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并不言语,面部肌肉却一紧,神情有些幻灭,抱着我,笑一笑,悠悠道:“你不必这般般排斥我,我不会丢下你不管,说好保护你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他反转身子面对着我,继续道:“你不用怕我包庇你为难,做一个昏庸无道的帝王。我包庇罪臣之子也不是第一次,身正不怕影子斜,阿思你无罪。”
呸!
简直不要脸。
自小我的心思他便都看的懂,什么也瞒不过他。我骂他,恨他,说到底还是为了他。
他若包庇我,我到底是个罪臣之子,反而要常伴君侧,少不得流言蜚语,有损他万古流芳的名号。更何况,我和他之间关系说不清道不明,我爱的要死要活的沈公子居然喜欢他,这关系,更加乱如麻。
我淌不得这浑水,我恨他,我也爱他。
爱恨交织,爱的感觉就是痛。
我身体虽则无力,少不得一副憔悴面容,瞧在他眼里,他眼神都心疼地要痛哭流涕。
我挣扎着推开他,背过身躺着,语气生冷道:“令妹到底因我而死,我欠你家一条命,该是要还的。”
早死早超生。
我这一世倒不算亏。荣华富贵须享尽,逍遥快活自由身。我得抓紧时间投个好胎,下辈子不做这种不男不女的人。
我缓缓舒气,道:“太子殿下请回罢。来年,记得给我全家烧纸钱便好。”
我不知道他怀着怎样的心情听了我这番话,总之,驻足良久,无声而立。
临走,低沉诡异的气氛充斥这个房间,我只觉得透不过气来。
他道:“你好生养伤,沈墨在宫里等你。”
我喜欢沈墨,他知道的。
成全一个人有多难,放手赤条无牵挂而离去又有多难?
关门的一霎那,我听得他极为细细的一声:“我也等你。”
“的棺材。”我心里默默补充。
闭目养神,自然而无痛苦的死,现在真要以罪臣之子砍了我的头,你还别说,我见刀剑总是认怂,这心里不是个滋味。
吃□□,听说死了长的丑,我若变丑了,去了阎王爷那里,小鬼们眼神不好使,万一再把我给搞错了,再投个男胎,我该还真要去断袖不成?
上吊据说吊死鬼连胎都投不了。
投湖,变个水鬼,还得干恶事,找替身。终究入十八层地狱的命。
往墙上一碰,撞死倒好说,撞不死,来个脑震荡,只怕傻里傻气的,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搞不透,估计接下来的几辈子都得是个智障。
如此看来,太子和夏兄所言,阎王爷不敢收他们的人,倒十分霸气侧漏,忠肝义胆,威风凛凛。
只不过他们的话终归玩笑,阎王爷听他们的,他们倒不必死了。净会说些个没用的大话。
我只等自己伤病复发,救不得,慢慢熬着,也便挂了,倒也完美。
思考完自己人生最后一见大事,该怎么死后,我乐滋滋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依稀坠入尘网,环顾一生,荣华尽享,终究不过浮云。但这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啊。
一辈子,过完了?
“伤病成这个样子,睡得倒香甜,一辈子没心没肺的,果然是你的风格。”温柔却略带清凉的一句话似水流进我的心里。
那个轻缓的梦醒。
烛光摇曳,北风乎乎儿过,香炉生出药石味道的烟,袅袅而起,绕梁而过。
已是深夜,我瞧着夏兄的侧影,修长的手指拿着剑布,一手摁着剑身,正在拭剑。
剑锋凌厉,剑气纵横。一袭玄衣,清风凌云。恍如世外冷峻不食人间烟火,一笔谪仙。
偏偏眉眼如画,尽收眼底,玉一般的人儿。嘴角一抹神秘的笑,清冷的面庞上,嵌着浅浅的眸子,眼中有凌云吐气的剑光。
他见我醒,将剑放在桌子上,不知从哪里便扯出他那把破扇子,有事没事扇上一扇,哪管春秋冬夏。
许是他的习惯。
他半遮面庞,正了身,我却发现,他眉间如血一般的朱砂,长的不偏不倚,正是眉心一点红。清冷的冬夜里一朵开不败的绚丽的花。
比起他眉间砂,墙上那一株芍药算得了什么。
他的绛朱色的红唇更是秒杀一众庸脂俗粉,丛中百花。
我脑海中闪出前些日子趁着夏兄醉酒占他便宜的事情,竟觉得做的实在太对了,真佩服自己眼光。
“你笑得这般开心,确实是见什么了?”他一双浅浅的眸子微合,扇子微微摇动。
刚刚梦见自己死了,这一辈子终于过去了,了却凡事。死的还挺舒服,投了个好胎,自然开心。
当然这不能说。
我便隐隐作答道:“梦境之中,我竟参禅来着,学会了些道理。看破了凡事。”
他凑近我,给我扇风,道:“你的伤病该不会严重了吧,莫不是发烧不成?”说着,清凉修长的手覆上我的额头。
一股浅浅的檀香也随之袭来。
他的手,剑气犹存。
我却轻瞄一眼他,我如此大智若愚的人,自然会参禅。
“要不然,何时倒学会参禅了?”他唇微微上扬,很是轻蔑,却又像是个大哥哥看着自家小弟小妹一样的眼光。
他自然地合起手中折扇,敲打着自己掌心,道:“你且与我说道说道。”
“人生不过虚无幻灭之状,我已看破红尘。”说着,我还学着和尚模样,双手合十。
他双臂环在一起,一把折扇轻握手中,发尾垂到腰际,一副雍容姿态,玉树临风,孤冷出尘,仙姿秀逸,仙气逼人,仙风道骨。很是漫不经心却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真是班门弄斧,小巫见大巫,贻笑于大方之家,脸面丢尽,老脸何止一红,简直红地可以染布料罢。
他玉声清爽而起:“你看破红尘,想要弃了这个世界,连我也看破了?”他冲我眨了眨浅笑之眸,闪闪发光,恍若漫天星辰。
.....
我该怎么回答?
想到前世自己去求佛,我便转移话题道:“夏兄对佛道之学一向有研究,且讲道甚为精妙,我该好好讨教一番,还望夏兄不吝赐教。”
他微微点点头,道:“阿思只管问,我答便是。”
他对我向来有求必应,从来不在乎我转不转话题,只管答复,说好听了是知识渊博,涉猎广泛,善于聆听,对他人的答案执念不深,不拼命的去索求。
说难听了,怎的隐隐觉得他有些对我过于言听计从,逆来顺受,有求必应之感?
我打了个冷颤,吸口冷气,忍着伤口撕裂开来的疼问道:“你说求佛有用不?佛可否真会管我们这些凡尘俗世?”
他道:“你看我。”
我微微一愣。
他重复道:“你看我。”
我看向他,一双浅浅眸子低垂,笑而不语。
“你可有何感觉?”他抬头,眯起眼睛瞧着我。
佛,佛也是如此。
低眸浅笑,笑而不语。
他不会帮你。
但他会给你该去的方向。
原来如此,看淡,超然。
求佛无用,不如求心。
自渡之外,别无他法。
“夏哥哥果然良师。阿思受教了。”我朝他拱手作揖,恍然大悟的感觉甚为舒爽,连称呼都甜了许多。
夏哥哥冰冷地笑了笑,没错,很是冰冷地笑了笑,甚至冰冷到了诡异,却道:“阿思,你真的看破红尘?也看破了我?”
....
我只当刚刚在心里白夸了他。
夏哥哥倒也是个执著沉稳,锲而不舍,两相不误的人。
“看不透。”我迷迷糊糊地傻傻道了句。
但我看透了自己的心,既然选择了夏哥哥,那便认真地爱一次罢。
只当先前的一切都未发生…
顺着自己的心,便不会爱错。
寻什么死?
造什么孽?
好好活着,为了这个...怎样都肯陪我,不惧任何牵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