
竹苓尽量撑着他，用哭哑了的声音道：“公子，我们去哪儿啊？”
张青月缓缓抬头，神色怔忡的看着渐暗的天色，久久没有答话。
竹苓吸了吸鼻子，又道：“你还病着，不能赶路奔波，我们现在也只能先回张府落脚，等你病好了，我们再出京。”
张青月却露出明显的抗拒之色，低声道：“我宁死不回张家一步！”
竹苓知道他痛恨那个地方，但还是劝道：“可是你病着，我们身上的银钱不多，要留着钱来买药的，看这天色，今夜说不准就会下雨，张府至少还有片瓦遮头，是个现成的住处，左右老爷他们都没了，现在就是一个空屋子而已。”
张青月轻叹了一声，良久才道：“我想去看看我娘。”
竹苓温声劝道：“好，我们明天去，好不好？”
张青月没说不好，神色是空白的，看让人看着，无端就会觉得悲伤。
竹苓又想哭，但她已经双眼干涩没有多少眼泪可以流了，只是又将张青月无力的身子用力撑起来些，柔声道：“我们现在去看望秀姨娘。”
程绣娘的坟在京郊，张青月身上无力走不快，两人走走停停，等到了地方时，天已经全都黑透了，荒郊坟地，在黑夜时犹显阴森，张青月却并没有半点害怕，他侧身跌坐在程绣娘的墓碑前，身子斜倚着碑身，只觉得安心。
竹苓只顾着担心，竟也不怕，只是握着张青月的袖子，默默的陪在他身边。
张青月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用细瘦的手指不住的抚摸着石碑上的刻字，一遍遍的描绘着母亲的名字，纷乱的心中逐渐安宁下来。
偶有倔强的月光探出云层，自林间洒落下来，在他的脸上铺上一层银辉，但很快就又被乌云遮住了。
竹苓摸了摸他的额头，无限担忧的道：“姑娘，我们走吧，你又热起来了，一会儿可能真的会下雨的，你可不能再淋雨了呀，我们要找个地方熬药的……”
张青月缓缓叹了口气：“好。”
他撑着墓碑站起身来，再次摸了摸碑上“程绣娘”三个字，声音低低的道：“娘，我走了。”
竹苓匆匆向着墓碑行了个礼，赶忙上前去扶住脚步踉跄的张青月，主仆两人背对着两座相依的坟茔一步步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