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倾离开缘月阁后就冷了脸。
他忽然偏头问少年:“那几日在稷无堂对你动手的时候,她也在?”
楚修握住伞柄的手微微缩紧,直视前方:“是。”
大少爷停下脚步。
楚修漫不经心的又往前走了几步,猛然意识到身边没人,忙回去为他撑伞。
走在他身侧的时候还看不出,这一转身白倾才看到,此时少年半边身子全都被雨水浸湿了。
他半天没能说出句话来。
白倾不作声,少年手中愈发用力,指尖泛青。
他在紧张。
肩头一重,他抬眼便看到大少爷眼神真挚,满脸愧疚:“对不起,我应该早些把这件事处理好。”
楚修先是一愣,随后身子放松了些,轻声道:“没什么。”
一路再无言。
分别的时候,白倾神色也无异样。
谁知这一走,楚修整整三日都没能看到少爷。
他把自己反锁在房中,关了三天。
谁也不见,饭菜送到门口却没见少,楚修每次想要破门而入的时候,都会听到他的声音。
“我很好。”
于是少年每天都要来几遍,确认他真的很好。
到第三天傍晚的时候,白倾没说那句话。
楚修又敲了几下门,里面依旧悄无声息。
他正准备一脚踹开门的时候堪堪停住了,把目标转向那扇木窗。
少年蹑手蹑脚的从窗户里翻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伏桌喝得烂醉如泥的白倾。
房内又昏又暗,冲天的酒气快要把人熏晕,地上大大小小堆了不少空酒坛。
“白倾?”
大少爷几日没束发,头发居然没有很乱,仍丝滑的如同绸缎。ོ寒@鸽@尔@争@狸
他脸红到了耳尖,醉眼朦胧,好像听到有人叫他,一个激灵便坐了起来,痴痴笑着。
楚修听到那人嘴里一直在咕哝什么,便靠近了些。
“哈...对不起...”
“哈哈哈...是我的错。”
他在笑,却比哭还难看。
楚修沉下脸,夺过他手中的酒坛:“你醉了。”
大少爷笑着笑着脸上覆满泪水,他虚着眼:“翠儿?”
少年没作声。
“我不知道你在里面,我真的不知道...”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我本来可以救你的,我本来可以救你...”
“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楚修皱起眉,一把拉住他,声音大了些:“这跟你没关系!”
白倾鼻尖红红的,眼神迷离,却也感受得到面前的人好像在跟他吵架,用比他大十倍的声音吼道:“怎么跟我没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
他低下头,喃喃自语:“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啊,我应该早些发现的,她在向我求救。”
“我...是个见死不救的人啊。”
“是我...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她根本不会死...”
他捂住脸,沙哑又带了丝崩溃的声音从指缝传来:“疯子,你们这群疯子,这个世界都是假的,骗人的...”
楚修上前按住他,喝道:“白倾,别说了。”
大少爷充耳不闻,用力甩开他的手,碰倒了桌子上几个空酒坛:“...囚禁,什么任务,跟我.......关系,...就..死了..,...无所谓...”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少年听不真切,那发颤的尾音却让人的心莫名跟着揪了一下。
那人鼻音重到不知道是哭成这样,还是喝成这样的,他眼角通红,嘴里不停重复着:“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哈,回去...”
说到最后已经没了声,只依稀看到双唇还在启合。
尽管知道白倾喝醉酒在说疯话,但听到最后一句时,少年仍然心头一震。
他脸色难看得不像话,慢慢俯下身,目不转睛的盯着醉得不省人事的白倾:“少爷,你要回哪里去?”
大少爷没吭声。
楚修后槽牙被自己咬得有点酸,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前人便嘭的一声倒在桌上,彻底睡死过去。
心里窝着的那团火被沙土扑熄了。
他没想到白倾对这件事反应会这么大。
他以为,白倾要亲自查这件事已经做到他所能做的极限了。
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白倾是个傻子吗。
桌上的人突然打了个酒嗝,抬手用力揉揉鼻尖,随后猛地撞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还死死抱着酒坛不肯松手。
......
他动了动唇,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
白痴。
他将那半坛酒从白倾手里抽开,指尖拂过光滑泛着青玉质地的坛口,上面还残存着点滴酒渍。
浓醇酒香扑入鼻腔,他举起酒坛,唇边覆上那酒渍处轻轻啜了一口。
酒很纯,也很辣,鼻尖飘来的兰麝透骨生香。
当他确认房中一滴酒都不剩的时候,才从窗户翻出去。
-
白倾清醒时,房间里乌烟瘴气得像刚发生过一场火灾。
他站起身准备去开门,被脚边的酒坛子绊了一下,叮铃当啷一阵天旋地转。
腰疼,腿疼,头疼,一屁股还正坐在那空酒坛子上面。
“嘶。”
疼到尾椎骨。
他坐在地上不知道该揉哪儿,简直像被人拖出去爆揍了一顿。
门突然被人踹开了。
“白倾?”
大少爷很懵逼,直到那个人上前把他扶起来,他才想起自己在哪儿。
妈的,502失联了。
他被丢在这里了。
他老嫌弃502不靠谱,但没了它居然有点不知所措。
楚修把他扶起来,默默去门外端来了一碗像隔夜排骨汤一样颜色的汤药。
他不说话,把那碗黄浊的液体推到白倾面前:“喝掉。”
大少爷表情很惊悚:“...不。”
白倾眼前一黑,少年的手就朝他脑门过来了,不敢动。
是不可能的,他头一偏,那只手就扑了个空,楚修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
结膜炎好像隐隐有发作的征兆。
白倾求生欲望极强,甚是乖巧的把脑袋凑过去,狗腿道:“怎么了?”
少年脸色好了点,但依旧很臭,他戳了一下白倾的脑门,闷闷问:“不疼吗?”
大少爷立即垮下脸:“疼,哪哪儿都疼,昨天是不是有人溜进来把我揍了一顿?”
楚修指尖一顿,眼神飘忽:“白府谁敢揍你,既知道疼,就喝了。”
大少爷不想喝,也不敢露出嫌弃的表情。
他小声问:“这是啥?”
“解酲汤。”
“哦。”
白倾端起碗小口喝着,味道有点酸,他不由开始怀念甜甜的蜂蜜。
等等,他怎么知道自己喝酒了?
大少爷张张嘴,还没问出口,就听到少年淡淡道:“我熬了一早上。”
白倾沉默了,机械的把汤一股脑都喝下肚,脊背有点僵,他颇为不自在:“...那个,谢了。”
他向来拿酒瓶打架比较擅长,唯一一次喝醉是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天。
醒来后自己泡了杯蜂蜜茶,收拾掉一屋子的残局,出门上学。
过度用脑让他头疼了两天,那时候,昏暗空旷的房间里,只有夹杂着雨声的缠绵音乐抨击他的心房。
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
“那几个仆从已经找回来了,成夫人要见你。”
大少爷伸手捏了捏酸痛的胳膊,眼中闪过一抹厌烦:“家法处置就好,我谁都不想见。”
楚修默默点头,与他猜想的一样。
白倾捏着捏着停下动作,轻声问:“翠儿的后事可有安排?”
“厚葬了。”
“恩。”
白倾没再说话,宿醉后还有些头疼,连着喝了三天酒居然没猝死实在是奇迹。
他转头看向窗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神色又冷下几分。
少年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那张冷情的脸上一丝多余表情都没有。
相差甚远。
“我脸上有东西吗?”
少年避开眼神:“...没。”
......
又来了,这诡异的安静。
小孩为什么老盯着自己看?
大少爷双手环胸,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天只是他单方面的对封幼仪宣布婚约解除,他是想给人姑娘留点面子。
不过现在看来,她肯定又跑去跟成菩如告状了,这样一来,他这个主线任务到底算不算完成?
他一拍大腿,没错!主线任务!
说不定确定主线任务已经完成502就回来了!
502不回来操作板就是黑的,道具他一个都没法用,打肿脸充胖子的空虚金丹,在这个妖兽横行的世界里岂不是一顿移动餐包?
白倾赶忙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去哪儿?”
他呼噜头发的手一顿,有点尴尬,刚刚自己还说谁也不见,一转眼就要去找成菩如。
“......去见母亲。”
手里的木梳又被人接了过去,白倾便一老一实的坐着等人伺候。
啧,怎么感觉楚修更像他的贴身丫鬟?
这个想法就像开着180迈的大切诺基在莫阿布的沙地上狂奔,刹不住车。
面无表情的少年头顶平刘海垂挂髻,穿着一身粉白的窄袖长裙,拿着木梳给他整理衣冠。
我的丫鬟是大佬。
于是他就听到了自己的笑声。
脑袋上的手停在半空,楚修看着镜中人有几分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