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烟知道他长得又高又瘦, 身板子瘦如修竹,万没想到他压下来时, 竟这么地重。
“小聪子, 你怎么了?”屋里熄了灯, 昏暗模糊,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呼吸急促, 就在耳边。
姿势略显暧昧, 他温热的鼻息从她脖颈拂过, 微微地痒。阮烟往后仰,避开一些。
谢临聪纹丝不动,亦不敢乱碰,怕冒犯了她,他低声说:“我被人追杀了。”
话音落, 阮烟便听到外面的噪声喧杂,像是宫内禁军巡逻搜查。
阮烟心一紧,透过黯淡的月光,努力辨认他的脸, 想看他此刻的表情, “你……受伤了吗?”那句你究竟是什么人, 到底没有问出口。
阮烟一直独善其身, 在这个异世独来独往,并不过分关心周围的人和事,因为始终坚信着, 她总有一天是会离开这里的,届时她与这里的人,再无瓜葛,一生不会再见。
谢临聪摇了摇头,但意识到她可能看不见,便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轻软乖巧。
以他方才轻松灵活的动作,阮烟看出,他是个有武艺傍身的,料想不到两人在落翠庭朝夕相处了三年,竟未能发觉,究竟是她太愚钝没发现,还是他隐藏得太好令人不能察觉?
只有一点她早先便确认了,他不是一个寻常的太监,天生不是做奴仆的人。
外面嘈杂声越大,顿时将隔壁耳房的宫女惊醒,纷纷打开了房门到苑外去查探情况。
阮烟感觉到伏在自己身上的谢临聪身体瞬间的紧绷,她不由得宽慰,“他们不会闯进来的。”
谢临聪刚想问为什么,然触及屋内奢华的家具陈设,顿时沉默,也有些懂了。
外面的情况与阮烟料想的相差不多。
当皇宫各个角落都搜了个遍,只剩这飞鸾宫未搜,年轻的卫军们站在宫苑门前犯了难,搜不搜成了一个问题。
主要是里面的那位是陛下独宠的主子娘娘,谁也不敢进去放肆,平白得罪了人。
这时大宫女出来了,柳眉倒竖,娇咤呵斥,“娘娘已经歇下了,你等胆敢贸然闯入,惊扰娘娘安眠,小心告到皇上面前,势必让你们丢了头顶纱帽,身上红袍!”
一群小子顿时噤了声,不敢想象告到皇帝那儿去会是什么光景,以皇帝的性子,卸官职还算轻的,就怕因此要了性命……思及此,为首的领军小哥拱手道一声打扰,便率人离去了。
归燕把人斥退了,身边的小宫女一脸崇拜,说她刚才那一下好生威风。
归燕摆了摆手,论威风体面,她远不如孟姑姑的。
让宫人各归其所,自个儿则进了宫殿,敲了敲两扇大红贴花的木门,轻声唤了几声娘娘。
阮烟用手推了推谢临聪,他立即会意,从她身上下来,躲进了旁边云朵般绵柔的锦被。
阮烟一直没应声,归燕心知方才的动静没扰了主子,便也退了下去。
烟紫色的纱帐随风轻轻拂起,月色下她侧脸柔美妍丽,还是一样的眉眼,可现今看来,却是有些不一样了。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谢临聪心情闷闷的,更郁闷的是,他方才压覆在她身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哪里也不敢碰,只闻着她身上的幽香,他底下便……便有了反应,悄然支起。
不是不羞耻的,可对象是她,似乎因为她这样……也没什么不正常。
合该是这样的,也只有对着她,会想要,会有反应。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与她没有可能。
心情好像更糟糕了一些。
四周静谧,空气中流动着某种情愫。彼此再沉默下去,难免尴尬。
他开口,小声说:“阮烟,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阮烟哂然,“你我之间,用得着说什么谢谢对不起。”
“你不知道,我的情况很凶险,如果不是你掩护了我,我就会……”那个死字,他不敢在她面前说,“你又一次救了我的命,叫我如何不感激。可是,你会因为救我而受到危险。”
顿了顿,他声音低落下来,“可除了寻你庇护,我已走投无路。我给你带来了危险,对不起……”
阮烟默了默,答道:“你也知道是我救了你,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留着性命,不要再去涉险。你应知道,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
“我知道的。”谢临聪翻过身来,面对着她,“我有一个问题来不及问你,做了他的妃子……你,你快乐吗?”
快乐??阮烟笑,淡淡道:“落翠庭那三年,你我可算是相依为命,如今我做这宠妃,快乐与否,难道你还不了解,看不出来吗。”
“对不起。”他语气艰涩,心里却有一点点欢喜。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无意皇宫的荣华富贵,他小心翼翼,试探地问:“阮烟,你还想出宫吗?”
一个还字,微妙有趣。阮烟牵起嘴角,注视着他的眼睛,“如果我说我仍然想出宫,你还会帮我离开这里不成?”
“我会!”谢临聪俊眸明亮,喜悦溢了出来,嘴角的笑意控制不住,宣誓一般,他着急道,“只要你想出宫,我便会竭尽全力,带你离开这里!”
仿佛预见了他们那美好的未来,男耕女织,田园之乐,养着几个孩子,享受天伦。想到那个画面,他大脑抑不住兴奋。
“你有能力带我出去。”不是疑问,阮烟肯定道,“可是之前我千方百计想要逃离,你却从没有跟我提起,没有想要帮我。”
“现在,又为什么肯了呢。”
谢临聪表情变了变,唇张了几次,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之前是为了什么。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只要你想,我便抛下一切,带你离开。”
他喉咙动了动,期盼又渴求地望着她,“你跟我走吗?”
心里头的那股冲动在驱使着她答应,念头在脑中几经回转,最后她从床上起来,整理了衣衫,对他说:“你走吧,皇上很快就会来。”
谢临聪还想再说,但看她气息沉敛,显然不欲多谈。
无可奈何,他身手敏捷地跳出窗户,临走前踌躇着说:“你若想好了,随时差人告知我。”
阮烟催他离去。
等他的身影轻快跃上屋瓦,眨眼间消失于夜幕,阮烟这才闭了门窗,重返床榻。
他武艺那么好,带自己出宫可谓轻松,为什么不顺势答应了他呢。
阮烟摸出藏在床底暗格的金属器物,她还是心生希望,盼着司君墨寻来法师,启动能穿梭时空的天钧轮,带她回到原来的世界。
端详着天钧轮好一会儿,把它放回原处,便拉起被褥睡觉了。
时间悄然流逝,她陷入了熟睡,当有人掀起床帐,钻入被窝,她尚未知觉,直到那浓郁的龙涎香扑鼻而来,唇被人攫住。那冷而结实的身体压了下来,身上的单衣被人扯落,剥了个干净。
阮烟乍然惊醒,却没有睁开眼睛。
心里哀叹一声,又来了,这特么还有完没完。
她还是只敢在内心吐槽咆哮,抬脚把他丫的踹下床的勇气都没有。
是以只得由着这色龙骑到她的身上,为所欲为。
“怎么不叫?”做到中途,他忽然停了下来,侧头问她,“朕喜欢听你叫喊的声音。”
阮烟在心里白了他一眼,大半夜困乏至此,有什么力气叫喊?她懒得与他说实话,敷衍道:“我受寒了,鼻子堵塞,咽喉干疼,发音困难。”
克制着怒意,补充道:“我染了风寒,还请皇上速战速决,小心龙体过了病气!”
周明恪暗品速战速决这四字,觉得用得巧妙。当即加速冲刺,一边轻蔑道:“这点病气,朕还不放在眼里。”
阮烟不管他了,自顾睡自己的。
……
连续被他幸了一段时间,阮烟对晨起酸软无力的身体已然习惯。
归燕前来伺候她梳洗,末了按例问:“娘娘今日还饮那避子汤吗?”
阮烟头也没抬,颔首。归燕欠身行了礼,便出去煎药了。
秋纱给她梳发簪花,悄声问:“娘娘,历代后宫的女子,从来都是为了龙嗣用尽一切手段,偏偏到了您这儿,却这般避之不及……恕奴婢多嘴,虽说目前偌大后宫只有娘娘一人,可皇上始终是国君,以后总会纳别的女子进来的,看行宫那位安姑娘,便是您的潜在对手。您总要为以后的路着想,怀上龙嗣是顶顶重要的,奴婢还是希望娘娘能停了那药……”
昨夜睡得不好,第二日醒来仍是昏昏欲睡,她强打起精神梳妆,等着去西宫请安。
眼下听见秋纱说的,私下腹诽,留着那厮的孩子做什么?带回现代去吗?留着孩子,以后她还怎么找男朋友,找老公、嫁人?
虽然身子给了他,被他占了去,但阮烟不认为,与他睡下了,便是整个人都归属于他了。
她还是她自己,她还是可以选择嫁给别人。反正……她也不喜欢他,若是怀上了他的孩子,岂不是一辈子都赔给了他?
“避子汤一事,切莫让孟姑姑知道。”阮烟说。
“娘娘可是怕孟姑姑会告与皇上?”
阮烟摇头,实际上,她认为皇帝早已知情,在煎药的归燕,即是周明恪安插的耳目。
避孕一事,他显然是默许的。
为什么?阮烟冷笑,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多是些注重下半身的禽兽,尝得床笫滋味之后,岂会愿意那么早就当爹?自是想往后拖延,玩乐够了再商议。
“孟姑姑是太后的人,让她知晓我避孕,太后哪能放过我?”阮烟答。
如她所料,周明恪确然知晓她服避子汤的事。
还记得归燕将此消息上报时,他握着手中的兵书看了许久,半晌才道:“随她去。”
服药汤伤的是她自己的身子,她要伤害自己,他还能拦着?况且,他也不是很想要子嗣,也无法想象自己为人父是一种什么样的光景。
他冷酷地想,像他这样的人,哪里做得了父亲。便是为人夫君,也是不太合适的。
没有妻儿最是好,永远没有牵挂。
“去,召何太医前往飞鸾宫。”
喜公公问:“娘娘可是身体不适?”老人琢磨着,如果是身体有个点病痛,今晚还是不要让皇帝过去宿夜了,免得损了龙体。
周明恪不耐烦,“她受了风寒罢了,说是咽喉干疼。立即去叫何太医。”
喜公公忙应声去了。
周明恪抓了抓头发,表情沉凝,老是服避子汤也不是个办法。
……
蜀平国朝贡的物品当中,七曜叶被提取出来,何太医激动得眼眶发红,寻了那么多年,可算找到了这一味药引。
于是一头扎进药房,没日没夜地制药。
五日之后他蓬头垢面地出来,将研制出来的一瓶墨绿色药汁,郑重地递交给了司丞相。
熬了整整五日,他身体快撑不住,急需回去补眠,是以这珍贵的药物得由他人送到宝殿去。
由于皇帝的眼疾是为隐秘之事,知情人只有何太医和司丞相。他并不敢交给御医房的其他同僚,保险起见,亲自递交给司君墨。
把东西交到手,列出了医嘱,便安心地回家补眠去了。
司君墨拿到药,心情豁然开朗。七曜得来不易,皇帝是否配合治眼更是不容易,好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何太医的徒弟瞧着他的模样,打趣道:“司大人,我家师父进药房躲了五日,出来整个人憔悴不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怎么您比师父他老人家更甚?莫非你也上哪儿躲上五日了?”
司君墨低头一笑,却没有解释。
宝殿中,一场欢爱及时结束。到底是顾及等会子要治眼,是以周明恪这回没有折腾太狠,快|感到了之后就没再来一次。
他尚且年轻,身强体健,气|血方刚,最是贪鲜爱玩,花样也是极多的,也不知他从哪学来。
方才他将她按在摇椅上来了一回,衣衫也还完整地穿在身上,没怎么动过。只是那摇椅晃动得很快,吱吱作响,好像随时会散了架。
阮烟的裙子一片可疑的洇湿。
周明恪瞥了一眼,“去换身衣服。”搁下话,他就绕了出去,到大厅等着何太医。
阮烟头上原来梳着高耸的凌云髻,金簪花钗都在做那事的过程中散落下来。
她坐在内殿的妆台前,瞧见镜中的自己眼眸水润,眼角含春,唇色嫣红。脸颊色泽嫩粉,微微出汗,几绺发丝紧贴着,凌乱的美感。
换上新衣,她出去透气。然后见到周明恪端坐在圈椅中没有动弹,眼睛上面蒙着一条三指宽的纱布。
洁白的纱布被墨青色的药汁完全浸染,此刻敷在眼睛上,想是治疗的方式之一。
她走路的脚步声很轻盈,当她刻意放轻步伐时,可做到完全听不见声响。
与司君墨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些怔忪。
阮烟没想到来的人不是何太医,而是他。每一见到他,心绪开始起伏,变得不对。
阮烟抿紧了唇,看了他一眼,便往侧门走了出去。
司君墨在她跨出门槛时,脚下一动,拐弯跟随其后。
宝殿内一片清寂,秋风拂过,枯叶轻飘飘落在地上的声响,尤为清晰。周明恪耳朵微微一动。
两人来到侧门外方的假山后面。
“司大人,我来是为了问你,寻法师一事的进展。”阮烟不想跟他独处太长时间,是以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以节省时间。
司君墨苦笑了一声,他就知道她惦记着这件事。当即正色道:“司某未负所托,一直在寻找。这些天不眠不休,终获一得道法师的踪迹,并且开始了初次交涉。等我谈妥了此事,便会把他带到你面前来。”
阮烟抬眸,见他今次不如往常那般光风霁月,眉宇间已染上浓浓倦色,尽管如此,风度依然不减。
她知道的,政务几乎压在他身上,替皇帝料理万机,一年到头极少休憩,如今又为了她的事四处奔波,想必是累极……
阮烟逼迫自己硬起心肠来,可脱口而出的话语,却隐含着担忧不忍。
“事务再忙,大人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司君墨垂眸看着她,唇畔笑意真挚,“司某……省得的。”
出来不宜太久,两人一前一后往侧门入殿,出来这一趟,也只有一盏茶的功夫,相当短促。
进去时,皇帝仍稳坐在那儿,姿势不变,好似已经睡着,无知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