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沉,天上悬挂的月儿也渐渐隐到了云朵后面,江暮雨确实是累极了,身子一沾到床榻便沉沉睡去。

  而梁轻尘却睡不着,他一手支着脑袋,盯着她恬静的睡颜看了许久。

  “你都忘了,我却始终记得。”

  他的思绪渐渐飘远,脑海中浮现出一派盛世景象,那是停留在他梦里的画卷。香烟馥郁,箫鼓喧阗,灯火盈门,笙歌迭奏。

  ……

  十八年前,玄苍国,帝都。

  繁华热闹的街市熙熙攘攘,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

  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吆喝叫卖的小商贩。街道向东西南北各方延伸,行人不断: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有驻足观赏汴河景色的。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

  此时,一个小男孩站在城楼上,他一身黑色缎袍,金丝滚边,上面绣着四爪蛟龙,广袖袖边缂丝花纹,是暗云花样,腰束月白色宽腰带,一头墨发被素色羊脂玉簪束起。

  他盯着城楼下的百姓看了许久,直到身后有人禀报:“太子殿下,人抓到了。”

  他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不远处的地上被侍卫押扣着一个小姑娘,她跪在地上,满脸不服,“你们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抓我?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这样做是犯法的?”

  他微微垂下睫羽,一双瑞凤眼里尽是锋芒,明明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却无端给人一种可怕的压迫感。

  小姑娘可一点都不怕他,仰着头瞪向他,一双又大又圆的杏眼里盛满怒火:“你就是他们的主子?”

  他点了点头,缓缓开口,“就是你偷了我的钱袋?”

  “都说了不是我偷的!!”

  侍卫将他的钱袋呈了上来,深蓝色的布袋上面没有过多的修饰,只在底端绣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尘」字。

  他掂了掂布袋,问道:“里面的银子哪里去了?”

  小姑娘的脸都气红了,“我怎么知道?我都说了这不是我偷的,是我无意中捡到的!”

  “不是你偷的你为什么要揣着?”

  “谁揣着了?我特么就站在原地等,还想着万一失主找回来了呢,谁料你的手下二话不说就把我给抓过来了。”

  “我如何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她十分无奈地道:“兄弟,我有什么必要骗你啊?如果这个钱袋真的是我偷的我肯定跑得远远的,否则我是脑子进水了吗?站在原地等你来抓?”

  他打量了她一会儿,抬了抬手,道:“放开她吧。”

  侍卫便立即松开了对小姑娘的桎梏。

  一旁的贴身宦官茂贤道:“太子殿下,就这么放过她了吗?”

  “我相信不是她偷的,那个小毛贼既然能够悄无声息地偷走我的钱袋,就说明还有些本事和头脑,而不是如她这般蠢愣愣的站在那么显眼的位置给你们抓。”

  “算你还有点脑子……”小姑娘揉着被拧疼了的手腕,突然反应过来,语气不悦道:“你说谁蠢愣愣的?”

  他看着她那气鼓鼓的样子,觉得有点像他见过的一种动物,叫做河豚。

  他勾了勾唇,下令道:“把她扔出去。”

  “是。”两个侍卫便又一左一右地架起她的胳膊把人就往外拖。

  看他们动作如此粗鲁,他忍不住蹙眉,道:“轻点。”

  几个侍卫又把她给松开了。

  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很快又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恶狠狠瞪他一眼:“我自己可以走!”

  他盯着小姑娘渐渐走远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扶梯拐角。

  才缓缓开口:“她看起来,不像玄苍人。”

  茂贤躬身道:“奴才这就去查。”

  “不必了,钱袋找回来就好。近日东旭和天乾使臣来访,特殊时期,此等小事就不要大动干戈了。”

  “是。”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钱袋,里面的银子都没了,只剩下一块雕龙玉佩,看来这小贼真的只是贪图钱财,这块玉佩尚且不敢染指。

  ……

  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再次遇到她。

  两日后。

  他不慎和侍卫走散,被几个黑衣蒙面人追杀到了一户人家附近,他顺着墙根刚准备往上爬,却突然被人拉了拉衣角。

  “喂,别进去,这里面养了狗。”

  闻言,他便放弃了进去的打算,转身看向她,蹙了蹙眉:“又是你?”

  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巧了不是?”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人群躁动,想来是那些人追来了,他立即拉着她就往前跑。

  “诶?”

  小姑娘一路几乎是被他拖着跑,才一会儿就受不了了,直嚷嚷:“不行了,不行了,我的腿要废了。”

  他皱着眉头,停下来,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冷声道:“你叫这么大声是要找死吗?”

  她有些委屈,眼尾耷拉下来,声音放小了许多,“我真的跑不动了。”

  她的小脸因为跑得急,此时红彤彤的,气喘吁吁的模样可见是真的累了。

  他看了看周围,指着一处巷子道:“你躲到那里面去。”

  说着便带她跑过去,巷子里放着许多杂物,他让她蹲下来,拿了个竹筐子罩在她头上,转身就要走。

  却再次被她拉住衣角,小姑娘糯糯的声音传来:“你……不躲吗?”

  “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只要躲好不被发现就行,那些人都是亡命徒,看到你和我待在一处只怕会以为咱俩是一伙的,到时候把你给杀了就太冤了。”

  “我躲好了,那你呢?”

  他抿了抿唇,“不用管我。”

  说罢,他把她头上的竹筐往下按了按,将她严严实实地盖住,便迅速跑开了。

  待他终于和侍卫汇合,将那些人给制伏以后,再想起来回去找她,却发现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蹙了蹙眉,查看周围,没有血迹,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想着她应该是自己走掉了吧。

  于是他准备带着侍卫回宫,刚走出巷子口,迎面就遇到了匆匆赶来的大理寺卿和一众官兵。

  他正不解间,就看到了缩在后面的小姑娘,一身沾了污渍的素色衣裳,巴掌大的瓜子脸上不知去哪里蹭了许多灰,一双杏仁眼水汪汪的,像极了一只大花猫。

  大理寺卿看到他,立马就跪下行礼,“下官参见太子殿下,下官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起来吧,那些人本宫已经押回去了,此事你无需插手。”

  “是。”大理寺卿站起来,仍弓着身子,连衣裳上面的灰都不敢去擦。

  他摆了摆手,“行了,本宫没事,你先退下吧。”

  “是,是,太子殿下若再有何吩咐随时找下官。”

  “嗯。”

  “下官告退。”

  大理寺卿带着人一走,他发现躲在人群后面的小姑娘还在,便走了过去。

  “你怎么还不走?”他问。

  她拿出来一块雕龙玉佩,道:“这个还给你。”

  他愣了一瞬,危险地眯了眯眸:“你是什么时候偷走的?”

  “什么叫偷?”她辩驳道:“我当时也是为了救你好不好,我一看这玉佩就猜到你的身份不简单,那些人想要的是只是你的命,我是安全的,所以只有我拿着玉佩去报官才能救你一命啊。”

  “哦。”他把玉佩拿回来,道:“姑且再信你一回。”

  她刚舒了一口气,便又听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犹豫了一瞬,如实道:“江暮雨。”

  他朝她伸出手,“我叫夏轻尘。”