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夫人也回过神来,适才那一巴掌竟将她自己给打蒙了,竟让一个下人骑在脖子上拉屎!

  “谁借你的熊心豹子胆!”刘夫人起先也不过是个上州别驾的嫡女,家教算不得严厉,好教养都是随夫进京后渐渐端起来的,此时被气昏了头,上手就要扯柳砚莺的脖领子。

  柳砚莺既然下了狠心要走,被人欺压当然要还手,趁着安宁和路云真拉架的空荡,扬手在刘夫人腰上狠掐一把。

  “哎唷”的一声刘夫人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误伤了她,抓住柳砚莺的手也送开,躬身捂着腰杆。

  “谁?谁打了我!柳砚莺!是不是你!”

  刘妙儿何曾见过自己母亲这个泼辣样,看得呆了,始终坐在凳上一动不动,猛然“哇”得哭起来,掩着脸倒像她被欺负。

  刘夫人顾不得柳砚莺,跑去安慰自家宝贝疙瘩,“妙儿,妙儿你这是怎么了?”

  刘妙儿本就不想来立这个威的,她知道路景延已然够疏远她的了,还要趁他不在,跑到他府邸闹事,他只怕会彻底厌弃她吧……

  “娘,我们走吧,我求您了,我再待不下去了。”

  刘夫人想的却不是这么一回事,眉毛一凛,“妙儿,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

  话音刚落,府门被“哐哐”敲响,瑞麟以为是庆王府的救兵来了,想着来得真快,赶忙应门,开门却见府里的嬷嬷领着平旸王妃和世子妃站在门外。

  瑞麟震惊万分,听那嬷嬷道:“瑞麟,快快快,领王妃和世子妃过去看看!”

  嬷嬷一片好意,原是想去王府请老夫人的,可是刚到荣春苑门口,就见平旸王妃和世子妃出来,听了她来意,王妃道老夫人已午睡了,自己可以去主持公道。

  平旸王妃迈进府门,提着声调:“人都去哪了?为何一进门就听得吵吵嚷嚷的?”

  世子妃在旁心焦道:“娘,听着像吵得厉害,我们快去看看吧,别出大事了。”

  二人身后还跟了四五个从王府带出来的家仆,一行人风风火火循着声过去。

  见到屋里景象均是松一口气,也是多亏了刘妙儿那一哭,将刘夫人打断,此时屋里没人动手,仅剩下两军对垒后的硝烟弥漫。

  刘夫人和王妃是姑嫂,刘夫人见了她就像见了帮手,当即伸手指向柳砚莺,“王妃,您可要为我做主,柳砚莺以下犯上出言冒犯!甚至,甚至还对我大打出手!”

  几人看了看完好无损的刘夫人,再看看脸上带着大红手印的柳砚莺,皱了皱眉。

  柳砚莺肤白肉嫩脸皮薄,被揉得重了都会留痕,更别说是一记铆足了劲的耳光,看上去触目惊心,只一会儿便红肿了。

  王妃板起脸:“怎么还动起手了?!”她朝路云真伸伸手:“云真,你来,跟我说实话,我们来之前这里都发生什么了?刘夫人说的可是真的?”

  路云真眼珠子都在震动,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摇头。

  世子妃附和,柔声道:“云真妹妹,你别怕,这事总要有人出面调停,将来妙儿还要和砚莺一个屋檐下生活,你就如实说,有母亲为她们做主。你先回答母亲,刚才砚莺可像刘夫人说的那样言语冒犯?”

  路云真木楞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好怕啊。

  柳砚莺适才那番话,分明是要被刘家人给气跑了,说什么要赎身离开,这还了得?舅母是她带进府里的,哥哥回来还不扒了她的皮?

  路云真权衡之下只得夹在中间当和事佬:“刚才,刚才柳砚莺是说了难听的话,可是,可是舅母说得也不好听。”

  刘夫人怔了怔:“云真你这是何意?!我是你和三郎的嫡亲舅母,管束你们府上的下人还要有说得好听跟不好听的分别?柳砚莺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她说她外头还有男人,等着那野男人给她赎身,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得出口,你还有什么好替她辩解的?”

  王妃听过脸色一沉:“云真?这说的可是真的?”

  完了,这下路云真浑身都凉透了,等哥哥回来她不死也得脱层皮,“母亲…我觉得,我觉得柳砚莺说的是气话吧……”

  “庆王到访——”

  外间传来瑞麟拔高调门的嗓音,他从人堆里挤进来,“让一让让一让,要事禀报。”

  里间的人纷纷顿住,就见瑞麟削尖脑袋挤到人前,轻声对着平旸王妃说道:“庆王突然来访,现下人已在前院了。”

  平旸王妃眉心紧锁,不相信会有如此巧合,这边才吵起来,庆王就上门了。

  刘夫人火到眉毛稍上,两眼迸着火星,见缝插针忽然道:“可说呢!柳砚莺招了,她那相好的就是庆王府的长史石玉秋!”

  这下子叫平旸王妃骤不及防,庆王是贵客,她们有失远迎失了体面,该要粉饰太平地出去迎接才对,现下突然得知庆王身边的长史和柳砚莺不清不楚,还叫她们还怎么面见庆王?

  也罢。

  平旸王妃往外走去,不忘提醒刘夫人:“弟妹且先冷静,怎么柳砚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说到底是我们家事,庆王是三郎的上峰,也是身份非同小可的亲王,你要分清主次,不要在殿下面前失态。”

  刘夫人经她一点,眼里的怒火稍稍熄灭,心知就算柳砚莺说的是真的,于她们而言也不是坏事。

  “我明白,我不说话。”她转脸看向两个小的,“妙儿,云真,随我们去见庆王。”

  柳砚莺没被点名便也不动,只在她们出去之后去到内院的石桌旁坐下,安宁手忙脚乱找来药箱,替她处理脸上的红痕。

  柳砚莺疼得“嘶嘶哈哈”,但就是不骂街,憋着气叫瑞麟害怕。

  瑞麟期期艾艾:“砚莺姐姐,你往后别总说气话了,您说出口是解气,之后可怎么收场啊?”

  “我哪句是气话了?”柳砚莺动动嘴皮问。

  “石长史啊,您这不是给他惹事吗?”

  她抬眼看向瑞麟:“他真的会替我赎身,石长史背靠庆王,会有办法的。这破地方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有人要抬我做妻,我为什么要给你家三爷做妾?”

  “什么?!天爷啊,不如直接给我来一刀算了!”

  那厢李璧和石玉秋等在前厅,他得到消息立刻赶过来,路景延一早知道他走后不会太平,嘱托了李璧必要时候出面替柳砚莺撑腰。

  李璧问如果是柳砚莺惹事呢?路景延哼笑道:“她终归势弱,望殿下尽量偏袒。”

  李璧在见到平旸王妃之后,做得并不知情,“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今天知珩府上这么热闹?”

  平旸王妃笑道:“今天云真休沐,想着她哥哥不在,她年纪又小,我们就过来整理东西接她去王府住两天。”

  接人,却带着刘家人一起。李璧见平旸王妃有意隐瞒,也不刨根问底。

  “原来是这样,那东西整理好了吗?”

  “本就没几样,粗略看了眼已经让府上管事看着收拾了,晚点送到王府去。”王妃转而问:“殿下又是为何而来?”

  李璧想了想,“我也是冲着四小姐来的,知珩去了许多天了,那边终于传回消息。我正好忙完了公务闲来无事就过来传个口信。”

  路云真跳出来问:“什么消息?!”

  李璧笑看她道:“你可知这趟还有一队被使节力保的胡商?”

  路云真猛点头:“知道,说是形迹可疑被哥哥带人查到,身上的货物居然全是吐蕃军服和兵器。”

  李璧说道:“对,我和你哥哥就知道这些胡商有猫腻,但明面上不好和吐蕃撕破脸,现下你哥哥将那队胡商和使节护送到了濯州,已经和吐蕃接洽,准备谈判了。”

  “谈判?”没等路云真开口,刘妙儿率先问:“不是说只护送吗?怎么又要谈判了?”

  刘夫人轻轻带了带女儿:“妙儿,殿下面前不得无礼。”

  李璧笑着摆手:“无碍。”他看向刘妙儿,缓声道:“谈判只是护送途中一个环节,说是护送,我们的目的也不是把人送到那么简单,要真有那么简单,也不会让知珩去了。”

  刘妙儿紧张问:“那要起冲突吗?”

  “如果谈不拢,冲突自然是无法避免的,但主动权在知珩,这点你们可以放心。”

  贡布在路景延手上,这于大邺非常有利,足够制衡吐蕃。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刘妙儿一听路景延即将在前线打仗,登时晕头转向,况且信件送回也要时间,没准前线已经打起来了……

  “妙儿!”刘夫人惊呼一声,护住软趴趴摔在怀里的刘妙儿,“怎么了?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哎唷造孽啊!真是造孽!”

  刘妙儿连日来寝食难安,哪经得起这种惊吓,人没晕,却倒在刘夫人臂弯里怔愣着站不直了。

  李璧不知道刘家小姐是个药罐子,忙着赔礼,平旸王妃则直说不必,一行人就这么七嘴八舌地架着刘妙儿出府奔医馆去。

  李璧目送刘家人上了马车,问平旸王妃和世子妃走不走。

  平旸王妃感觉得到庆王有意催促她们离开,清楚自己不走不行,但也要走个明白。

  “殿下,您和石长史,认识三郎府上的柳管事吗?”

  李璧笑了笑,并不藏着掖着,“不算熟悉,但知珩走之前曾请托我对她稍加照顾。”

  王妃了然一笑:“我竟不知您和三郎的关系这么近。”

  李璧不以为意:“爱才好士才能带好一支军队,相信平旸王也一定说过类似的话。”

  平旸王妃扯扯嘴角,示意他先走:“您说的对,请吧。”

  李璧颔首:“请。”

  目送平旸王府的车架驶远了李璧才命人将马车停下来,返回路景延府上。

  瑞麟说柳砚莺将自己关在屋里不想见人,“砚莺姐姐说她多谢您的关心,她没事,您放心回吧。”说完他伸手在自己脸上隔空打了下,示意李璧刚才发生了什么。

  李璧一顿,小声道:“被打了?怎么不早点来叫我?”他叹口气,隔着一扇门对柳砚莺道:“柳姑娘,那我和长风就先走了,知珩没事,传回信了,他那儿一切顺利,你也别担心。”

  屋里终于传出动静,柳砚莺破门而出,李璧以为她也和刘妙儿一样要问路景延的近况,谁知她两眼放光盯着石玉秋。

  “石长史,你还说话算话吗?”

  她脸上被扇得发红,两条指甲印正隐隐沁着血珠,眼里却一点泪意都没有,只有满满的气愤。

  石玉秋看得揪心,点头道了声“自然”。

  柳砚莺扯个笑,转向李璧:“烦请殿下先到外间等候,我有几句话要对石长史说。”

  李璧隐隐约约有些觉察,知道路景延回来怕是要出大事,但因着柳砚莺面颊上的肿胀实在骇人,他也没法干涉人家姑娘的想法,只得点了下头,挠着头皮离开。

  瑞麟大惊失色:“砚莺姐姐?!”

  柳砚莺拉过石玉秋进了屋里,一把将门拴上不让瑞麟进来。配合着此起彼伏的拍门声,柳砚莺吸吸鼻子抬眼看向石玉秋。

  “石长史,我有句话要和你说清楚。”

  “你说。”

  “我不是…我不……”她攥了攥拳,一鼓作气,“你该知道我已不是——”

  “我知道,我不介意,你也别介意。”

  她说不出口,石玉秋便适时打断她,温温吞吞地对她微笑,“还记得我和你说我的身世?那时我就存了私心,我说我爹娶我娘时她嫁过人,有一个没能生下来的孩子,其实我那是在告诉你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

  柳砚莺连日来的酸楚因他这番话翻涌进鼻腔,但她并不想当着石玉秋哭,只重重点了点头。

  石玉秋道:“那我先走了,再不走瑞麟就要把门锤烂了。”

  “你等等!”柳砚莺将人叫住,回身捧起个瓷罐,“香粉都磨好了,直接篆香焚香就行,要加粘米粉做成线香也行,你看着办。”

  石玉秋笑起来:“称出三两了吗?”

  柳砚莺也笑:“称出了,我回头拿去送老夫人。”

  “好,若要离开京城,确实要和养育你的人好好道别。”

  柳砚莺顿了顿:“其实我没想好要不要跟你去丽州,石长史,你太好了,我不想骗你。”

  石玉秋因她那句“你太好了”笑着,只摇头,“没关系,我说过不要你偿还,能帮到你也好。”

  柳砚莺愈发局促,问他赎身大约要多少钱,没准她将来能还,越说越疏远,石玉秋及时打住,抱着香粉罐子打开门,将瑞麟放了进来。

  之后许多日,因为庆王出过面,刘家终于是消停了。

  十日后的夜里。

  蝉声大噪,下午下过一场雨,这会儿难得不闷热,月亮高悬,照在青石板路上,反射积水波光,像是一块块镜子,照亮归来的路。

  路景延临近京城的那段路是日夜加急赶回来的,他带去的二百人尽数留驻濯州,为后续攻防做准备,他只带回自己手下三人和庞俊,因此回程的速度比去时快了一半不止。

  进京已是深夜,他本可以在城郊过夜明早入京,可家里的那个不是个省心的,小半月的功夫,够她惹祸,够她伤心,够她好了伤疤忘了疼,够她一个人做许多事。

  他人都到了家门口,不想再推迟了。

  那厢柳砚莺裹着蚕丝薄被沉沉入睡,手里还攥着睡前款款打着的团扇,她睡在正房,因为正房最大最凉快,窗户开着小缝,吹进入夜后的丝丝凉意。

  “嘎”的一声像是门板轻启,她从睡梦里迷迷瞪瞪翻了个身,面朝里又接着睡过去。此时她已是半梦半醒,因此背后那浑身冰凉衣饰硌人的身子贴上来时,她陡然惊醒重重一抖,正要惊叫,一只大手从脖颈下穿过来捂住了嘴。

  “吓到你了?是我。”路景延的嗓音不经过耳鼓,而是透过后背的十二对骨头和薄薄的皮肉送进柳砚莺的胸腔。

  柳砚莺睡得发蒙又被他吓,这会儿心跳如鼓,急急喘着在黑夜里传递给他。

  “三爷…你回来了?”

  路景延将她转过来轻轻环着,嘴唇描摹她眉眼,又拿她的手放在起了青茬的脸上,乱作一团地说着话“莺莺,是我。”他此时喜悦大于一切,沉沉笑起来,“想我了?怎么睡在这儿?我到你房里找不到你,还以为你趁我不在,卷了府上值钱的东西丢下我走了。”

  “…我又不是贼……”柳砚莺缓过来,从他怀里往后躲了躲,“热。”

  “怎么不是贼?若非你把我心思都偷去了,我怎会归心如箭,连天亮都等不了。”

  柳砚莺心不在焉:“是啊,怎么也不等天亮再回来,你是翻墙进来的?不然不会没人叫我起来迎你。”

  路景延环着她不够,又将她半个人搂在身上,黑暗里他眼睛是深邃的两个眼窝,鼻挺直,唇淡笑着,“他们忙里忙外最少一个时辰,我没法好好抱你。”

  柳砚莺视线熟悉了黑夜,凝望他清隽的脸,他瘦了,也更凌厉了。

  “你变了一点。”她说。

  路景延笑了笑,亲不够地将脸伏在她发间:“你呢?你变了吗?”她心里刚“咯噔”一下,肩膀衣物就被除下来,“我摸摸长肉了吗?是变瘦了还是变胖了?”

  柳砚莺说没有,扭了扭没挣开,用力将他往后一推,他“嘶”了声,像是牵扯到伤处,忽然不动了,柳砚莺一惊,坐起来点了灯,屋里霎时从伸手不见五指变成了灯火通明。

  近处躺着个鹤势螂形身影颀长的男人,军装穿得落拓,见他屈着一条腿在床上,柳砚莺咂舌:“怎么没脱鞋呀?”

  作者有话说:

  为了写到路三,超额完成五千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