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窗的光线愈来愈弱,库房内逐渐变暗。

  时间近晚上八点。

  乐意看向靠墙坐着的霍赢,目光停了下,缓慢转移到他腿部的伤口,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霍赢不答反说:“乐乐,你靠我近些。”

  他说话时,微喘着气,看起来精神不佳,用白t桖包扎的位置隐约渗出一些鲜血,瞧着触目惊心。

  乐意养他三年以来,霍赢从未受过那么重的伤,他一时不忍,动了动身子,挪到霍赢身边。

  霍赢问:“我想枕你腿上。”

  人是他养的弟弟,腿伤也是为他受的,乐意拒绝不了,于是同意。

  霍赢慢慢滑下去,避开伤口平躺地面,安静枕在乐意腿上。

  乐意以为他会趁机揩油,这小子干过,但他没有,像小时候一样跟他安静靠在一起,特别温顺,犹如敛去浑身尖刺的刺猬,也犹如收敛獠牙的猛兽,总之特别乖驯。

  他一只手贴在乐意膝盖上,体温从长裤单薄面料透过去,温度不烫,暖暖的,有些舒服。

  乐意不禁抬手顺着霍赢略硬的头发,五指分开,如同发梳般捋直着霍赢浓黑的短发。

  霍赢说:“能不能等等我。”

  乐意:“什么?”

  他没太听清,霍赢声音有些低。

  霍赢睁开半敛的黑色眼睛,认真仰望乐意,说:“我会长大,还有两年,也只有两年,我就成年了,你能不能等等我。”

  说这话时,霍赢漆黑的瞳仁非常明亮,清澈映出乐意错愕的表情,目光充满期冀与渴望。

  第一句乐意没听懂,但第二句他听明白了。

  乐意抚着他发梢的手微顿,说:“小赢,我可以等你长大。”

  霍赢向来冷漠的表情倏然化了冰,惊喜的望着乐意,但下一秒,随着乐意的话,眼中热切渐渐退却。

  “因为……我一直拿你当弟弟。”

  拿你当弟弟……

  霍赢瞳孔紧敛,脸色骤白,望着乐意的眼神充斥着难过与质疑,仿佛在责问他为什么不要自己。

  乐意受不了霍赢那副被他抛弃的神情,尴尬地摸了下鼻尖,试图开解霍赢。

  “而且,你应该知道我的,我并不喜欢男人,你对我有异样的感觉,或许是我们太亲近,你没有机会接触别人,误解了我们之间纯粹的亲情,或者说是友谊,你这个年纪,最容易被误导。”

  霍赢没出声打断,沉默听完乐意的话,抿了抿薄唇,看着乐意的眼神很沉。

  “你以后会喜欢的人,应该是很漂亮的人,他很温柔,善解人意,会疼你爱你,陪伴你一辈子。”

  乐意尽量给足他对未来的期望。

  但霍赢看他的眼神有种让他无法呼吸的感觉,乐意被他看得如坐针毡,下意识舔了下因缺水而泛干的唇瓣,硬着头皮,直截了当的说:“你……你不要喜欢我,我特别不好。”

  为了凸显自己的糟糕,乐意开始抹黑自己。

  “我身材不好,不爱收拾,做饭一般,臭男人一个,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地方,等你眼界开阔,才知道世界有多大,什么人才值得你喜欢,你现在看我是带着八百米厚的滤镜,特别特别的不真实。”

  乐意暗自落泪,我真是个好哥哥,为了弟弟,甘愿抹黑自己。

  突然,他的手被温凉掌心紧裹,慢慢贴放在一片结实的胸膛。

  少年身条单薄,胸肌并不凸显,属于穿衣瞧着匀称那挂,但这层夏服之下,有着流畅的肌群线条,优美又坚韧,是日积月累而成的结果。

  霍赢力气有多大,臂肌多有力,乐意很清楚,他看着这个少年从弱小无助长到现在这样挺拔修长,对他每一寸变化,都看在眼里。

  掌心下隔着层层薄削的肌理,能明显感受到蓬勃有力的心跳声,像擂鼓声一般。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那一声声,好似敲击在乐意心头,他莫名紧张。

  霍赢一字一句很慢的说:“它曾经死了,是你,让它再次复苏。”

  少年音色处于换声期末尾,声线低沉,略沙,很有苏感。

  乐意怔了下,想的不是霍赢说的内容,而是琢磨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会撩了,谁教的。

  他在朗山时就非常奇怪,霍赢平时很乖,说话的语气和方式都比较内敛,从不会那么直白,可那天清晨的剖白,再到今天这句话,乐意突然意识到,这些话可能不是霍赢自己组织的。

  “谁教你的?”

  霍赢:“……”

  乐意俯下身,抽出手揪住他的衣领,不悦的问:“谁教你说那些话?是不是赵瑞安那丫的?”

  赵瑞安从高中就能看出花心的雏形,四处撩妹,靠着那张足以骗人的俊脸,没少招惹妹纸,花心滥情不是吹的,除了他,乐意想不到有什么人会灌输霍赢那些莫名其妙的知识。

  霍赢被他晃了下,诚实地摇头否认。

  乐意一看,好家伙,原来这小子除了接触花心萝卜赵瑞安,私底下还认识其他人,那些荤话指不定就是那人教的。

  他今天非要把这群祸害一锅端了!

  “是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霍赢鸦羽般的眼睫颤动一下,说:“你过来,我告诉你。”

  乐意皱眉,心想,说就说,还整什么悄悄话,这里又没人。

  话虽如此,但他也依照霍赢的意思埋头把耳朵送过去,凑到他唇边。

  然而乐意等了一晌,没等到话,反而耳垂被湿热的东西含住,轻轻在唇齿间摩擦碾磨。

  乐意耳垂非常敏感,他自己都不太爱碰,也不允许别人有机会碰,更别说被轻轻咬住,霍赢曾经趁他不备捏过,被乐意严厉禁止,但没想到他今天更出格。

  他老脸腾地涨红,无暇细想,双臂一用力,猛地将霍赢从他腿上推了下去。

  霍赢被他推得在地面滚了一圈,停下,慢悠悠坐起身,耳尖红红地看着乐意,没出声。

  乐意抬手飞快擦了擦耳朵,气不打一出来,“你小子自己呆着吧!”

  妈个蛋,这小子什么时候心眼这么多了,居然敢骗他!

  弟弟再也不是以前的弟弟了,不可爱了。

  霍赢拿手背擦了下薄唇,眼底隐含笑意。

  *

  周胜接听来电后,起身走向最末端的办公室,轻轻叩响磨砂玻璃门。

  很快,办公室内传出醇厚低沉的声音。

  “进来。”

  周胜推门而入。

  偌大的黑灰调办公室内,布置简单,办公桌后的皮质转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背头,面容肃然,五官冷硬,看上去有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

  他头也不抬的问:“什么事?”

  说话间,手中处理文件的钢笔在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周胜站定在办公桌前,机械般报告说:“先生,赢少爷跟丢了。”

  闻言,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顿住。

  冷面的霍隽琛缓慢抬头,阗黑深沉的眼睛审视般落在周胜身上,锐利无比,压迫感极其强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胜额头不由渗出细密的冷汗,纵然空调温度很低,他仍旧觉得紧张。

  良久,霍隽琛缓慢开口,声音平淡,像是随口一说。

  “别让他死了。”

  周胜听到回复,暗中松了口气,却也没敢真的就这样简单处理,显然霍先生还是在意这个孩子。

  他回答:“好的,我明白了。”

  “出去吧。”

  “好的,先生。”

  周胜阖门离开。

  霍隽琛手一抬,按下桌面的遥控器,百叶窗徐然上升,巨大的玻璃落地窗外,车水马龙,霓虹灯绿。

  这时,手机来电响了。

  他斜睨一眼,来电人信息栏写着三个字——

  【盛佳玉】

  *

  “儿子!”

  病房门突然响起喊声。

  乐正凯满头大汗地从病床上坐起,神色憔悴,急喘粗气,显然惊魂未定。

  徐倩忙打开灯,从陪护床下来,倒了杯温水送到乐正凯床边。

  “怎么了,做噩梦了?”

  乐正凯接过徐倩手里的白开水,咕咚咕咚喝完,长舒一口气,半晌才缓过来。

  徐倩见他满头大汗,整个人就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便拿干净的毛巾给他擦了擦。

  乐正凯心有余悸的说:“我做了个噩梦。”

  徐倩说:“大概是最近你想公司的事太多,压力大,所以做噩梦了。”

  乐正凯不知听进去没听进去,愣然点了下头,又像反应过来似的,问:“乐意那小子今天没过来?”

  “大概是在忙。”

  徐倩收回毛巾,安慰说:“他得忙自己安保公司的事,还得顾及你公司,肯定比较忙,估计明天会过来。”

  闻言,乐正凯没点头,只说:“你把我手机拿过来一下,我给他打个电话。”

  徐倩也没笑他,依他意思把手机递过去。

  乐正凯熟练输入一串倒背如流的数字,按手机键盘时,他手臂微微颤抖,心底略微不安,就像三年前他突然失踪那夜一样。

  输入完毕,打了过去,却得到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

  乐正凯更不安,又打霍赢的电话,这两人整天腻在一起,一般找霍赢就能找到乐意。

  结果霍赢的手机也提示已关机。

  乐正凯有点不安,他沉思数秒,打电话问他家老三。

  *

  霍赢单手枕在脑后,偏了下头,问三米开外的乐意。

  “乐乐,你冷么?”

  乐意余怒未消,“闭嘴。”

  他坐在一台破烂的三轮车上,仰头看天窗外星云密布的天空,心底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全占了,脑子里都是霍赢。

  养了三年,霍赢对他而言,不但是弟弟,更是亲人,唯一一个不拿他当原主的亲人。

  说实话,他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他正思绪紊乱,身边就挤着坐下一个人,霜雪般清爽的气息瞬间裹了过来。

  乐意脊背刷然紧绷。

  霍赢轻声说:“我冷。”

  作者有话要说:霍赢:竭尽全力撩他!

  乐意:是谁带坏我弟弟?哼,肯定是赵瑞安!

  赵瑞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