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到镇国公府门前。
没有人出来迎接，大门依旧是紧闭的。
门外有守门的阍者，一左一右正站着闲聊。看到王府的马车停下来时都愣了愣。
“这马车如此华贵，看着好像是什么大人物啊。”
“今日也没听说有贵人要来府上啊。”
“不如先上前去问问看。”
“行。”
二人走上前去，只见马车帘子被掀起来，从里头走出来一个小丫鬟，随即伸出来一只白皙纤细的小手搭在丫鬟的手背上。
二人正要行礼，忽然看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露出来，便同时卡住了。
谢澪看着傻站在那里的两个人，露出一个谦逊温和的笑：“麻烦帮我通传一声，我回来看望一下哥哥。”
二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应道：“诶，六……孺人稍等。”
其中一人匆匆跑进府里通传去了，另一个人颇为尴尬地立在一旁。
谢澪显然是习惯了被薄待，缓缓拾阶而上，就这么站在国公府朱红色的大门外面，静静地等着里面通传回来。
站在一旁的云环悄悄抬眼打量她，却看她面色丝毫没有不愉，依旧是恬静淡然的模样，就好像此刻她回的并不是自己从小到大生长的家，而是造访别人的府邸。
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来。
不多时，那阍者就回来了，朝她施礼道：“孺人里面请，五公子正在东院等着您呢。”
谢澪微微颔了颔首，便走进府里去。
镇国公府她熟悉得很，无需引路便可以七拐八弯地找到正确的院子。
进了门，看到院中不知道何时种了一颗小树苗，还没有一个人高，看起来蔫蔫的，像是随时可能枯萎似的。
不怪她一眼就注意到，实在是这棵树种在院子中间显得尤为突兀，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随口问了院中的丫鬟：“这是什么树？”
丫鬟回道：“公子说是樱花树，只不过种了两年还只见抽过芽儿，没开过花。”
谢澪蹙了蹙眉：“哥哥种这么一棵奇怪的树做什么？”
丫鬟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她抿了抿唇，便没再多问，走进屋内。
此时谢澄正坐在窗边写着什么，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到她便弯眸一笑：“回来了？”
谢澪看着他面色无恙，除了唇色微微发白，整体气色还算挺好，可不像是病得很严重的样子。
谢澄知道她在疑惑，放下了毛笔，走过来：“爹给你的信中是不是说我病得很严重？其实不过是练剑的时候不慎划伤手臂罢了，我这身子骨你又不是不知道，寻常时候是很少生病的。”
她缄默片刻，才问：“既然是爹叫我回来的，现在为何没让我去见他？”
他没回答，走进里屋拿出来一小坛酒，笑着说：“去年存的桃花酿，一直没舍得喝，就为了等你呢。”
他坐到桌边，随手摆出两个酒杯，各自斟满，接着道：“你我兄妹二人许久未见，应当先坐下来喝一杯。”
从前兄长未娶、她未嫁，二人是会时常趁着夜深人静时凑在一块儿爬上屋顶去饮酒的，也就是那一刻他们才最放纵、最恣意，借着酒劲做一些平日里不敢做的事情。
姨娘早故，他们兄妹相依为命，在这个会吃人的国公府内如履薄冰、谨小慎微地活着。
后来哥哥为了仕途娶亲生子，她便再也没有来这院子饮酒了，而且哥哥整日忙得人不见影，要算起来他们兄妹二人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单独相处了。
谢澪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来，拿起那杯酒一饮而尽，才问：“今日怎么没见到嫂嫂和孩子？”
“阿宇闹着要吃那家叫夏木南生的铺子里的桃花酥，你嫂嫂就带他去了。”
谢澪了然地点了点头，又自顾倒了一杯酒。
谢澄看着她：“听说……王妃娘娘待你很好？”
“嗯，外头总传言瑞王妃善妒，可她偏偏从未苛待过我。”
“看你过得好，我便安心了。”
谢澪看了他一眼，道：“在王府待了这么久，虽然我鲜少在人前露面，但是知晓的事情可一点都不少，瑞王妃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子，当初哥哥能轻易骗得过她或许只是因为她对你有情罢了。”
谢澄愣了一瞬，忽地摇了摇头：“我看并非如此……从前的江暮雨是真的高傲且愚蠢，与如今的江暮雨简直判若两人，我时常怀疑……她是不是被偷梁换柱了。”
“哥哥为何会这么想？”谢澪有些讶异：“她是瑞王的枕边人，若是真的被偷梁换柱，瑞王定然是第一个发现的。”
“或许……”他有些迟疑：“或许……他真的发现了呢？”
谢澪怔了片刻，随即勾唇笑了笑：“若是瑞王发现了就更轮不到我们来管了，你看如今江暮雨还稳稳地坐在王妃的位置上，可见此事真真假假对她都没有任何影响不是嘛？有瑞王在，便是旁人起疑也闹不出一丝浪花来。”
谢澄皱着眉：“你就这么肯定瑞王有能力兜得住一切？”
“他的能力何需我来肯定？他是亲王，却能参政，能带兵，已经是天乾建国以来绝无仅有的例外了。”
谢澪挑了挑眉：“哥哥可还记得几年前你在外应酬回来，喝多了，曾说就连当今圣上的皇位恐怕都是靠着瑞王得来的吗？”
谢澄立即捂住她的嘴，四下瞧了瞧，压低声音道：“休要胡言，此话若是传出去是要被砍头的！”
谢澪烦躁地扒开他的手，问：“哥哥觉得我如今的处境和死有什么区别？这么些年来我曾有过几日安生？”
谢澄一时哑然，随即将她手中酒杯夺走，轻声道：“你喝醉了。”
“哥哥知道我的酒量素来极好。”谢澪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其实倒是还有过一段安生日子的。”
谢澄知道她指的是在王府过的这一年多。
他沉默着没说话，端起酒杯喝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饮下，连喝了五杯才终于停下，声音变得有些哑：“是哥哥没有护好你。”
谢澪摁住他继续倒酒的手，轻声道：“哥哥不必自责，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
他没说话，撇开她的手又仰头饮下一杯酒，浅粉色的酒液顺着他的唇角流出来，滴落在他素白的衣领上，像一片花瓣落入湖面漾起绽放的涟漪。
谢澪隔着桌子望着他，面容恢复了一贯的恬静：“哥哥说自己从未对江暮雨动过情，那你院中那一棵半死的樱花树又是为谁而栽？”
“不过是偶然在路边捡到，随手种的。”
“是么？或许是吧。”谢澪拢了拢衣襟，站起来：“哥哥的伤还没好全，少喝点酒。”
说罢，她便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